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蕊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泱国民风开放,却格外重视嫡庶之分。她的母妃自然受不起嫡公主的大礼,若追究起来,反倒要与百里思青行礼才是。在这个宫中,除了靖安帝之外,谁也无法与百里思青的地位相媲美,便是皇子也不能。哪怕她嫁了人,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她们都比不得。
可又见到百里思青这睥睨高傲的姿态,即使是再虚假的笑容也维持不住,更遑论向她低头,“高阳皇姐如此矜贵,母妃又怎么当得起皇姐的大礼呢?”
她将视线转移到慕子衿身上,见他苍白着脸默不作声地站在百里思青的身旁,便眨着好奇的光芒,脆声笑道:“这就是皇姐夫了吗?本宫光顾着和高阳皇姐说话,差点忘了皇姐夫也在这儿。皇姐夫的身子可是好些了?本宫听说皇姐夫一向不出门,日后可要经常与高阳皇姐来宫里走动才是。”
她又倩笑道:“今日茜皇姐和茜姐夫也进了宫,见到皇姐夫一定很高兴。”
慕子衿温凉的手掌执着百里思青的手,余线从百里蕊的身上草草而过,华衣褶褶,面容虽是稚嫩却清灵柔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唇角微不经意地漫上嘲意,再三自称本宫,想是从他这儿寻一份安慰了?方才开始,他便与她的妻站在同一处。想来,这蕊公主的眼光可真够斜的。
呵,她那一闪而逝的失望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迎接是假,心存期待才是真。只可惜,楚离晔和夜枭在新婚第一日的早膳后便离开了王府。
他不动声色地拉着百里思青的手,平静相询道:“我们去蒹芳殿吧,不能让父皇久等。”
百里思青点头,与他相携着往前。二人一同将百里蕊抛在了原地。
被忽视了个彻底,百里蕊忍着怒咬住嘴唇,区区一个病秧子,竟然都不正眼瞧她,无非是仗着自己成了嫡驸马。她狠狠地将这笔账记在了百里思青头上。
慕子衿惬惬然地迈着步伐,宫里的女人就是这点好,无论再如何生气也不会在外面丢了脸面,任它烈火焚心也作百毒不侵。
不过,也有例外的。
比如,他的妻。
还比如,那个被关藏着的郡主。
细数来,也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不过最琢磨不定的就是夜枭按兵不动的态度,回了泱京竟连人也未寻,也不知回去与漠皇作了何交代。
不过,若是想与他周旋,他有足够的时间。
蒹芳殿内,百里明等人早就等在了筵上,见百里思青与慕子衿相携着不紧不慢地进了殿,眸子稍亮,而后鼻头却发出了轻微的哼声。
“高阳,你来了。”端妃连忙从席位上起身,笑脸相迎道。
被冷落了数日的万昭仪也不甘示弱地温柔笑道:“公主新婚大喜。”
百里思青不看她们,俯身跪地对上首的靖安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子衿不敢怠后,再一次陪她软了膝盖,“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
从两年前开始,每一回父女见面莫不是剑拔弩张,连上一次的家宴,也是闹得不可收拾。眼下二人却似冰释前嫌了一般,再无以往的隔阂。
这一幕让百里明等人出乎意料,原本看好戏的心理也跟着消浅了不少。但见慕子衿孱瘦的样子,不免偷偷讥笑。
“快起来吧。”靖安帝眉梢带喜,立即让二人起来。
起身时慕子衿的膝盖有些不稳,百里思青立即攥扶住了他,两人的身体紧紧靠着,连影子也重叠在了一块,很是亲密无间。
万昭仪立即掩住了嘴唇,避缺就优道:“臣妾瞧着公主和驸马真是天作之合。”
靖安帝好心情地赏了她一记还算和蔼的目光。
万昭仪心下一喜,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日百里恪低烧不止后,靖安帝就下旨言她照顾皇子不当,将百里恪抱进了崇政殿亲自看照,却不给她任何探望的机会。她原也哭闹过,可在无果之后,便听从了嬷嬷的话安分乖巧地待在清芷宫。
虽然还未能见到恪儿,但是今日能得准许来蒹芳殿,于她而言已算是极大的恩德了,而现在陛下能正视她,更是令她喜极而泣。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让陛下早日将恪儿还给她。
“可不是嘛!”端妃也笑,不忘吩咐道:“赶紧伺候公主和驸马入席。”
筵席摆开,百里思青与慕子衿的席位正巧和百里奚寒相对,而百里茜与上官顼二人和他相邻,方才进殿向靖安帝行礼,百里思青这才注意到他们。
百里茜对着她浅浅一笑,“恭贺高阳皇妹大喜。”
百里奚寒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百里思青的髻边的海棠玉簪,脸上带出了一抹极致清冽温煦的笑意。融入宽阔的长殿,如寒玉盛绽,卷走了初夏的燥气,“小青,几日不见,你过得可好?”
百里思青轻轻点头,抿唇笑道:“劳十三皇叔惦念,我很好。”
慕子衿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却听上官顼在道了声喜后,主动与他开口道:“世子,可还记得在下?”
慕子衿循声望去,凤眸平静道:“上官兄。”
百里茜软声责备道:“驸马,如今皇妹夫与高阳皇妹成了亲,一家人怎还如此称呼?”
