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去给公婆请安,要讨喜,随便扎根辫子可不成,披头散发更不成。坐在妆台前,血奴有一下没一下地抓弄头发,对在她身后从袖管里翻找东西的白莲花道:“难怪我梦见自己是只狐狸精,定是看自己这张脸不好看,太想变美所致。”
对她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之语,白莲花不予理会。她幽怨道:“我长成这副样子,也难怪你不爱跟我多做那件事,恐怕是一看我的脸就没了兴致。你能让我变美一点吗?”
白莲花无奈笑道:“这可倒怪了。本来你天下最美的时候,想变普通一点,普通了又想变美?”
血奴心说原来她真的有病。
“只有重塑肉身之法才能改变人的本相。当今世上,唯有蛇族皇族和妖帝能使此法。”
妖帝?血奴面上沮丧,心有所动。
“另外,你婆婆有个宝贝叫如意,能让你千面万化。就是她吝啬之极,要花大心思才能求到。”
白莲花的提点让血奴立马开始盘算怎么讨要如意。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道:“挑个你喜欢的。”
血奴翻开一看,咋舌无语。
册子很老旧,有几页已经翻烂了,上面画的是各种各样发式的成品图和挽成的步骤详解,有男人的,童男女的,更多是女人的发式。
“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们初相识时,我请一个朋友帮忙收集的。”
“收集这些做什么?”
“学梳头。”
“我学?!”
“我。”
“……为何还有男人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不喜繁复,却总得跟你相衬。”
“童男女的?”
“为将来我们成了亲、生了孩子做准备。”
“既然那时是初相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成亲?”
“因为你内里是个非常保守的人,而那时我们已经有过一次肌肤之亲。”
“……”血奴私心揣摩了一下,或许白莲花的意思是,她跟他成亲是因为她保守,而不是她看上他了?想了想,这话她没问出口。
把册子从头翻到尾,果然找到明亮梳的那个发式,她也挑中了一个喜欢的发式。
“这个发式简单不失庄重,你一向都很喜欢。”白莲花叹口气道:“可见你虽然忘性大,性情和喜恶却不会改变。”
血奴不以为然,商量道:“你这么厉害,我这么弱,我多自卑啊?要么你就跟我双修,帮我提升修为,要么你就传我驾驭神力之法。”
这次白莲花倒是痛快。帮血奴挽发用了半炷香,其间他把口诀详细解说给血奴听。
白莲花之前传给血奴那五尺厚的字纸内容包罗万千,有上古以来六界通史,有诸界人物小传,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功法口诀。饶是有此做铺垫,驾驭神力之法却非常复杂。血奴在当年都偶有失误,何况她如今修为受限,头都有些大了,她才听懂一个大概。
“此术至少要领悟四五成才可以使用,之前使用容易行功不慎,走火入魔。好在……”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对金铃道:“有这件宝贝给你傍身。”
两只金铃被一根银色细绳拴在一起,每只上面各有两个字,一为莫失,一为莫离。
据道祖手记记载,莫失莫离是道祖突发奇想之下炼制的一件小玩意,基本功用是能帮佩戴之人镇定心神,稳固道心。说白了就是,有它为伴,纵是行功不慎也只是受点内伤,不会走火入魔。此物是白莲花从血池最深处捞出,同时捞出的还有那把残月三邪。
说明功效后白莲花捏诀一指,莫失莫离变成造型普通的金钗,被他轻轻簪在血奴发髻上。
血奴喜滋滋的心满意足,收拾妥当被白莲花牵着手出门。
屋外艳阳高照,血奴放眼打量。入眼山清水秀,景色旖旎。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清香,她觉得心旷神怡,不禁深嗅几口。
每次闻见这种清香,她都觉得仿佛有什么骨子里的东西被激醒了,让她心里痒痒的,似乎是……似乎是她看到色香味俱佳的好吃的,很想进食的感觉。
循着风来的方向,她看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密密竹林。
唔,原来是竹子的清香。
血奴揉着肚子道:“我快饿死了。”
吃了无照的补药三天不必进食,心知她不是饿,而是馋,白莲花从袖管里翻找出一只巴掌大的囊袋,递给她道:“一会儿我们带着明亮去凡间。你先吃点这个,垫补垫补。”
隔着袋子就闻见浓浓香气,血奴赶紧打开袋子,见里面装的是些米。抓了几粒丢进嘴里,一尝又香甜,又酥脆,味道极好,她也顾不得问是什么,只管吃得津津有味。
玄清山有两座主峰。白莲花居住的后山叫霄度,霄霜居住的前山叫皓庭。两山相隔数十里。
白莲花在前引路,看着步履缓慢施施然而行,实则移动的速度很快。血奴竭力才跟得上,瞧着他衣袂翻卷如云,仙风道骨清奇出尘,她忽然就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她放弃自己的冒险大计,信任他,倚靠他,每天跟他厮守在一起,波澜不惊的过日子,或许真的很不错。可是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就打消这个想法。
突发一个奇想,血奴冲着白莲花的背叫道:“你站住!”
白莲花应声止步,没等他转身背上就一沉。血奴跳到他背上,双腿盘住他的腰,双臂紧紧搂住他脖子道:“昨晚我被你折腾太狠,脚软,走不动路。”
白莲花抬头看,明亮和华严正在半空中追逐着疯闹,没人关注这边。
听着耳畔咔吱咔吱的响声,白莲花背着血奴走了一会儿,听她附耳笑问:“你给我吃得是什么?简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还有没有?”
