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点面包和奶油。这时,他记得这天是星期天,他可以到阿特尔尼家去。他想到他们将要吃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可是他累极了,无法面对这个幸福、热闹的家庭。他愁眉苦脸,觉得可怜。他不要让人来惹他。他决心走进宫里的花园躺下来。他腰酸背疼。也许他得找个水泵房,以便洗洗手和脸,喝点水。他口很渴。既然已填饱肚子了,他愉快地想到了鲜花、草地和枝繁叶茂的大树。他觉得,在那儿他可以好好地思索该如何办。他躺在林荫下的草地上,点燃着烟斗。为了节省起见,他很久就限定每天两袋烟了。谢天谢地,烟草袋现在又满了。他不知道别人没有钱的时候怎么办。不久他睡着了。醒来时己近正午。他想,他很快就得回伦敦。在清晨赶到那儿,去应征任何有点希望的广告。他想起伯父,伯父对他说死后要把他那点钱留给他。菲利普一点也不知道有多少,至多不过几百镑罢了。他不知道能否从未来财产继承权中提点钱,此事非经老头同意不可,而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唯一的办法是坚持下去,直到他死。”
菲利普算了一下伯父的年龄。布莱克斯特伯尔牧师大大超过70,患慢性的支气管炎,但是很多患有此病的老人照样寿命很长。同时,总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的。菲利普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到了完全反常的地步。处于同样情况的人并不挨饿。正因为他不能相信他的这番经历是真的,因此,他也就没有彻底绝望。他打定主意向劳森借几个金镑。他整天待在花园里,肚子一饿就抽烟。非得再动身前往伦敦时他才打算再吃饭。迢迢路途,他必须养精蓄锐。天气转凉时他才出发,乏了就在长凳上睡觉。一路上没人来打扰他。他在维多利亚大街洗了脸,梳了头,刮了胡子,喝点茶,吃些面包和奶油。他边吃边看晨报上的广告栏。他往下瞧,目光落在一个公告上。有个著名的百货商店的“装饰织品部”需要一名售货员。他有些丧气,因为以中产阶级的偏见,到商店当售货员简直糟透了。但是他耸耸肩膀,毕竟,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决心去试试。他有个奇怪的感觉:每蒙受一次屈辱,都是自己主动承受屈厚,他正强迫命运摊牌。9点,他羞怯地出现在装饰织品部,他发现许多人已走在他前面了。他们各种年龄都有,从16岁的男孩到40岁的男人。有的低声谈话,多数人默默无言,一排上队,他周围的人便向他投来敌意的眼光。他听到一个男人说:
“我唯一希望的是不雇就尽快地答复,以便来得及到别处看看。”
站在菲利普旁边的人望了他一眼,问道:
“有经验吗?”
“没有。”菲利普说。
他停了一会儿,说道:“午饭后若没被雇上,即使是小商店也不会要的。”
菲利普望着那些售货员。有的在悬挂擦光印花布和提花装饰布,其他人,据旁边的人说,他们正在汇总已邮来的乡下订单。大约9点1刻,进货员来了。菲利普听到旁边的人对另一个人说,他就是吉本斯先生。他是个中年人,又矮又胖,蓄着黑胡子,一头深色的油腻腻的头发。他动作敏捷,有一张聪慧的脸。他头戴丝绸帽,身穿长礼服。礼服上的翻领佩戴一朵绿叶拥簇的白天竺葵。他走进办公室,让门敞开着。办公室很小,角落只放一张美国式有活动顶盖的写字台,一个书橱和一个柜子。站在外面的人见他机械地摘去大衣上的天竺葵,放在盛满水的墨水瓶里,上班戴花是违反规章的。
白天,商店里想讨好这位上司的人对这朵花赞不绝口。
“我还没有见过比这更漂亮的花,”他们说,“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吧!”
“是我自己种的。”他微笑着,慧眼里充满着自豪的光芒。
他脱下帽子,换上了外套,草草看一下信件,然后瞥了一眼外面等着见他的人。他手指轻轻的打着手势,长蛇阵中的头一个便走进办公室。人们排成纵队,一个个地走过去,回答他的问话。他的问话很简短,眼睛老盯住求职者的脸。
“年龄?经验?为何离开原来的工作?”
他毫无表情地听着答话。轮到菲利普时,他想吉本斯先生正在好奇地盯他。菲利普的衣服整齐,裁剪得也不错,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经验?”
“恐怕我没有什么经验。”菲利普说。
“那不行。”
菲利普走出了办公室。这场严峻的考验并没有他所预料的那么痛苦,也就不觉得特别失望。他不能希望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地谋到一个职位。报纸还在,他再看了一下广告。霍尔本街的一家商店也需要店员,他就上那儿去。到了那儿发现已经雇上别人。那天,要是他想弄点吃的,就得在劳森出去吃午饭之前赶到他的画室。因此,他沿着布朗普顿路走到自由民街。
“喂,月底之前我连一个钱也没有了,”他一有机会便对劳森说道,“你能借给我半个英镑吗?”
