眼看着楚国陷入困局窘境难以自拔,到了这一地步,陈轸的感觉已是无能为力,心情自然糟糕无比。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苏秦的年轻书生却跑了来,自信满满地要给陈轸支招:“愿有谒于公,其为事甚完,便楚,利公。”
这个策划方案实在完美,既能让楚国得好处,也能使陈轸个人捞到实惠。
怕陈轸不肯相信,苏秦又追加了一句:“成则为福,不成则为福。”'2'
这件事成与不成都有利可图。
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三。人们拼命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别人也会利用他们的利益来牟利。
苏秦这份成败都是福的计划的灵感,来自于一件看似跟楚国不相干的事。
却说那齐国军队被秦魏联军打得大败,齐宣王哪里甘心吃这样的亏,马上重整部队准备反攻。大概是怕新败之师战斗力不够,他又派人去约邻居宋康王联手。野心大大的宋康王自然应允,举兵出师。
两个国家强悍的兵车甲士同时向魏国杀来。
这时的秦军已经去救援韩国了,没有了靠山的魏国当然不是齐、宋劲旅的对手,自己地盘上的城市煮枣陷入重重围困,眼看即将不保。唯一可能解救煮枣的办法,也就只有向秦国和韩国这两个盟友求援了。
于是那时还没离开东周乘轩里的苏秦便“立于门”,听到了“客有言”散布的一个传闻。
传闻的内容是:魏襄王派人向秦国的张仪和韩国的相国韩倗求救,言道:“煮棘(枣)将榆,齐兵有进,子来救人可也,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枝。”
煮枣要丢了,齐军必然继续入侵,你们如果不发兵相救,我可就坚持不住啦!
此刻苏秦又把这个传言告诉了陈轸,还不等陈轸作反应,他这边已经下了判断:“转辞也。”
这是魏王准备转变立场,投靠齐国的暗示。
作完了判断,苏秦又进一步预测,只要“秦。韩之兵毋东,旬余,魏是(氏)转”。
秦、韩两国不向东救援,只需十几天的工夫,魏国就必定对齐国屈膝投降,把屁股坐到齐宣王一边去了。
魏国一转向,则“韩是(氏)从”,作惯了跟班的韩国也定然跟着投进齐国的怀抱。
如此一来,秦国眨眼间就失去了刚结交的两个盟友,有这两个关系户,秦军才能顺畅地开出函谷关,驰骋中原。一旦失掉了这层关系,对正要开始施展称霸图谋的秦惠文王肯定是一大打击。
更重要的是,拓展势力范围受挫的秦国,将不得不重新寻找可以利用的合作伙伴,也就自然会想到老朋友楚国。到那时,它必然驱逐搞坏了秦楚关系的张仪,“交臂而事楚”,恭恭敬敬地跑来跟楚国重修旧好。
秦国想利用楚国,楚国却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开出条件,把被秦国侵占的东西统统拿回来。
如果真能够这样,那不论是对陈轸,还是对楚国,当然都是一件大好事。
可问题是,出现这种美好结果的前提是“秦、韩之兵毋东”。那秦国跟韩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听你苏秦的调遣,不让往东就不往东。
这也正是一直静听苏秦发议论的陈轸要问的:“若何使毋东?”
苏秦当然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胸有成竹地答道:“韩倗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郑王(就是韩王,因韩国此时的国都是新郑,故名)曰:‘倗以为魏。’必将曰:‘倗将抟三国之兵,乘屈匄之敝,南割于楚,故地必尽。’”
韩倗不会只是为了救魏国出兵,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在解了煮枣之围后,趁势带领韩、秦、魏三国的部队,南下攻打楚国,夺回从前被楚国侵占的韩国土地。
如果韩倗是这样想的,那张仪呢?
苏秦接着分析:“张仪之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将曰:‘仪且以韩、秦之兵东拒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匄之敝,东割于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
张仪一样是在名义上要保全魏国,实际上还在打楚国的主意,想继续帮他的老板秦王搞侵略。
可怜的楚国,简直不得片刻的安宁。别人哪怕斗得你死我活,也仍然忘不了算计它。
既然人家亡楚之心不死,楚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苏秦的答案倒也干脆,不就是要土地吗?给它就是了。
这叫什么话?
