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扔开笔,大步走向相连的寝室,房门被“砰”的一声摔上。
我匆匆跟过去但是在门口迟疑了,我想看什么?看他为我伤心难过?看他哭?看他犯癔症儿?不,我不想看,也许看了会更悲伤。
以他的性格不会把我淡忘,但他是坚强的,拥有无比的毅力和耐力,他还有更重的责任心。他还有他的国家。
也许我带给了他爱情,也许就像他说的,唯一那点儿热的血全放在我身上。可是我了解他,这些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这个人啊,永远都是大事第一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回头张望,一个相貌无奇的中年男人在对我微笑。
“您是?”
“引渡使屿汀。”
是来带我走的吧?我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房门,“我可以再等一等吗?我还想多陪他一些时间。我……不放心。”
这位神仙脾气很好,笑着点点头:“再给你人间三日。尽量放下心结,你的怨念会影响到与你灵魂纠缠之人,对他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我明白。”
引渡使略一点头,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去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
我慢慢退回以前经常站立的地方。看着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进来换过御案上的茶水,又大着胆子倾听了一下屋里的动静。
可那紧闭的房门后非常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出来了,还是那张面具一样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坐在案前换了支笔继续批阅奏折。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他,直到日薄西山,宫殿中烛火通明。
苗公公进来提醒皇上是该用晚膳的时候了,皇上头儿也没抬的说:“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已经供奉在甘总管生前的房间里。”
他还是没抬头,但是能看到他的嘴角弯了弯:“他以前都住哪儿?”
苗公公一下跪倒,颤着声音说:“皇上,毕竟是不祥之物,请皇上三思。”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冷笑:“你跟着邓春秋也有年头儿了,怎么还没学会他那一套呢?明儿出宫再跟他学学去吧。”
苗公公连连磕头:“奴才愚钝,奴才该死。”说完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就拿来一只粉彩瓷罐儿。
让我触目惊心的就是那罐子上的图案,事事如意。忍不住走过去细看,看那些柿子蒂是不是“央”字。
烛光下瓷器泛着光泽,就在我愣神的时候被他的大手穿胸而过,只见熟悉的手指慢慢的描画着罐上的柿子,“你怎么用这样花色的?”
苗公公回说:“奴才平日里经常看到甘总管使着一把事事如意图的扇子,想着这必然是他心爱的,所以才私下做主用这式样的罐子。”
可是我心爱的是他亲手画给我的扇子,而不仅仅是柿子图……
“你喜欢的是我亲手给你画的扇子,而不是这个图。”
惊讶的回头看着低垂着眼睛的他。他的声音很轻,就好象以前在我耳边的呢喃,这种心有灵犀让我觉得心痛。
明明知道不可能再触碰到他,我还是小心翼翼的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即使永远这样陪伴在他身边也很不错,至少可以看着他。
他真的是很有自制力的一个人,看着他正常的吃饭,正常的就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还是忍不住进到内室,看着床上平躺着的人,他的睡姿永远都是很规矩的。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不由自主的来到床边却被吓了一跳。原来他一直都没睡,睁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帐顶。
我的被子枕头已经被收走了,可能早就收走了吧?按规矩这些带着病气的东西都是要烧掉的。第一次发现龙床原来这么大,连他这么高大的人独自躺在上面都是空落落的。
以前早晨醒了为了不打扰他睡觉,我经常要凌空飞人从里面跳出来,但是从来没能像现在这样轻盈的凌空飞鬼跳到床的里面去。
枕着胳膊躺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影。很熟悉的场景,只不过以前我那床的帐子是海棠红,现在的是明黄。
做个鬼也有鬼的好处。从来没有机会仔细看他睡着的模样,如今可以看个够了。他过了很久才入睡,这么短的时间能睡好吗?明天还有好多的公务呢。
他的面容上,我最喜欢他的眉毛。很浓,而且眉梢比一般人长一些,显得很英挺。我喜欢看他笑,长目微弯还有翘起的嘴角。不像现在这样抿的直直的,绷的紧紧的。
我还有三天,希望能把他的样子深深的刻进心里,永远都不要忘掉。
正常的起坐时间,正常的早朝,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他在今天早朝之后没有立刻召见枢密处大臣,而是先召见了工部郎中。
我以前就对他和大臣在政务上的对话兴致缺缺,现在时间有限,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他身上,直到他说:“好,咱们立刻出发。”
他们要去哪儿?
又是做鬼的好处,毫不费力的跟着皇上微服出行的车队,等到了地方更是好奇,他来窑场干什么?
直到跟着他被引进一间小小的作坊我才明白他的目的。
桌子上摆着我的骨灰罐儿,一个老工匠迟疑的说:“这位大人,小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物件儿。”
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竟然是引渡使屿汀。不复之前的温和,他急切的说:“快跟我走,他要用你的骨灰做成瓷器镇住你的魂。”
什么!突然想起邓春秋的话:这不仅是要了你的人,他还要你的魂!
