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忐忑与寂静。
很久也不见有人再来,四个人倒正好有时间冷静地分析一下情势。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还是按照顾青城所说的,实话实说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错处总不会大过天去,但是这事务必咬定只有四人参与,切莫再把张尉牵连进去。
又等了一阵子,有杂役送了晚饭过来,直到撤下饭去,萧无极才和穆显及三位宗主来到厢房。唐谧偷偷瞟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脸怒气,又想起方才顾青城的话,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只见萧无极落座以后,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佬,似乎是想确定一下每个人的态度,才开口问道:“桓澜、慕容斐,你们谁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这种当口,自然是口齿伶俐些的慕容斐负责解释。就见他恭敬地深施一礼,然后道:“回掌门,此事源于我等在林中猎到的一条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个小儿玩物般的宫灯。我等因为好奇,点燃了那灯,灯中便出现一名女子在舞蹈,细看时发觉是一种武功,且很适于狮戏,我们便将之起名为凌波微步,一同修习。”
萧无极听了,眉峰微沉道:“那灯如今在何处?”
“回掌门,那灯由斐保管,现置于御剑堂。”
“叫你的魂兽把灯取来。”
慕容斐听了,左手一抬,低声唤出他的双头鹰。鸟儿便如银剑一样飞出窗外,消失不见了。
萧无极看着逝去的魂兽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慕容斐,你和桓澜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闻,以你们的武艺,不学魔功也可将这狮戏演得精彩漂亮。说一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慕容斐沉吟一下道:“回掌门,斐如此说,似是在狡辩。可是当时我等看到灯中女子的武功,并未觉得如何邪气,反倒翩翩若仙女凌波起舞。加之堕天大人曾有遗训,教导蜀山弟子要博采众长,不可因循守旧,故而起了修习之念。全然不知这是邪魔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辩。根本就是你们贪念太大,才会逃不过魔鬼的诱惑。那么取巧的武功,你们怎会想不到是邪魔所为?”穆晃仍然是不让分毫的严厉口吻。唐谧已经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时见萧无极的态度如此,又想到还有顾青城这个坚强后盾,脑袋一扬,对萧无极道:“掌门,我们不过是御剑堂的剑童。看不出武功来路难道不正常么?再者说,一会儿掌门看了那灯就知道了,灯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并没有半点妖里妖气、烟视媚行的姿态,凭什么我们就要认定她是和邪魔有关呢?”
此话一出,唐谧看到面前五人面色都微变,穆晃的脸色更是阴沉。萧无极却没容他说话,先开了口:“既然你们不知道,也不妨多讲一些给你们听。你们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术法‘浮空术’让其飘浮在空中的,只因这浮木受力即会下坠,受力越大下坠越多,所以,当年堕天大人曾在这些浮木上与魔王比拼轻功和内力。结果自然是堕天大人胜了,可是,没过多久,魔王重新来挑战,却与堕天大人不分胜负。想必你们也清楚,轻功和内力决不可能急速提升。那魔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是因为魔王想出了凌波微步?”唐谧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功夫没错,不过名字却叫做魔罗舞。”萧无极说到此处,看向桓澜道,“桓澜,你母亲每日诵经,‘魔罗’两字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桓澜想了想说:“回掌门,澜记得是扰乱、破坏之意,但并不十分确定。”萧无极略点了下头道:“对,或者说是能扰乱、破坏佛家修行的天人。魔王给自己创造的武功起这么一个名字,最重要的一层意思是,这是偷机取巧的武功,是捷径。不必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放在轻功和内力的修习上。便似乎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扰乱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态又算什么诱惑与干扰呢?你们几个想想,自己不能抗拒的诱惑究竟是什么!”
四个少年听了,一时沉默不语。萧无极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低不可闻的呼吸声。忽然。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原来是慕容斐的双头鹰已经叼着那盏小小的八角宫灯回来了。只见它飞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宫灯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扬手之际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宫灯捧到萧无极面前。萧无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递给另外四人传看一阵,才问道:“大家怎么认为?我看这似乎并不是魔王的东西。”一直没说过话的司徒明这时开口了:“是啊,既没有魔血的痕迹,也没有魔王的标记。”
“慕容斐,点上灯看看。”萧无极命道。慕容斐依言点上灯,须臾,众人便看到一个轻灵明丽的女子在灼灼的灯火中开始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萧无极身旁的顾青城侧过头来征询他的意见:“掌门,此物还是速速毁去吧。”萧无极点了点头,袍袖轻扬,掌风一扫,那灯便碎成了七八片,之后他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穆显道:“穆殿监,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剑童如何惩处,还是由你来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显虽然平时严厉,但实际上却极护着剑童,此时萧无极让穆显决定如何惩处,便暗示了不愿太过严厉地对待几人。
穆显自然明白这意思,沉吟片刻便道:“几名剑童误学魔罗舞只是一个错处,另一个错处是不顾禁令私下青石阶,我看,就扣去他们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绩作为惩戒吧。”
想来,这恐怕是四个少年能受到的最轻处罚了,几人心中不免都是一松。唐谧看了一眼一直最为凶巴巴的剑宗宗主,发现他虽然面有不悦,却也没有出声反对,正暗自庆幸,却听萧无极道:“那好,就这么办。不过,除了你们四人之外,可还有其他剑童也学了这武功?”
