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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宴的确没有走水道,也没有走山路,他的确就登岸住在板渚一家新酿酒的镇郊客栈里,喝着“滑州冰堂酒”。碧落宫举宫迁徙,会迁到哪里他心里有数——他在等。
等集结碧落宫十二村故地的万人军回头反抄,等宛郁月旦自己暴露行踪,等雪化。
等到雪化河开的时候,他一定能乘船北上,在十二村故地上,为板渚一战之死者献上一些野菊花。
当然,他也在等圣香。
这时候,宛郁月旦作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无论能不能在水道上截杀李陵宴,李陵宴既然肯无声无息地等下去,等下去必然对他是有利的。于是宛郁月旦下令碧落宫三十六死士搜查板渚所有客栈酒馆,反复三次。
这是野蛮的法子,却很有效。
第二次搜索的时候三十六死士已经查到新酿酒,然后发生了一场混战,三十六死士死了十个——死在唐天书“化骨神功”下。唐天书快马加鞭赶上了李陵宴,玉崔嵬那四掌的确没能将他击毙,而只是将他打成了一个骨骼扭曲驼背凹胸的怪物——胸骨粉碎甚至内脏移位唐天书都死不了,他活着,甚至伤痊愈得极快,但就此成了一个面貌丑陋的怪物。他把对圣香一行的怨毒之情全部发泄在碧落宫三十六死士身上,一照面连杀十人。
这是宛郁月旦与李陵宴第一次正面交锋,李陵宴胜。
明确李陵宴所在,死士撤退之后,宛郁月旦定下第一件事:要杀李陵宴,先杀唐天书!
他自然不会像圣香那样用石头去砸他然后试图用衣服把他闷死,宛郁月旦知道“化骨神功”的弱点——功成之后,每月十五必有一个时辰全身瘫痪,这个时候只要人中受损,唐天书立刻散功!发现李陵宴那天正是十四,宛郁月旦决定十五之夜再次动手,下令凡李陵宴一切动向都要报他知道。
李陵宴害死宛郁殁如,杀碧落宫大仇屈指良,挑衅碧落宫威望,横行江湖肆无忌惮,此人不杀,宛郁月旦要杀何人?
他非杀李陵宴不可,那简直是天性相冲的一种缘分。
十四日傍晚时分。
李侍御、李双鲤得到唐天书现身的消息,奇迹般地与李陵宴会合,宛郁月旦本下令追杀阻拦,但悲月使办事妥当谨慎小心,没有被碧落宫截到。而等到他们出现在新酿酒附近,碧落宫要阻拦已经晚了。那一夜客栈里其乐融融,倒似气氛十分温暖幸福,还听到李双鲤的歌声。
闻人暖看着宛郁月旦近来忙碌的事,他忙着杀人。她当然不是说他要杀李陵宴不对,她也深恨屈指良,连带憎恶李陵宴之流,凡是杀人害人的人她当然都不会喜欢,但是月旦杀气这么浓,她常觉得有些可怕。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她常常昏迷,自己知道的烦恼的事情多了,不免气血郁郁。但即使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她又能怎样呢?想着那个和自己一样抱病的人,自己有多痛苦,他就会有多痛苦,为什么他能奔波于江湖,而从、来没有让人觉得他是需要保护的呢?
圣香……近来究竟如何了?她知道他与诸葛智立下一月之约,知道他和李陵宴立下另一个一月之约,知道他很忙,也许忙得没有时间玩,但她更想知道的是……在忙忙碌碌奔波来去的时候,在静下来的时候,在没有人看见的夜里,圣香你有没有想过:忙完了别人的事、朋友的事、家里的事、江湖的事、叛军的事,你自己呢?你自己呢?
生就快乐,死又如何?