“先以糖水腌渍,尔后炒制出来的竹米。”白莲花察觉到,背上的人因为这话身体一僵。等了须臾也没听她接话,他补充道:“剥这个东西很费事,那一袋就是你三天的口粮。”
血奴在心里纠结着,想起非淮曾对她说,要用心眼看待人事,不要听人怎么说,而要看人怎么做,细细想来,其实他的来历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和面对与他有关的她的来历。
放松身体,她再度附耳,轻声唤道:“夫君。”
纵是在当年夫妻相处,她也从不曾这么叫过。白莲花非常愉悦的笑问道:“阿靖何事?”
“……我叫阿靖?”她心里又疑又喜。
“你叫虞靖,我喜欢叫你阿靖。”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血奴觉得虞靖这两个字有点印象,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暗自也觉吁了口气,她好话商量道:“每天给我来一袋竹米,我每天给你铺床叠被,端茶倒水,揉肩捶腿。可成?”
“这么说来,倒像你是我的奴婢,而非妻子。”
血奴心说她记不住人事,是他的婢子还是他偷偷养的外室,或者旧情人什么的,都凭他一张嘴说呐。嘴上她却笑嘻嘻求道:“加上给你暖床,供你泄丨欲。这下可成?”
“成。”白莲花朗声笑道:“一会儿我要去见紫阳少君,到时就骗他,说你是我的婢子,明亮是我徒儿。”
把手里的囊袋口朝下,倾倒出最后一粒米,血奴把它含进嘴里却不舍得嚼碎,咂着嘴问:“就是你跟我说那个长着一张棺材脸的紫阳少君?”
“唔,正是。”
第廿二章
道祖构建邪异之境是为平衡修罗天的地气。
邪异之境中的邪灵凶兽代代繁衍,让它们禁足的封印会因它们成人而失去效力,或者它们得以吸食上古神之血。它们却数十万年以来鲜少有能成人者,上古神之血更是它们极端觊觎的东西。
白莲花所谓的他妻子的血只是个幌子,舍身崖那里洒落的那片血渍,是明亮在溟河黑水抓了条鱼,取了点血。
明亮施展神通,感召他的爪牙们合力冲击禁锢它们的封印。妖帝信以为真,唯恐道祖的神力被众邪灵凶兽冲破,地气失去平衡,会导致修罗天坍塌,这才诸事不顾,匆忙带人过去加固封印。
由着明亮的心思,想让邪灵凶兽们轮番冲击封印,直到冲破了为止。白莲花训诫他道,且不说道祖的封印不易打破,妖帝若见情形不妙,定会带人进入邪异之境,大开杀戒。纵然不是如此,修罗天坍塌会导致生灵涂炭,与仙道之仁爱有悖。明亮十分受教,命邪灵凶兽大造声势,冲击片刻即停。
妖帝将舍身崖那滩血处置,确定封印没有松动的迹象,众邪灵凶兽也不再有冲击之举,他赶紧打道回宫,龙君和白莲花已经走了。
三月初三那夜,妖帝眼见形势于他不利,利用血奴来扭转逆境。
妖帝不知那夜的白莲花是霄霜假扮,也不知血奴的身份早已败露。他料定白莲花因为血奴颈后那个印记而对她身份起疑,事后会找机会加以验证,早传话给无照,让她说动白莲花来修罗天,还假装关心,给白莲花带一点上古神之血。
当今世上只有龙君和凤皇两位大神。无照要拿到凤皇的血易如反掌。妖帝却不知道,无照和白莲花将计就计,只把他这个自认为蒙了人的蒙在鼓里。
于妖帝看来,他最有效的利器是无照,无照既已坐实严厉的身份,白莲花便完全没必要再对血奴注目。只要白莲花在血池不露端倪,今后他跟妻、子想怎么团聚就怎么团聚。
无照见过妖帝之后扮成非淮,在血池待到天光大亮,去向屠不评禀告,道是血奴昨晚打坐到后半夜才睡,今日多半会很嗜睡。屠不评正想把血奴的作息改一改,由着“她”睡个够。
依照时日,今日该非淮母子到人间采购。无照领着明亮离开修罗天,回到玄清山。
这时血奴刚刚睡下,等她醒来,睁眼之前听见白莲花和明亮在轻声说话。
“爹爹,我娘怎么还不醒?祖父他们都等急了。”
“你母亲太累了,要多休息。你先去跟你姑姑玩一会儿。”
“呃……爹爹,华严和杳云都说,孩儿是要做哥哥了,是么?”
“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独苗。”
“为什么?”
“你母亲的血脉极难繁衍,她的身体也还没有恢复,不适宜孕育孩子。”
“孩儿想当独苗,可是也很想当哥哥。”
“无论你是独苗还是长子,为父跟你母亲都不会少爱你一分。”
“真的吗?”
白莲花没有回答。血奴摒着气等了一会儿,也没再听见明亮说话,不禁睁眼瞧去。白莲花盘膝坐在床上,明亮站在床前,爷俩都含笑看着她。
“爹爹,娘她偷听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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