“没有!”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概是这声音太过齐整,萧无极和穆显都皱了皱眉头。只听穆显说:“同组的剑童也没有学么?”唐谧和白芷薇知道这话是对她俩说的,因为桓澜和慕容斐这一殿的剑童已经不再分组修行。唐谧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闪避众人,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就把他叫来问问。”半天没有发言的剑宗宗主穆晃突然道。其他人也没理由否决,便叫了仆役去传张尉。
不一会儿,张尉走了进来。唐谧赶忙回头冲他使眼色。可张尉只看到唐谧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
他走到站在最外边的白芷薇身旁,向面前坐着的五人施过礼,便垂手站着,等待问话,却发觉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宽大的袍袖正正盖在自己的袍袖前,然后,一只冰凉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他的手,微湿的指端划过手掌,微微有些发痒,原来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否”字。
此时。只听殿监穆显问道:“张尉,你可和他们几个一起学过八角宫灯中的邪魔武功?”张尉一听,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谧是要叫他否认,便推测两人大约已经替他先否认了一回,于是道:“回殿监,尉不曾学过。”只是他从未说过谎话,这一开口,总是少了一分笃定。
话落,张尉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给剑童们分组就是要剑童们互助、互爱、互相监督。你说说,现在你同组的两人欺瞒于你,私下青石阶,又偷练邪魔的武功,犯下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
张尉知道这冰寒声音的主人正是传说中蜀山中最严厉的尊者——剑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谧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这一戒,而犯下任何一戒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齿的白芷薇和唐谧。只见她们两个此时也都沉着脸,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张尉见此情景,心下一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唐谧她们骗了自己,于是朗声道:“她们并没有欺瞒我,我和她们一起去抓的蛇,那灯中的舞蹈我也看过,只不过我资质鲁钝,看了十遍也记不住,故此才没有学的。”这是张尉有生以来第二次说谎,不想却歪打正着,谎话中一半真一半假,被他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让别人也挑不到什么不合情理的错处,竟是无意中达到了编谎话的上上境界。
穆晃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接着逼问,便转头对穆显道:“看来你要多罚一人了,又出了一个私下青石阶的小鬼。”
待到五人走出重阳殿,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唐谧扭头看看没人,才骂了一句:“黑乌鸦,差点着了你的道,想轰我们出蜀山,想得倒美!”
别人还没接话,就听见她身后有人道:“唐谧,你等一下再走。”她吓得一回头,就见顾青城竟然神出鬼没地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心中不免有一点恼怒:怎么这里的人轻功都好得跟鬼一样,有一天,老娘的轻功一定要比鬼还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速换上一脸天真。“对,叫你的朋友们先走吧。”顾青城点点头。
唐谧别过四人,安静地等着顾青城发话。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顾青城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又难以描摹。这个人,看上去太过完美,面目便显得模糊不清、遥不可及,然而又决不会因为这遥远模糊,而无法在人的心里留下影子,反倒如经年的回忆一般,蒙眬却又深邃。
“穆宗主这个人,不要再得罪他了。”顾青城终于开口,“上一次你们飞上玄天阁,我已替你们求过情。此人个性狠戾,最恨任何与魔王有关的东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与他最恨的东西有关,以后可要小心!”
唐谧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一阵暖意袭来,声音也乖巧柔和了许多,扬起脸笑着说:“宗主放心,我一定不再让宗主担心。”顾青城听了一愣,眼前的小女孩看上去从来都是一派天真可爱,可实际最是水泼不进、我行我素,她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温顺如小猫。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道:“以后遇到事情要告诉我,别老自作主张,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吧。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总需要有个人照应。”
“嗯,一定。”
唐谧看着顾青城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袍袖翻飞,步履生风,自有说不出的潇洒气度。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发花痴的倾向了,便敲了敲脑袋,骂道:清醒啊,清醒,你还真以为自己也有一个长腿叔叔啊。
只是“啊”字还没感叹出来,她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一只白皙的手疾电般刺过,点在她的哑穴上,封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不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孔,那人已经把她夹在腋下腾身跃上屋顶。她只听到那人说:“别怕。不会伤害你。”
这声音是如此特别,低沉沙滑,让唐谧想起丝绒滑过肌肤的感觉。
是她,一定是她!唐谧在心中这样叫着。
13 额滴神啊,灰衣人又出现了
那女子并没有认出唐谧,想来对两个一天前在御剑堂偷听她和银狐聊天的小鬼,她完全未曾放在心上。而唐谧上一次没能看清她的面孔,这一次被夹在腋下,还是只能看到她弯出一道美好弧线的下巴。
唐谧发觉,那女子的轻功甚好,身负一人仍能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