那个人只想看别人人人都好,他自己的事,想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
圣香和玉崔嵬现在也在板渚,他们就住在距离新酿酒不过两三里地的小二客栈。宛郁月旦关注李陵宴的动向,圣香一样关注,区别在于宛郁月旦可以很舒服地坐在房里等候探子报回的消息,而圣香必须换一身乞丐的衣服,横根拐杖灰头土脸地坐在新酿酒门前沿街乞讨。
除了乞丐和摊贩,没有谁能整天留在那附近不走而不让人怀疑的,要摆摊圣香又没有本钱,他只好做乞丐。要怕脏怕臭娇生惯养的圣香大少去做乞丐,别人听起来定然觉得希罕,但要圣香扮书生他或者扮得不像,要他扮乞丐他却能扮得很像——这把戏他小时候已经玩过很多次了。
李陵宴也很在意圣香的下落,但他真没想到坐在他隔壁街道的屋檐底下,垂头丧气奄奄一息讨饭的乞丐,就是曾经锦衣华服、金边折扇一张——上书“千岁风流”的花花公子圣香。
李陵宴的一切动静圣香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的眼力、耳力都好,隔着一重街道都能看得仔细听得清楚。
这一夜是十四,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其实十四的月亮也很圆。
月光那么明亮,大雪盈尺的街道看起来清莹雪白,干净而没有生气。圣香穿着那身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衣裳坐在新酿酒后门外的巷子里,他闻到里面酒莱鱼肉的香气,当然也听到李双鲤的歌声。
今夜很冷,他听着里面的声音,污秽肮脏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浅笑。
小宴是个了不起的人,其实如果他的亲娘、他的兄弟姐妹不是那样的话,也许……他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也许会是个好人,很聪明的好人。
有些人说人会变成什么样都是自己选的,走上歧途就证明本质恶劣。那样说话很凉薄,人活在世上不能不受其他人影响,而影响最深的,就是亲人。
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自己选的没错,但也要有合巨句多选择的运气。
这就是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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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日夜。
玉崔嵬也在小二客栈里看月亮,他伤势未愈,圣香不让他跟着扮乞丐,何况玉崔嵬脸上有半面伤疤,未免也过于显眼。他这两天在客栈里喝茶看书,听雪下棋,日子过得悠然自在,圣香几乎不回来,他也从来不问圣香究竟在干什么。
月圆如世梦。
梦回几时空?
他以指甲轻轻地敲击木桌桌面,望着月亮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十回 如何雪月交光夜
元月十五。
元宵佳节。
一位碧衣男子卓然立于板渚夜深的临郊路上,在他身前五丈便是新酿酒客栈。
此人面貌秀逸身材挺拔,年约三十五,正是碧落宫下第一人碧涟漪。
他身后有十二位和他一样身着碧衣年约三十的年轻人,那是碧落宫“十二云”掌组,此组与毕秋寒所属“十二秋”剑组不同,“十二云”空手而“十二秋”用剑。“十二云”的武功在“十二秋”之上。
“十二秋”之毕秋寒行走江湖就能有偌大成就,可见“十二云”的实力。今日碧涟漪领“十二云”及“十一秋”,包括“十二猎”刀组、 “十二诗”器组一共四十八人围剿新酿酒,碧落宫称得上精锐尽出,倾宫一战了。
宛郁月旦并没有临阵指挥,他当然关注战况,但同时他收到消息——与碧落宫交好的“孟城”城主孟子良被杀,孟城现今一片混乱,恳求碧落宫出手相助,查明凶手。这件事宛郁月旦自不会立刻给予答复,但正在一触即发之际发生这种事,他不得不怀疑那是一种预谋。
无论如何,今夜必有一场绝杀。
目标不是李陵宴,而是唐天书。
碧落宫四十八人突然于十五之夜出现在新酿酒,自然谁也不会以为他们是来喝酒攀亲的。很快李陵宴迎了出来,一脸谨慎亲和的微笑, “元宵之夜,各位大驾光临,可要进来喝一杯水酒,暖和暖和?”他身后冷琢玉、怀月、悲月、李侍御、杏杏、刘妓都跟了出来,只是不见李夫人和唐天书的踪迹。
碧涟漪回答:“尊本宫主令:”不杀李陵宴,何颜对老宫主地下之灵?‘李陵宴,今夜你的死期到了!“他说得利落,虽说字字耳熟,江湖人却仍为这种耳熟而凛然——此话出口杀伐即到,那是流血之前最后的声音。随着那”到了“二字,”十二诗“同时挥手——庞然一声巨响,一股积雪坍塌的雪末混合不知名的浓烟翻滚冲天而起,刹那新酿酒外目不视物,碧涟漪在景色一昏之间已经纵身掠起,一手往李陵宴身上抓去,一掠一擒宛若鹰隼,无声无息,不愧是碧落宫下第一人!