“确实是我不对,我自罚一杯。”上官顼儒雅一笑,一手举起桌边的酒杯道:“不过数年不曾与皇妹夫相交谈,恍生感慨。”
慕子衿锁视于他,上官顼说得倒是事实。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三次,一次是百里思青的及笄礼,一次是那比试,最后一次便是于宫门前的迎亲,可三次皆未同他说上话。
他凝神略思,望着上官顼将酒喝完,这才淡淡道:“上官兄好酒量。”
听他不改口,上官顼微怔,也不可能让他自罚酒水,遂笑道:“哪里来得好酒量,不过能饮薄杯而已。”
话锋一转,他忽然叹息道:“时光匆匆,不知不觉竟过了好些年。我至今还记得皇妹夫当年于金殿上的风姿,可惜——”
似觉得自己失言了,他又笑道:“杯酒入肚,竟不禁生了感慨,还望皇妹夫莫要怪罪。”
慕子衿莞尔,并不言语。
上官顼紧盯着他,好似在观察他面上所有的神情,沉默了片刻,试探道:“皇妹夫可还记得当日的场景?”
百里茜侧首看他,心下微微困惑。
慕子衿静静地回视,“不过是少不更事,和越小王爷的一场争闹罢了,让上官兄见笑了。”
他顿了顿,脸上已转出笑来,“不过,子衿记得那时上官兄还未入朝堂,没想到竟对金殿上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语话平常,上官顼的眸子微闪,生出一分释笑,“那次过后,皇妹夫的年少高才便响冠京城,让人不知也难。说起来,我至今都对皇妹夫十分钦慕。阿玥顽劣,难得有人能压制他的傲性。”
慕子衿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道:“谬赞了。”
百里思青没有在意他二人的谈论,她总觉得方才百里奚寒的笑里好似包含了万般情绪,怔忪、温柔、沉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里面还夹杂了一丝惆怅。可细细想又琢磨不出,唯一可视的便是他的心情算得上欢愉。
百里茜也注意到了她的安静,眸光轻漾道:“高阳妹妹发上的簪子真是别致。”
她不经意笑道:“往常记得妹妹从不喜这些,到底嫁了人是不同了。”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百里思青身上。慕子衿面上忽而渲开一丝清冷,心下已然不悦。
靖安帝和颜悦色道:“高阳,这几日与驸马相处可算和睦?”
百里思青不假思索道:“回父皇,驸马待儿臣甚好。”
靖安帝这才盈满笑容,“那父皇便放心了。”
他又转望慕子衿,缓缓道:“朕知高阳脾气一向骄纵,若是行事有不妥之处,还望子衿多包涵。”
他话里有意,慕子衿垂眸,并不认为府内的事能瞒过他的老丈人。他也知他的老丈人对他的妻的疼爱程度,明里让他包涵,实则在心里乐开了花。何况,他的妻性情实在太好,他便只能发自肺腑道:“能娶到公主是子衿大幸。”
靖安帝满意一笑,定定地注视了慕子衿半晌,突然道:“子衿,朕听关太医说你身子如今有所好转,是与不是?”
慕子衿点头,“回父皇,许是服的那些汤药起了效用,近日确实感觉爽利了不少。”
靖安帝捋了捋短须,略沉吟道:“既是如此,待你再好些,便去户部报道吧。”
慕子衿尚未回神,众人却已大惊。
户部虽闲,却是肥差,眼下侍郎之位空缺着,多少人求而不得,却被靖安帝轻飘飘地扣着允给了慕子衿,让人如何不妒忌?
百里茜虽然依旧温婉地坐着,但袖中的手指已经被划出了血痕。旁边的上官玥神色也明显不大好。
无人敢插圣意,百里思青却诧异道:“回父皇,驸马身虚体弱,恐怕担不起重任。”
饶是慕子衿再定性,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也愣了神,迟疑着要如何推辞才好。
“子衿既已成为我泱国的嫡驸马,总该历练才是。到时于朝堂好好表现,莫要让人看了笑话。”靖安帝不容分说地驳回,“好了,就这么定了。”
百里思青疑惑于他的坚持,却也不再反驳,只想着慕子衿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入职,她再找机会与靖安帝沟通便是。
依照吉辰,百里思青与慕子衿要向靖安帝敬酒三杯,百里思青体恤他的身子,便代了劳。落入众人眼中,不免又在心中讥诮慕子衿的不堪作用。
席间,端妃不知附耳与靖安帝说了什么,靖安帝眉头一挑,瞬间看向百里茜,目光也和善了一分。
慕子衿面不改色地坐着,他听说过端妃此人的手段,能在司空皇后薨逝后的一年内能怀上子嗣还多年屹立后宫不倒,实在不容小觑。但他至今未弄明白他的老丈人究竟算深情还是薄情。
“传朕旨意,立刻让太医院为茜公主准备保胎汤药!”靖安帝忽然大笑道:“朕不知茜儿竟有了身孕,回府定要好生调养。这是朕的第一个外孙,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话语间,百里茜已扶着小腹笑盈盈地与上官顼谢了恩。
一时间除了对百里思青的恭贺,众人便绕着她腹中的胎儿起了话题,贺喜之声不绝如缕。
靖安帝久久凝视着百里思青,目光又游离于慕子衿身上,忍了良久还是叹出了心底之言,“茜儿有了身孕,你们也当努力才是。若朕有生之年能见到高阳的孩子,也算了了心头一桩大愿。”
百里思青垂眸不作声,慕子衿心中却隐隐不安,愈发不了解他的老丈人的想法。
不过,孩子…
他看向静默的百里思青,道路很是艰难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