别急,苏秦还有下文。割让土地也有割让的谋略,他对陈轸说:“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于楚。”
如果陈轸能让楚怀王派人告诉秦王,希望秦国给韩国一块土地,作为补偿,楚国愿把一块土地割让给秦国。这样韩国不必用兵,也等于从楚国得到了土地。
岂止韩国,秦王和张仪的欲望也算获得了满足。
土地既然到手,秦。韩两国自然懒得再去援助魏国,张仪跟韩倗会互相推托,为见死不救找借口对他们来说绝非难事。
指望不上别人的魏国,也就只有自己救自己,转向傍上齐国这个大款是它必然的选择。
等到魏国移情别恋,韩国便会发现孤单的滋味不仅很不好受,而且在一个虎狼的世界里十分危险。与本身就如狼似虎的秦国交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它必定也紧跟着魏国忙不迭地去和齐国牵手。
接下来的事态就完全按着苏秦的设想发展了,当秦国陪着笑脸上门求好的时候,楚王就可以根据形势的变化,对割让土地的承诺翻脸不认帐。反正这年头,背信弃义是家常便饭。
空欢喜一场的秦惠文王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来自陈轸这边的计策,还将继续对他心存感激。毕竟从表面上看去,陈轸是想让秦国得到新的领土的。
秦王不怀疑陈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位现今的楚国忠臣,想当年也曾是他的忠实部下。
与对陈轸的感激相反,对那个为几块土地的计较,使秦国外交蒙受重大损失的张仪,秦惠文王却会心生恼恨。
这样一来,用苏秦的话说“其善于公而恶张仪多资矣”'3'。
您陈先生可就多了让秦王看重自己,厌恶张仪的资本啦。
听到这里陈轸应该明白了,苏秦此次献策的目的不是为了楚国,而是想通过帮他斗败张仪,以此博得他的好感,从而给自己换得挤身仕途的机会。这个年轻的后生,完全揣摩透了他跟张仪势不两立的心理。这也不奇怪,他和张仪打冤家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这两位著名的说客已经较劲多年了。
四。俗话说得真好,同行是冤家。
相互敌对的张仪和陈轸,却曾经一同在秦惠文王的属下共过事。
十七年前的公元前329年,张仪从楚国来到了秦国,这时的陈轸大概已经在为秦王工作了。他们之间起初或许还能相安无事,等到各自都作出了一些业绩,彼此间便开始互不服气,看对方怎么都不顺眼了。
张仪成名是在他来秦国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328年,秦惠文王派公子华和张仪率军进攻魏国。让一名刚来不久的说客协助带兵,其中的缘故可能是,张仪本是魏国的宗室子弟,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也说明他已经得到了秦王充分的信任。
秦军进展顺利,包围了魏城蒲阳,迫使守军投降。当秦国国内正为又扩张了一块新地盘高兴的时候,张仪却忽然提议,把蒲阳归还给魏国。
不仅要归还蒲阳,张仪还建议秦王送一位公子去魏国作人质。
胜利之时说出这种话,任谁听都像是有病。甚至可能还会有人怀疑,张仪这小子跟魏王到底是一家子,是不是身在秦国,心里却向着老家,替魏国的利益盘算。
若是这样想,那可是真的冤枉了张仪,他对魏国才没有什么情感牵挂呢。魏国从来没照顾过他这个落魄的子弟,弄得他不得不大老远地跑去楚国找工作。也该他倒霉,本来结交了当时的一位令尹,却没曾想就在这时令尹家丢了一块玉璧,因为张仪是个穷光蛋,就被人当成了嫌疑犯,抓起来生生给抽了几百鞭子。他宁死也不承认,这才被释放。
遍体鳞伤的张仪回到家后,又要面对妻子的抱怨:“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
你不学着当说客,哪能遭这个罪。
张仪知道老婆气恨的话语里其实包含着心疼,所以没发脾气,倒满不在乎地问她:“视吾舌尚在不?”
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看他那没心没肺的德性,老婆反被逗笑了,对他说:“舌在也!”
张仪只说了两个字:“足矣!”
然后他带着满身的伤痕来到了秦国。
对这时的张仪来说,什么情义道德,都可以忽略不计,功名利禄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了摆脱受人屈辱的卑贱生活,他要用那条打不烂的舌头扫荡晋升阶梯上的一切障碍,包括生养自己的祖国。
此刻他请秦王把蒲阳交还魏国,就是要用以退为进的手法,算计老家的人。
不知是张仪在提建议的同时就跟秦惠文王交了底,还是这位国君已完全了解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断定此人不会让故乡情愫损害个人的私利。反正秦国随即便把蒲阳还给了魏国,又将一位叫繇的公子派去大梁当人质。张仪大概就陪着繇到了魏国,所以才有机会对那时当政的魏惠王说出这样的话:“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4'
言辞中的意思很明白,魏国要想不显得“无礼”,就得对秦国的“厚爱”有所回报。
这句话如兜头的冷水,魏惠王心中不战收回蒲阳的喜悦想必立时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现在的人常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两千年前的魏王那一刻肯定也懂了。
怎么办?如果不答应张仪的无理要求,就会被秦国认为是“无礼”,必然再度兴兵来犯。一天天走下坡路的魏国一定不是对手,到时还得屈辱求和,那时候秦王的要价必定更高。
想到这些,魏惠王也只得咬着牙,恭顺地回赠了秦国一份厚礼,把上郡和少梁(今陕西榆林。韩城一带)十五个县的国土忍痛交到了秦王的手上。
用蒲阳一座城邑,换回了十五县的土地,张仪可谓立下了奇功。兴奋的秦惠文王立即就给他升了职。正好这时秦国学着别的诸侯的样子,设立了相国的职位,张仪便顺理成章地作了第一位秦相。
正是在张仪的主持下,秦国国君在公元前325年自称为王,才在日后有了秦惠文王这个谥号。过了一年,秦军又在他的指挥下去侵略魏国,夺占了一个叫陕的地方,把那里的魏国百姓统统赶走。张仪再次用伤害故国给自己的权位加固了基础。他的威名一时远播天下,连齐、楚两大国都派人和他见面会谈,磋商大事。
与之相比,陈轸的工作成绩就确实差了不少。这一时期,他几乎没在史籍上留下值得书写的重要活动。仅有的一次还不是为了秦国,而是在他公元前323年出使齐国时,正遇上楚国当时的柱国昭阳在率军攻占了魏国八座城邑后,又转身攻打齐国。应那时的齐威王的请求,陈轸自创了一个流传后世的画蛇添足的故事,成功地说服了已经功勋赫赫的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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