他发现开口借钱特别困难。他回想起医院里,人们那么随便地就能从他那儿借走他们无意归还的钱,还像是他们赐与他的恩惠似的。
“马上给。”劳森说。
可是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发现只有8先令。菲利普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嗯,这样,借我5先令,好吗?”他轻易地说。
“喏。”
菲利普到威士敏斯特的公共浴池去,花6便士洗了个澡。然后吃了一些东西。他不知道下午该怎么办。他不想回到医院,免得别人盘问。况且,现在他在那儿也没有事干。在他工作过的两三个科室里,他们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来。让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没关系。他不会是第一个不辞而别的学生。他到免费图书馆看报,看腻了,就取出史蒂文森的《新天方夜谭》。可是他发觉读不下去,上面的词句对他毫无意义,他继续思索自己的无望的处境来。他老想着同样的问题,固定的思索使他头疼。最后,由于渴望呼吸新鲜空气,他走进格林公园,躺在草地上。他悲哀地想起自己的跛脚。这使他不能上战场。他睡着了,梦见他的脚突然变好了,并且待在好望角的义勇骑兵团里。在报上见到的图片为他的想象提供了素材。他看到自己在费尔德特,身穿咔叽军服,晚上同其他人围坐在篝火旁。他醒来时,发现天色还太早。不久他听到议会大厦上的大钟敲了7下。他还得无所事事地打发12个小时。他害怕这漫漫长夜。天阴了,他担心会下雨。他不得不上寄宿公寓,在那儿租个床位。他看到兰贝思区公寓外头的灯笼上登着这些广告:上等床位,每铺6便士。他从来不曾住过,担心臭气熏天和臭虫。他决心可能的话就在露天过夜。他一直待到公园关门,然后四处溜达。他非常累。他产生这样的念头:出事故将是件幸运的事,这样他就可以被送进医院,好几星期躺在干净的病床上。半夜,他饿得太厉害了,不吃东西再也走不动了,便走进海德公园角落的一家咖啡馆,吃了两三块土豆,喝了一杯咖啡。然后他又继续走。他心神不安,无法入眠,害怕警察撵他。他注意到他开始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看待警察。这是他在外头露宿的弟3个晚上。他不时地坐在皮卡迪利的长凳上,黎明,他便漫步往泰晤士河河堤走去。他倾听大钟的响声,留心每一刻钟,计算还剩下几个小时又要天亮。早晨,他花几枚铜币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他买一份报纸着广告,又前往寻找工作去了。
他这样持续了好几天。他吃得很少,渐渐觉得四肢无力,因此几乎没精力继续寻找看来极难找到的工作。他逐渐习惯在商店的后面久等,指望能有被雇上的机会,也习惯被人家毫不客气地打发掉。为了应征广告,他走遍伦敦的各个角落。他逐渐与像他一样毫无结果的求职者面熟。其中有一两个人想和他交朋友,但是他太疲倦太沮丧了,无法领略他们的善意。他再不上劳森那儿去了,因为还欠他5先令。他开始头昏眼花,无法清楚地思维了,也不再关心自己的前景了。他哭了好几次。起初他因此而生自己的气,并感到惭愧,可是发现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而且,不知怎的,肚子也不觉得怎么饿了。凌晨,他冷得受不了。有一天晚上,他回自己寓所去换内衣。他大约3点钟溜进去,这时他确信每个人都睡着了。5点钟又溜了出来。他躺在床上,柔软的床铺令人心醉神迷。他浑身疼痛,一躺下去便沉迷于这种快乐之中了。躺下来太舒服了,因此,他都不想睡觉了。他渐渐地习惯不吃东西,又不觉得饿,只是身体虚弱。现在他心里老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他尽量不往这方面想,他害怕让这种诱惑控制他,使自己无法自拔。他老是自言自语地说,自杀是荒唐的,因为很快将会出现转机。他脑子里的印象是自己的这一处境太荒谬了,因此不可过于认真。这好比害了一场病,他必须忍受痛苦,但一定能够康复。每天晚上,他发誓这种日子再也不能熬下去了,决心第二天早晨给伯父或者律师尼克松先生,或者劳森写信。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屈辱地向他们承认自己的彻底失败。他不知道劳森对这件事会采取什么态度。在他们的交往中,劳森历来最是轻率的,为自己的常识感到自豪。他将不得不把自己的愚蠢行为向劳森全盘托出。他心里惴惴不安:劳森帮助他以后将会疏远他。伯父和律师当然会帮忙,但是他害怕他们的责备。他不要受任何人责备。他咬紧牙关,反复地叨念着:已发生的事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既然已经发生了,后悔是荒谬的。
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而劳森借给他的5先令维持不了很久了。菲利普渴望星期天快快到来,好上阿特尔尼家去,也许除了想独自熬过难关外,他不知道是什么事阻止他早点去。因为曾一度处于绝境中的阿特尔尼是唯一能够帮他忙的人。也许饭后,他会告诉阿特尔尼自己陷入困境。菲利普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该向阿特尔尼说的话。他非常害怕阿特尔尼会拿空洞词藻来敷衍他。这太可怕了!因此,他想尽量地拖延时间去作这种尝试。菲利普对所有的朋友都丧失信心了。
星期六的夜晚又冷又湿。菲利普吃尽了苦头。从星期六中午一直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阿特尔尼家,他什么也没吃。星期天早晨,他花完最后的两便士,在市中心地区查宁十字广场的盥洗室梳洗了一番。
CⅠ 菲利普一按门铃,就有一个脑袋探出窗外。一会儿,他听到孩子们下楼为他开门时在楼梯上发出的嘈杂的噔噔的脚步声。他弯下腰来让他们吻的是一张苍白、焦虑和消瘦的脸。他们的丰富感情使他大为感动。为了使自己缓过气来,他借口在楼梯上磨磨蹭蹭。他正处于歇斯底里状态,几乎什么情都会引起他大哭一场。他们问他为什么上星期天没有来,他回答说他病了。他们想知道他患什么病。菲利普为了使他们开心,暗示得了一种神秘的病,夹杂着希腊文和拉丁文(医学术语皆然)的模棱两可的病名使他们止不住地大笑起来。他们把菲利普拉到会客室,让他把病名重复一次好开导开导他们的父亲。阿特尔尼站起来和他握手。他凝视着菲利普,那双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