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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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系列作品-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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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他悠游自得活在这套爷传父、父传子的观念里,被保障可以随地吐两性话题内的槟榔汁。他在说你时,其实是针对所有的女性;你以为自己的身材又瘦又瘪才被取笑吗?那就错了,如果你*,他一样吐出垂涎的舌,舔你身上的油。这也是为何我厌恶看到琳琅满目的整容、整型广告,仿佛女人的脑容量是在胸围、腰围、臀围及一对傻乎乎的双眼皮上的原因。你愈往深层思索,愈了解发生在你身上的被损害与被侮辱都有来龙去脉,不管归结于社会变动、两性结构,抑或人性底层的原欲,你将透过历史性的阅读学会理智以及坚强。当他(或他们)肆无忌惮地剥你洋葱,你可以视状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的生命永远不会被刮伤,因为在你眼中,他们何等的轻。
  你又卷入办公室的桃色丑闻,对方的妻子趁先生出差,气势汹汹杀进办公室,不问青红皂白,拿未婚的你当作嫌疑犯,在众人面前高声詈骂,用极尽*、露骨的脏话替你洗脸,要你“勒紧裤带,有本事到外头找男人,不要见了人家的丈夫就脱”!
  亲爱的你,我好想回到现场,像个姐姐一样把你拉到我背后,用不太流利的词儿替你挡住一个失去理智、几近疯狂的妇人!我不知道当时你的同事是否见义勇为,还是抱着不关己的态度纷纷走避?亦不知那个祸水男人有没有秉持良知向你道歉,还是摆出无辜的脸继续在你面前走动?道歉有什么用呢?十九岁的你已牢记一切羞辱,看到人性里丑陋的原形,你只会哭,锁在房间里哭!
  真相出现,总是伤害铸下时。如果我希望你原谅那对夫妻,是否苛刻呢?她暴露了极度自卑、无助的内在,只剩最后一着险棋,用泼辣的手势持语锋匕首,为自己的无理强词夺理!她以为毁尽天下女人的容,她的丈夫便乖乖地回到身边。而其实,最应该被庖丁解牛的,是她的丈夫及自己。亲爱的,我们会发现,仍然有那么多人在年龄、学识的虚相里,沿用原欲处理人生,在最容易纳藏贪、瞠、痴的项目里一一逼出原形,我同情他们更甚于怜悯你。
  人的一生,就是善良与邪恶、美丽与丑陋、灵性与*不断干戈的过程,我们的赤子之心必须通过地狱火炼、利鞭抽打、短刀剜骨而后丢弃于漫漫黑夜的草丛,连饥饿的野兽也闻不出腥味了,那才是美丽的心,尊贵的心。亲爱的,当我们愿意接受试炼,在行走的路途中,遇到善良的、美丽的人事,应合十称赞,学习他们的坚强与慈爱;面对丑陋、邪恶的一笑置之,视为殷鉴,不要像他们一样把心弄污了。如果,你能引导自己归皈于最初的肯定,你不会因邪恶而否定,你的生命将强壮如天地的骨骼,胸怀辽阔如海洋的蓝色,你的眼光深邃如众神的眸,你的心洁净,好比一朵空谷百合。
  亲爱的,不知是谁要我告诉你这些,也许是你,或是十九岁时的我自己……我的话能一起装入你的骨灰坛,安慰还在啜泣的你吗?如果你听得进去,请你张开小翅膀,选一个众人皆睡的月夜,飞离哭泣的人间。
  但愿,你去的地方是个宠爱女儿的国度,青青草原与雪白的绵羊,因着女儿的叙述更翠绿、更硕壮。你可以快快乐乐地蹓跶那条营养不良的瘦影子,不高兴的时候,把它挂在无人看管的大树上。