“快走!”屿汀一个劲儿的催促着。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事。老工匠已经被硕大的金元宝收服,我的骨灰被掺合进了制坯用的瓷泥,皇上刺破指尖滴了三滴血……
“小甘草,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陆少棠!你再不走就没机会了。”屿汀的声音变得严厉。
陆少棠……好陌生的名字,但这是我的名字。我还记得当初写邵先生的名字时,写着写着就写成了少棠,我记得因为这个他第一次手把手的教我写字,我记得我还欠了他一篇他的名字……
“请问大人想要什么器形儿的?”老工匠已经搅拌好了瓷泥,殷勤的问。
“甘露瓶。”
“要什么花纹的?”
“我自己画。”
“用什么彩?”
“红彩。”
“如果瓷胎成型就彻底完了。”屿汀很严肃的看着我:“作为引渡使我无权强制你走,但是你要想清楚。”
“我要先问一件事。你说他要镇住我的魂,意思就是如果我的骨灰被做成了瓶子,我的魂魄就不能离开他了是吗?”
“按说你是要被镇在瓶中,但是他在瓷泥里加了自己的血,就是要和你纠缠一生直到他也死去的那天为止。所以如果你现在不走就只能以魂魄之姿陪伴他一生一世。”
我忍不住笑了:“他还是这么霸道。”
引渡使叹了口气摇摇头:“又是一个痴情者。”
痴情吗?我不能确定这样算不算痴情。但他是我第一个所爱的人,一想到如果跟着屿汀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甚至投胎之后会忘记他,我特别难过。
他的一辈子能有多长?五十年?六十年?我打算就这样留在他身边,也许若干年之后会发现这个决定是仓促而幼稚的,但是不试过我会非常遗憾。
“屿汀,我想试试。”
引渡使是神仙,他看透过我的心思,现在也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屿汀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给你一个劝诫,如果他对你的感情至真至纯,你就可以慢慢让他感觉到你的存在。同时你也会发现可以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但是!太经常出入他的梦境很耗损他的元神。”
“托梦?这算是做鬼的福利吗?”
对面的神仙大笑:“也算是吧,切记我刚才说的话。时候到了我会再来接你的。”
三天之后瓶子烧好了,白底红彩,上面有皇上亲笔画的一株小甘草。
瓶子被摆放在书房御案的左边,就是我生前一直伺候在他身边的方向。皇上经常在里面插一棵新鲜的甘草,很细很小。到了甘草开花的季节,那些细碎的小花朵经常引来他的凝望。
这件事邵先生听说之后来和皇上理论过一次,他觉得这种行为就是迷信妖术,非常可笑。
皇上到是没生气,只是说:“也不见得。我最近经常觉得小甘草就在我身边,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而且我能感觉到他。”
这话竟然让先生这种雄辩人士无言以对。
我很生气的发现他看着皇上的眼神带着疑惑和怜悯,好像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一样。于是那天夜里我强制进入了他的梦境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个垃圾先生,我明明就是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你自己感觉不到还怀疑别人?鄙视!”
梦境中的先生还保持着绝对的理智:“你拿什么来证明这是真的?”
切……“你的私房钱藏在书房的柜子里,其中五张银票夹在《前朝官职考》下卷。”
目瞪口呆了吧?
再接再厉:“你要是再拿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皇上,我就托梦给你的小厮,让他去偷你的私房钱。”
唔……果然进入别人的梦境是很损耗本体元神的,第二天邵先生上朝的时候脸色苍白,不知道是真的损耗了,还是被我吓的。嘻嘻……
后来有一次先生来慎思堂的时候皇上正好还没到,他小心的戳了戳我的瓶子,“小甘草?”
很不幸,瓶子不可能回答他,我回答了他又听不见。于是英名一世的邵棠邵先生就不停的戳着瓶子叫:“小甘草?小甘草?”
于是,他被皇上抓了个现形儿。
于是,皇上就公报私仇派他去南方治理洪水,为期三年。
我的瓶子全是由皇上一手打理的,时不时就掏出手巾轻轻的擦拭,还好他没有像邵先生那么白痴对着瓶子说话,否则就会彻底毁掉他在我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
自从如愿以偿的陪伴在他身边之后,我又见过屿汀好几次,分别是邓春秋和干爹死的时候。
干爹从来就话少,所以在听我说完留下的原因后只是微微点头:“不枉皇上对你一片深情。”
邓春秋就比较麻烦,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末了还要求和我再待两天。
说实话,刚一看到他的魂时我还真没认出来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就是老杂毛儿。后来屿汀告诉我,死后的魂魄是以本人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个形象出现的。
所以,我就是十七岁时的样子?对啊,十七岁的那一年是我和皇上相爱的时候。可……邓春秋是怎么回事?
现在应该叫他小杂毛儿了。
他得意洋洋的告诉我:“这是我二十岁刚当时奏事处内管事的样子,你可没见我那会儿有多风光?先皇也很喜欢我,夸我善解人意,忠肝义胆。”
忍不住耻笑他:“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你是善拍马屁,欺上瞒下才对吧?”
和他在一起的两天非常开心,这家伙时常跟我讲些宫中的典故,比如为什么永安宫会建在冷宫边儿上,皇后的呈祥宫里历代冤死了多少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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