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香是如何闯入战局制住两人的,大家都看得清楚。
这位扮作乞丐的大少爷仗着绝世轻功蓦地扑入碧涟漪和悲月的交手之中。碧涟漪软剑功夫如何了得!
乍见有人扑来,尚未看得清楚已一剑“三弦”两剑刺悲月、怀月,一剑刺向圣香。悲月替自己和怀月挡下两剑,圣香却硬受一剑,欺近碧涟漪身边,以肋骨锁剑之力硬夺碧涟漪的软剑。碧涟漪此时认出他是圣香,大骇之下不知为何他要舍命夺剑,不得不脱手放剑。圣香夺剑之时怀月已然扑进一刀砍在他背上,圣香不闪不避再受一刀,左手蓦然扣住正要后退的碧涟漪颈项,右手剑带血反扫,“刷”的一记架在不及收刀的怀月颈上!
他以硬受两道重创制住两人,必有大事!
碧落宫及李陵宴双方瞬间寂静,双双眼睛炯炯看着圣香,只听他大喝一声:“碧落宫的人听着!”之后突起制住两人,急喘了一口气,口鼻中呵出的气息化作一团白雾,几乎触手可知那呼吸的灼热,“今夜给本少爷住手!”
李陵宴临窗眼眸一动,这位少爷……
“碧落宫的人立刻退走,回去告诉宛郁月旦,说本少爷不许他杀李陵宴……”圣香手腕一紧,勒得碧涟漪脸色发紫,“你们立刻走,你们撤走后半炷香……本少爷放人……”他肋下剑伤穿肋而过,侥幸没有伤到内脏,却已是血浸半身。背后刀伤因怀月防着他变招,刀势不敢用老,倒不是甚重,但皮开肉绽,也是血如泉涌。顷刻之间失血量骤升,圣香说到“半炷香”已然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右手的剑在怀月颈上压出一道血痕来。
碧涟漪对这位圣香少爷倒是没有敌意,见他如此必有大事,当下喝令撤退,片刻之间碧落宫众往镇中撤走,雪地里余下衣物血迹,还有亡者数人。
圣香换了一口气,突地镇定下来,“小宴,多等几天对你有利无害,我想你不会一意孤行……”他提一口气继续说:“你答应……答应我……退走……”
李陵宴笑了,看他勉强支持的样子,似乎看得很愉快,“你想救碧落宫?”
圣香身子一下摇晃,他已经持不住架在怀月颈上的剑,软剑“当啷”落地,圣香扶住碧涟漪的肩头,嘴角却挂着一丝淡笑,“你说呢?”
“你倒是忙得很,什么人都想救。”李陵宴微笑,“银荡好色的人妖也救,宛郁月旦这样野心勃勃道貌岸然的枭雄你也想救……圣香啊圣香,你真的很有意思。”
圣香脸色惨白之中居然还能做出一张鬼脸,“你要害大玉和阿宛,难道不是想逼本少爷来救?”
李陵宴摇了摇头,柔声道:“圣香,现在我绝对可以杀了你。”
此言一出,碧涟漪脸色微变。
“但我答应过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上,我会留你一命。”李陵宴柔声继续说,“还记得吗?”他微笑着,“今夜你坏了我的事,我先原谅你,然后下次——我要你以十倍赔我。”他柔声说完,转身挥了挥手,“我们走。”
李陵宴带着李侍御、怀月、悲月几人施施然离去,留下圣香与碧涟漪。
望着李陵宴潇洒离开的背影,早先圣香身上涌出的鲜血已在夜里结成了冰,他慢慢松开勒住碧涟漪颈项的手指,抬眼看了他一眼,露出一脸笑意,“对不起……”
碧涟漪回想他以肋骨相抵逞强夺剑的瞬间,仍觉悚然,突地道:“我要是不肯舍剑,你当如何?”
圣香看了一眼自己肋下血流不止的伤口,“你……哪有……不肯舍剑?”
碧涟漪微微变色,“我要是一剑杀了你呢?”