  一九九○年五月   《联合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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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1)
炎夏台北,眼前街道是一截发炎的盲肠,阳光撒下一货柜,冷的小刀。
  把现实的自己遗弃于大街,盘坐在高楼的玻璃窗前,带着奢侈的悠哉,看那具瘦小的躯体像一条花俏的肉蛆在街头蠕动,暂时跟她断绝关系。落地帷幕是很牢靠的框,所有疾行车辆与蝗灾人潮都因框的存在而获得解读。对街那裸瘦狠了的槭,摆着出土青铜的绝情脸色,无疑是这幅暧昧油彩的秘密支撑。当双向的车辆切割市招颜色,画面变得零碎、荒唐;四窜的行人忽聚忽散,留下一些颜色,带走一些颜色。我总算因青槭的存在不至于坠入魔幻的框内。这样的对看仿佛已经一千年了。
  的确不愿搭理那条茫然的小蛆在街上掩口躲避灰尘的事实。耽溺在这个被隔离的位置观看尘埃,此刻清楚地知道自己活着;活在一个有时看得到春日之白鹭掠过绿潭的世界,然而大部分时候像现在,是一口沾了年代的大鼎,熬着肉骨头,响起沉闷的沸泡。我读到一股腥香,这幅幻画是一页多脂肪的食谱。我仿佛听到白袍侍者正在长桌上摆设银刀叉,金属的碰触声使夏日有了主题。想必秘密的邀请卡都发了,盛夏筵席正等待华服宾客,也等着萃取他们的热汗,调一桶咸咸的开胃酒。那么,我没有理由取缔那只挨饿的小虫了,她盗用我的名字,挤入人堆,搂抱自己的肉骨头渴望接近火,幻想鲜美的肉汁慢慢渗透舌根的滋味。她活着,跟众人一起活着。
  我不忍心苛责什么,打算永远不告诉她真相。渐渐兴起同欢的兴致观赏画中人物,我仍然坐着,被我抛弃的她正在百货大楼门口按电话。夏季五折消息的悬布刷下来,画了个泳装墨镜打扮的油脂少女,正好遮去她的上半身,衔接那件过于老气的裙子及双脚,仿佛她也是打折货,七折八扣拍卖着。她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很可笑的位置变成拼装人被我偷窥,依旧严肃地按电话键。有位慌张男子从她身旁窜出,趁黄灯大跑步杀过马路,有些人见机尾随,却被困在路中央进退不得,那些车六亲不认的,就算站在斑马线上有他的亲爷爷,一样拉一蓬黑烟赏他。这就是活得真真的世界。她终于接通电话,捣耳朵大喊:“请大声点儿,我根本听不到,这里好吵……”服饰店的音响如山崩海裂,“什么?再大声点儿……”她只听到话筒内像大卡车倒沙石,不知道谁接了电话?说了什么?也许那个人正是她要找的,也许不是……她愤愤地挂了,冲进服饰店想找人吼:“你们卖衣服还是治耳聋的?”与她擦身而过,从服饰店走出来一位很满足的胖妈妈牵着胖儿子的手,胖儿子牵着胖嘟嘟的蛋卷冰淇淋,冰淇淋牵着儿童的舌头,舌头吧嗒吧嗒朝灌气球的小贩说好好玩,小贩将气球系在孩子的太阳帽上,现在气球把整栋大厦稳稳顶住了。胖妈妈侧身看一名刚到的女贩撑开脚架,掀开大木箱,斑斓的珠子项饰激迸锐光,那女贩用会施魔法的手拎出一串,圈牲口般挂在胖妈妈的脖子上,两个女人正在鉴赏镜子里的幻象,她在服饰店等管音乐的人上完厕所,从衣列的空隙窥视那两个女人的嘴唇干戈。胖儿子抱着行人号志灯杆溜圈圈,气球也溜圈圈,胖小子被绕住了,气球破了,线还缠着,喊妈妈。她偷笑:“把帽子拿下来嘛,真是的!”胖妈妈牵着胖儿子过马路了,女贩朝她们露了轻蔑的冷脸,那张脸布着善谋的狂妄,仿佛她的床底下养了只害喜的大母贝,每天早晨呕吐一箩筐珠子后,就舒服多了。她熟谙那些阅读床笫与繁殖课本的人对圈套的依赖,珠子项链也就生意不恶了。她终于使热门摇滚的兽声减低,目送胖母子安全抵达对街,等待女贩谈妥下一笔交易,把那具电话空出来。她捏着一块钱币,认分地站着,开始幻想公共电话肚子里的钱币谈过什么?