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拒绝,一瞬间却是心念如电,脑中灵光一闪,沉默片刻,问道:“可有多少把握?”
俞莲舟看了看城头与脱脱之间的距离,“八成。”
沈浣深吸口气,似是在考量什么,右手食指与中指反反复复屈伸。俞莲舟见了,便晓得她必是在想对应之策。他与她两人下了这些日子的棋,每每当她做计之时,常有着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于是也不出声,径自侧头打量城下元军阵列。果不其然盏茶时分过去,沈浣沉声开口道:“贺穹,你引五千兵马出左翼,狄行,你引五千兵马出右翼,你二人由两侧抄袭元军前锋,记得不要恋战,双方兵刃相交即便往左右退去,将元军前锋分往左右牵引。且看城头旌旗,青旗一起立即收兵,切记不得恋战。”
“遵命!”贺穹与狄行二人躬身领命,声音却是空前之亮。
两将即时便去了,沈浣这边拉了俞莲舟到一侧,轻道:“俞二侠,待会我自派兵马做疑兵之用。脱脱能擒便擒,若是勉强,便且作罢。只是千万莫要伤了他。”
俞莲舟听得沈浣如此嘱咐,便知沈浣心中必是已有计策,也不追问缘由,径自点了点头道:“可以,你放心便是。”
沈浣听得他声音稳定,在元军嘈杂刺耳的叫骂声中显得益发沉厚,心中无名一动,看着他的眼,良久轻声道:“你也多加小心。”
她的声音不若俞莲舟沉厚,却依旧在这两军阵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清晰可闻,轻如蚕丝,韧如秋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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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穹与狄行的两队精兵由淮安城杀出之时,脱脱几乎是大喜过望。纵然曾被元帝一度闲置,他琢磨沈浣其人其策也已有数年之久,对于她性情极是了解,本以为自己这般辱及沈浣先人,以她沉稳性情还能再忍上一日,没承想这般只骂了一刻钟,便听得淮安城头战鼓震天而起,城门轰然而开,两队铁骑犹如风驰电掣一般杀将出来。当先二将分别打着“狄”“贺”将旗,分头直奔胡和鲁与塔拉的左右先锋而去。脱脱见了将旗心中一凛,他知狄行与贺穹二人皆是沈浣手下大将,久经沙场端地厉害,如今沈浣一出手便是两员大将分从左右齐齐杀出,当下不敢大意,帅旗高举,竟在中军前线亲自督战。
狄行贺穹二人这些日子与颍州军诸位战将均是一样,早已被元军的连日骂阵激恼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啖其皮肉。狄行为人谨慎,而贺穹却是暴烈脾气,若非沈浣严令不得正面交锋,只可将左右前锋侧引,他已引军直奔中军主力而去。这一万精兵这些日子亦是被憋得心中恨恨,此时跟随两员大将同时杀出,仿如猛虎出闸,向元军方阵左右两翼席卷而去。然则胡和鲁与塔拉亦非等闲之辈,叫骂了这些时日,只等着颍州军杀出淮安城。刹那间,金戈相交之声猝然而起,喊杀之声震耳欲聋。颍州军与元军几乎是在两翼相接的一瞬间,便如胶着在了一起,暗红血影伴着枪戈击鸣的火花在两军交锋一线喷涌而出。狄行与贺穹果然遵从沈浣吩咐,两军甫一交兵,即便分往左右而退。元军见得主帅脱脱亲自前线督战,又憋了数日,那里肯轻易罢手?当下死咬住颍州军不放。两军锋线仿如千里一线的滚滚海涛一般分别向南北两侧分涌开来。
如此一来,元军方阵左阵的胡和鲁被狄行所部往南边引去,而右阵塔拉所部却被贺穹往北边引去。这般方阵本是元军攻敌时所用,变幻多端,若在平时,便是方阵化作长蛇阵。然则如今这阵一变,总兵脱脱蓦然大惊。狄行与贺穹各带的五千人马仿如将这方阵撕开一般,直接露出阵心。而这阵心,正是脱脱帅旗所在。一瞬间脱脱立时察觉沈浣之计,出城应战是假,擒他才是真!他反应极快,当下向身后副将大声喝道:“命胡和鲁回……”
他话音未落,只听的身后亲兵同时一声惊呼,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直视着对面淮安城楼。脱脱本能回头,只见得俞莲舟身影仿如飞鹏展翅一般,竟从数丈高的淮安城楼上直跃下来,在半空中一个翻身,脚下在城墙高于地面一丈处一点,身法如电,随即改换了方向,直往自己这边扑来。脱脱身后亲兵一个个仿如看得呆了,居然动也不动。
脱脱当头竟是不惧,见得俞莲舟身后无有将旗,装束亦不似颍州军将官,当下脸色一沉,喝问道:“来将何人?!”