圣香拉起自己的脸皮做鬼脸,“你明明……没有一剑杀死我。”说着他突然板起脸,“看在我为阿宛受重伤流血的分上,带我去见他……本少爷……有重要的事和他说……”这人变脸比翻书更快,碧涟漪正在苦笑,闻言点了点头,带他往镇中飞掠。
宛郁月旦今夜依然独自在房里,左边伴着一盆仙草,右边伴着一具女尸。
他却似坐得很闲适舒服,一身清雅雪白的绸袍夹祆,只看左边的话正衬托出他温和柔弱纤细如云的气质,就像个孩子。
“宫主、宫主,我等围歼李陵宴一伙为圣香所阻,他挟持了碧护法,强迫我们撤回。”第一批撤回的“十二云”先行禀报宛郁月旦,“现在碧护法还在他手里,宫主,我等可要整阵救出碧护法,不知他是何居心!”
宛郁月旦眼眸一张,“圣香?”
“正是,他不惜受碧护法一剑怀月使一刀,强令我等撤退,挟持碧护法。”
宛郁月旦眼角的褶皱微微敛了起来,这一下让他眼角有些犀利狭长,“是吗……请闻人叔叔过来,说过会有伤者到。”
“是。”来禀报的清云虽然觉得奇怪,但宛郁月旦说的便是宫主令,他领命退下。
不消片刻,碧涟漪回到碧落宫在板渚的暂住之地,他双手抱着一个人。
圣香满身浴血,身上两道重创即使经碧涟漪点穴,依然止不住血往外流。只是稍微一站,宛郁月旦面前的地上便溅上点点血花。
圣香却还很清醒,见到宛郁月旦扬起嘴角笑,“阿宛……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他挣扎着从碧涟漪怀里站起来,踉跄了两步走到宛郁月旦面前,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血便随着他的衣袖动作染得到处都是。
宛郁月旦虽是看不清楚圣香的惨状,却看到满眼血红,那颜色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圣香?”
“阿宛,我想问你,你能不能不杀李陵宴……”
圣香坐在宛郁月旦对面,那呼吸几乎可以直扑到宛郁月旦脸颊上,热得难以想象。
“不能。”宛郁月旦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现在不杀,以后便杀不了。”他说的话很决裂,但语气却很温柔,甚至很和煦。
“李陵宴在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身上下了‘执手偕老’ ,你要杀了他,会有很多很多人陪他一起死……”圣香说。
“包括刘妓?”宛郁月旦含笑。
圣香睁大眼睛,“李陵宴只能输,不能杀……”
“他害死我爹,火烧我洛上宫殿,为什么不能杀?”宛郁月旦温言问,“他已经害死了好多好多人,他继续活着会有更多人死。”他微微动了下眼眸,“既然他下了‘执手偕老’,杀了李陵宴能歼灭祭血会一党,比起劳师动众逼他认败降服,也许伤亡的人会更少。”
“他带着毒母,凡沾上都会中毒,这一路不论好歹妇孺,已不知多少人中了他的‘执手偕老’……”
圣香喘息喘得厉害,“阿宛你怎么忍心杀一人而殃及无辜……何况李陵宴手下万人军不见踪影,碧落宫要是先与祭血会两败俱伤,只怕……”
听到“两败俱伤”四字,宛郁月旦眉头一震,倏地眼睛一张,“他的兵力已经入洛?”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李陵宴从来不是身先士卒……甘当先锋的人……他既然在板渚喝酒,那么他手下的人又在哪里……阿宛你又不是白痴,你为什么要问我……”圣香的喘息越喘越急促,“板渚是你的地盘,只怕你自负是地头蛇,才看不清楚……”
宛郁月旦拍案而起,沉声喝令碧涟漪回洛水旧地探查情况,圣香跟着他扶椅背站起,“要是查明他的兵力正在集结反抄,阿宛你……”
“我必杀李陵宴!”宛郁月旦打断圣香的话,蓦地回首,“若是他重兵在后,我此时不杀,难道留等他包抄合围大局在握才杀?要是查明了真有伏兵,若不能杀李陵宴以除伏兵之首,难道你要碧落宫就此称臣等死不成?”他素来温和纤弱,此时扬眉一喝,却有凌厉茹血之威!