圣香在临街的房后看着,这条街毗邻郊外而人烟稀少,街上不过几间房屋,且多为商阜之用,晚上住的都是散客,听到外面寻仇打架,吓得全无声息,只怕都是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无人敢出来探头。圣香看见碧涟漪先行出手,他无法插手宛郁月旦与李陵宴之间的胜负,只能看着。
他阻拦不了,也无权阻拦,他只能看着。
阿宛与小宴的战争,无论谁胜谁负,绝对都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争。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天生都是霸主,而霸主,没有如山白骨怎能独霸天下?
死亡,永远是伴随君王的,无论那君王多么英明,没有死,就没有王。
今夜月光如雪。
雪色如月。
雪月交光。
碧涟漪一手往李陵宴身上抓去,抓过去的时候李陵宴已经不在原地。浓烟雪末散去,熠熠月光之下,在碧涟漪眼前的却是一个蓬云雾鬓衣裳华丽的女子,那女子容色之华丽过于画中仙子。碧涟漪乍得一见,心头微微一震,华丽女子却一刀往他顶门砍来,刀势舒展、急峻、凶险,却依然很华丽,有一种倾城一层的嫣妍。碧涟漪袖中软剑“刷”地挥出,夜空中如月色一亮,“当”的一声架开那一刀直砍,直刺华丽女子双眉。这一剑“眉间黄”毕秋寒也曾用过,但碧涟漪一剑挑眉却急、俊、险、逸,充满了潇洒倜傥之气,与毕秋寒那一剑相差甚远。
与碧涟漪动手的自是怀月,她侧头险险避过碧涟漪一剑,居然挥刀反砍碧涟漪手臂,一侧之间她发髻散乱,几缕青丝已被碧涟漪一剑挑落。但她那反砍一刀劲道凌厉凶狠,浑不知这么一个温软嫣丽的女子,如何能挥出此刀。碧涟漪软剑剑刃一弯急架一刀,而后剑刃弹起,“嚯”的一声在她手臂下挑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论武功自是碧涟漪胜上两筹。悲月眼见怀月受伤上前相助,两月联手,碧涟漪顿时受到牵制,剑势大减。
另一边李陵宴避走一旁,他手足运劲不灵,不愿与人动手,而李侍御仗剑直上,十来招下来碧落宫“十二猎”中已有三人受伤。“十一秋”分开截杀杏杏、冷琢玉二人,这两个姑娘武功不高,但突然之间客栈里奔出五名衣裳怪异的蒙面客,顿时抵住“十一秋”的攻击。
圣香一边观战,那五名蒙面客衣裳各异武功不同,显然本非一路,多半是被冷琢玉美色诱惑或者拿住把柄要挟的江湖高人。这五人武功高强经验老道,“十一秋”受阻,缓缓后退。他心下有些奇怪,这“十一秋”的武功虽说不错,却有些参差不齐,莫约有五人与毕秋寒相当,其余六人却嫌稚嫩,似乎年岁尚轻。
“十二诗”以暗器火器追杀李陵宴,宛郁月旦身上机关了得,碧落宫“十二诗”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碧落宫少用毒药,所擅暗器又多是轻小之物,李陵宴手足都无知觉,中在手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