俞莲舟身法如电,更不同他多说,抬手一掌劈开两名亲兵,随即一招大擒拿手擒住脱脱肩膀。
“保护大人!乌立……”脱脱身后副将刚要喝令亲兵上前挡驾,可一个“罕”字尚未出口,只觉得胸口一滞,竟是再也说不出半个字,颓然软倒在地。此时脱脱身后诸将已有数人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同时涌了上来,欲将俞莲舟围住。然则俞莲舟左掌拍出,一记重手击在当先那名铁甲大汉胸口,那人瞬间委顿在地,不知生死。
本能一般,所有涌上来的元将都自主的后退一步,“呛踉踉”一片兵刃出鞘之声,伴随着俞莲舟掌风过处数声闷声倒地之音。后面的亲兵惊恐的看着两员副将几乎在一瞬间无声无息的委顿在地,不由纷纷后退。猛然间一个身高八尺的黝黑大汉伸手将脱脱向己方用力拉了过去,手中长矛疾刺俞莲舟擒住脱脱手臂。俞莲舟单手一松,握住那人枪杆一震,那人只觉虎口剧痛,胸口一滞,一口血喷将出来,倒地不起。俞莲舟也不看他,手腕一翻扣脱脱手臂,运力一挣,余下亲兵如何挡得住他?当下皆被震得虎口剧痛,脱脱亦被震得昏厥过去。俞莲舟一击得手不再恋战,一手扣住脱脱,脚下展开轻功,真气提起,疾往城门而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仅脱脱身后亲兵,便是几位副将均被这忽然由城楼而降、不明身份之人惊得呆了,转瞬间呼喝怒骂之声四起。此时胡和鲁与塔拉虽然各与狄行贺穹相战正酣,忽听得阵中骚乱突起,有人以蒙古话大喊着“总兵被劫了!”,两人翘首望去,只见得一人身法如电足不生尘地急往淮安城门而去,手中一人身穿紫袍,分明便是总兵脱脱。
正当此时,两人身后又有亲兵惊喝道:“城门开了城门开了!”原来竟是始终高高吊起的吊桥当此际者竟被徐徐放下,淮安城门缓缓而开。
当此际者,两人心下皆是大惊大喜。惊的是主帅被擒,喜的却是城门紧闭吊桥高锁的淮安城终究被骂得开了。此时若能杀将进去,则大功不远。但是眼下两军皆被牵制,回程相救脱脱已是不及。刹那间两人身为大将均是本能一般,反手取弓搭箭,“嗖嗖”连续十数声破空之声猛烈而过,凛冽寒光如暴雨梨花,直奔俞莲舟后心。随即引兵挥师便要待往吊桥方向而去。一瞬间上百惊呼之声同时暴起,既有由颍州军发出来的,亦有元军发出来的。
电光石火间,一声嘶鸣惊破喊杀与惊呼之声,两军十数万士卒只见得那仍旧半悬着的吊桥之头一个白影竟由两三丈高处疾速跃下,仿如白龙出水,银光闪烁,令人莫敢逼视。待得看清,那白影竟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白马之上一银甲金枪战将,身后青龙牙旗烈烈招展,正是一个“沈”字。
沈浣不去理会看见她帅旗一瞬间急退十数步的士卒,手中两只六钧强弓并擎,一手三箭,弓做霹雳弦惊,接连九箭犹如流星划破昏昏沙场。众人只听得“叮”的一声长音蓦然而起,竟是九支长箭支支与直奔俞莲舟背心的箭羽顶头相击,随即掉落。这九声接连而起,仿如一声长音一般。