“我逼你今夜住手,便是绝不容你杀李陵宴……”圣香与他直眸相对,那一股剧烈的喘息就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兽,“你一旦杀了李陵宴,那北汉军立刻无人能控,一则碧落宫元气大伤,不能抵挡万人乱军;二则即使北汉军在李陵宴死后能不与你碧落宫为难,这万人军绝对成为洛阳流民,此后占山为王或是流为盗贼,此地将永无安宁……”
“绝不容我杀——”宛郁月旦温柔纤细的眉眼掠过一丝冷冷的流光,“你是为了刘妓、为了玉崔嵬,还是真为了洛阳此地、为了我碧落宫?”
圣香猛地一掌拍在他刚才坐的椅背上,“喀啦”一声,那椅背被他一掌震出裂缝,“你坚持要杀李陵宴,究竟是为了与他一分胜负独霸江湖,还是为了你爹、为了碧落宫?”
昔日好友拍案相对,碧落宫众人从未见过宛郁月旦动怒的神色,更未见他脸色如此苍白,闻声奔来的闻人暖,和众人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着怒目相向的两人。
“为了大玉我绝不会不敢说——”圣香身上创口的鲜血仍在流着,他站的地方流满了鲜血,闻人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只见他依然双眼大睁瞪着宛郁月旦,“救大玉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死不暝目,不许你杀李陵宴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搅在一起……胡说八道……”
宛郁月旦笑了,“胡说八道?”
“阿宛……”圣香的语调暗哑中终于带了丝凄凉,“杀了李陵宴等于杀人盈百,此后无论是碧落宫 遭劫还是洛阳遭劫,无论你究竟是胜是负,即使你就此独霸江湖,却是一定要后悔的!”
宛郁月旦手掌一握,猛的一拳砸在桌上,“砰”的一声。
“要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必先杀己再杀人……阿宛啊阿宛,这是小宴二十多年来的真心话!你知道吗?你宁愿舍弃无辜人命、舍弃家乡安危以求这一战得胜,可是——难道你非要走到小宴那一步才知道什么是‘不能回头’吗?”圣香说到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血色微黑,竟是郁结多时的心血。
宛郁月旦脸色苍白得近乎发紫,“哗啦”一声,他猛地一抽衣袖,覆在桌上的衣袖一抽扫起了茶杯书本,“当啷”跌了满地。碧落宫众人从不知道宛郁月旦的情绪也能起伏得如此剧烈,只听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要是非杀李陵宴不可呢?”
圣香眼睛微闭,似在留一口底气,闻言蓦地睁开,“如果你非杀李陵宴不可, 我当然拦你不住……”他抓住椅背撑住自己的身子,“我再问一次,你能不能不杀李陵宴……与我配合,顾全大局……先败他一仗?”
宛郁月旦目不转睛地看着圣香,好像他真能看到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圣香已经近乎喘不过气来,左手握着胸口的衣襟握得死紧,“难道你除了此时杀他,就没有自信以后再杀他……”
“圣香啊圣香,你还不明白……李陵宴伤我碧落宫五十六人,累我爹身死,碧落宫数经大劫再作强势,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宛郁月旦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否则碧落宫盯梢屈指良数月之久,为何不能聚众杀之?不是我不要,而是我不能! ”他胸口起伏,“在汴京城外我无能救你……碧落宫此时声势显赫却危如累卵,如不能称霸江湖便是露出马脚,被人看破,横死此地!”
此言一出,碧落宫上下纷纷变色,宛郁月旦镇静如恒,似事事在意料之中,却不知宫中实力实已不足支撑偌大名声。只听宛郁月旦蓦地说了下去:“此时若能杀李陵宴,碧落宫扬名立威,单凭此时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