也许它们正在轮流放音;有的高声尖笑,有的结结巴巴如含了颗大石榴,有的钱币克药般嘟囔:“我爱你,永远爱你,无法自拔地爱你……”有的愤怒:“不必解释,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她非常气馁,刚才她的钱币只会说:“请大声点儿……根本听不到……什么?……”颓丧的情绪使她疲惫起来,炎夏的阳光划过肌肤,汗油油地濡湿额头。她想放弃一块钱的对谈,让那位等着她去做感情谈判的男子去等,他若不想等就自然不会等,她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txt小说上传分享

女鬼(2)
这就是活着吧,我想。空中不时响起预告欢宴的高音小喇叭,糅杂在鼎沸的街声里。我无法携带亲密的她一起回去潭深水绿的世界,看一群白鹭如会飞的雪。她属于华丽的市街,与众人一样怀着秘密请帖,共同使用街衢,赶路、错身而过、穿梭迷巷,趁天黑之前找到乐园的大门。每个人都希望是第一个接受洒花的贵宾,挑选美味的炖肉,啜饮餐前酒,优雅地使用刀叉。或许落地玻璃框的缘故,我隐约看到这幅欢宴图浮凸着恶魔的背书,受邀者正走入一个被决定的主题里,有一口大鼎等待烹调那批新鲜的肉骨,当他们在黑胡椒的诱拐下饱啖他人之肉,自己的肉也将在别人的瓷盘上消瘦。我不知道谁是这场筵席里最开畅的娇客?但既然隶属市街,我再无能力阻止她去奔赴神奇的邀约。虽然,此刻的她沮丧地坐在路边的白椅上,一块钱币浸泡在手掌的汗液里。
  所以,当你——陌生的街头女人出现在我的眼眶内,敧睡在那棵槭树的薄荫下,我几乎错认你躺卧在我的深潭堤岸,是年轻时代熟悉的女鬼。
  你当然不是鬼。隔一段距离,仍然看得到蓬乱的发式与污秽的花裳。或许一切曾经鲜丽,被灰尘纺织之后,就变成人人躲避的异乡客。你是流动画面上唯一的静止,这使我的眼光逡巡得再远终会回到槭树与你。我们虽同在时光中静止,确信在你午憩的残梦里,与你隔岸对看的人不是我,你不会发觉我正在观看你、推敲你,甚至欣赏你与青械形成的凄美布局;仿佛在你之前有人于树下坐出一团灰渍,在你之后也会有人依影续坐。不知道明日谁将坐在我的位置观看树下的谁?甚至不敢说,被我遗弃于街道的她,有一天会不会也成为别人眼中的树下鬼?但,我与你既然目遇,你的心飘向何处非我能及,我的心却通过你的睡躯飘向另一个时空,田边坝头,那丛闹鬼的麻竹林,有人一直摇晃竹桠。
  我还小,常常走那条唯一的土路到镇上。水坝在路的中段,对岸竹树高茂,蔓藤乱荡,分不清树种,好像亘古纠缠就是它们的名字。风大的季节,整排竹树往这岸折腰,仿佛地狱内千万个冤死鬼,伸出绿手臂抓替身。如果风更猛,则是一亿条舌头朝路人脸上吐绿口水了。树躯内,蝉叫得凶恶,千军万马喊杀也不过如此。忽然,风停,树静,蝉噤,听得见阳光的小碎步,喧哗的河水从掣水闸奔泻而下,打着大漩涡,不断浮升白泡沫,又被阳光的碎步一个个踩破。偶尔落闸的布袋莲,晕头转向地,像被弃的紫尸。坝路四周尽是稻原菜圃,看不见屋舍。除了早晨、黄昏上学的孩童,漫长的白昼嗅不到人味儿。我每次经过,总感到心脏的鼓动,有一股冰冷的绿雾经年笼罩着竹树、水坝、堤路,愈靠近它愈冷。我甚至陷入臆想,看到自己走入绿雾,一寸寸被溶解,散出白烟,剩下绑辫子的红蝴蝶结、洋装及两只木屐落在地上,一只绿茸茸的野犬扑来,捧着木屐啃啮,舔食我那温湿的脚泽……
  “你们不知道自己的小孩已经死了,还喝酒!”我躺在眠床上漫思,坝头那团绿雾仿佛破窗而来,举起我、晃动我。隔壁饭桌飘来菜香,人世的肉肴十分呛鼻,却也不难闻。抡拳闹酒的汉子们嫌酒淡了,开始叙述鬼魅的乡野传奇,好像不说点刀光血影的见识,这辈子就软了。有人在鬼月的银光下,撞见她蹲在坝头不远的田沟洗衣,以为是哪家媳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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