这几下发生的太过突兀,大出众人意料,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俞莲舟将脱脱往半空中一抛,随即脚下一点,身形犹如飞鹏,直跃上三丈余高的半落吊桥。而沈浣的照雪乌龙一声咴鸣,疾奔之中猛然一跃,沈浣伸手接住脱脱,亦是生生跃上了吊桥头。元军如何见识得过武当的梯云纵与沈浣的照雪乌龙,惊恐的看着隐没在吊桥后的两人,久久回不过神来。而十数万元军更是来不及近吊桥半步,淮安城门即便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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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实是老谋深算之辈,沈浣手下的战将谋臣,狄行、贺穹、楼羽、方齐、周召、罗鸿,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沈浣自己,他都已仔仔细细琢磨得很是通透。然则他千算万算,却不知道沈浣身边如何忽然多出来一人。是以当关押他的房门被两个侍卫推开之时,见到沈浣与俞莲舟并肩而来,脱脱皱着眉不发一语的看着俞莲舟,心中暗自计较此人来历。
俞莲舟与刚刚卸下战甲的沈浣皆是一身粗布长衫,脱脱却只觉得眼前这身形高瘦之人负手而立势如凝岳,眸如深潭,看不出其所思所想,竟比他见过的诸多名将更加令人肃然噤声。正在暗中揣测此人来历,却听得沈浣开口道:“总兵受惊了。”
脱脱心中一皱眉,他早已预想了沈浣擒他以后诸多可能,最容易而有效的不过是挟持了他要挟元军退兵,是以一早便思索出了数种对策。然则他却未尝想到沈浣竟是平心静气的出言问候,当下心思转的极快,微微一笑,“今日能得窥沈元帅与……这位兄弟神技,实是三生有幸。”
沈浣听得脱脱开始同自己周旋起来,心中微微一晒,朗声对门口侍卫道:“来人,传酒菜给总兵大人压惊。”
门口的两名侍卫当下应声而去,脱脱心中益发惊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等着看沈浣到底有何意图。
那酒菜竟仿如一早备好的一般,片刻间便被端了上来。盐水肥鸭、火腿炒茄瓜、粉蒸肉、无骨腊肉,样样皆是当下时节淮安城里难得见到的佳肴。脱脱看着那摆满一桌子的菜色,心中更是讶异。他早听说颍州军日子清苦,却不知竟能在这淮北水患连天之地,做出这许多地道湘菜。
沈浣一挑眉,开口道:“总兵不用客气,此皆是敝人家乡菜色,总兵大人尽可尝尝。”言罢当先每盘菜夹了一口自己吃了,示意无毒。
脱脱见得沈浣毫不避讳,当下也便不再客气,手中酒盏向沈浣微拱相敬,沈浣一饮而尽。脱脱目光移向俞莲舟,问道:“不知这位兄弟是何来历?”
沈浣向脱脱一亮手中酒盏杯底,示意自己一杯酒已尽,侧头借着袖笼遮挡轻轻向俞莲舟眨了眨眼。俞莲舟见了沈浣示意,不动声色的放下正要抬起抱拳的双手。沈浣开口答道:“这位乃是在下兄长。”
俞莲舟听得沈浣所言,眼中精光疾速一闪而过,其速之快连沈浣都未曾察觉出什么。
脱脱倒无甚讶异之色,举杯笑道:“原来是沈大侠,或者说,陆大侠?”
俞莲舟并不接话,手中酒杯一举,一杯酒仰头而尽。
沈浣唇角勾起,声音微扬:“总兵大人对在下出身倒是打探得一清二楚啊!”
脱脱承认的干脆,“彼此彼此。以在下看,两位既然乃是名门之后,又何必将自己身份藏掖着?”
沈浣应道:“总兵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我们若是藏掖着,您今日如何又能知晓?”
脱脱此时却是微叹,“当年令尊也是一介名士,只可惜……彼时我亦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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