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恢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含笑道:“其实不易的剑法也不错,如果叶大侠不嫌弃,不如就指点指点他吧。”他退了一步。
唐不易微愕,随即道:“正想请教叶大侠高招!”
叶晨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施施然对杜纷纷道:“去,砍他几刀。”
杜纷纷忧郁地望着他。
她就知道,当叶晨大人想要雇用的根本不是什么保镖,而是跑腿打手兼炮灰。
叶晨见她半天没动,语气不禁放柔,轻声问道:“不愿意吗?”
杜纷纷心头一颤,立刻站直身体道:“愿意为叶晨大人上刀山下油锅,义无反顾,义不容辞,义薄云天,义愤填膺……”
叶晨面无表情地接道:“一堆废话。”
……
牢房的温度不低,虽然是地下,但唐门设计得十分精巧,在角落上留出一个能晒进阳光的小窗口。尽管阳光如此温暖,杜纷纷却如坠冰窖,冷意如瑟瑟寒风,从背脊直冲脑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的马屁总是拍得偏出十万八千里呢?
一旁的唐恢弘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果然,以叶晨的高傲,必然不会轻易出手。这样这件事就还有转圜余地。
杜纷纷握着刀,神情肃穆地上前一步道:“请唐兄指教。”
唐不易嘴角一勾,从腰际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手腕一抖,剑锋摇摇晃晃地颤抖。
……坐牢居然连武器都没有上缴,分明是为他越狱提供最大的方便嘛。杜纷纷感慨地想,怪不得很多追踪逃狱的捕快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上——不怕罪犯武功高,就怕牢门锁不牢。
“此剑名为伤情,长二尺八寸,重六两,乃出自当代第一铸剑大师金鬼之手。”唐不易握着剑,脸上满是骄傲。
“绵雨刀。”杜纷纷是真的没量过这把刀有多长多重,反正用得顺手就好了。不过这样的介绍似乎简洁了点,有点不尊重人。她想了想,补充道:“最近被叶晨大人征用来砍人。”
唐不易气得发抖,软剑剑锋像灵蛇般左右游动。“你以为你一定砍得了我吗?”
杜纷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如果叶晨大人需要,偶尔杀杀猪狗也可以……”
唐不易怒吼一声,持剑朝她扑了过去。
叶晨在一旁欣慰地想:总算他不是唯一一个被杜纷纷气得想吐血的人了。
唐不易的武功比杜纷纷想象中要……再低一点。
她一边轻轻松松地化解他的攻势,一边烦恼地想,该在第几招打败他呢?一百招以内,会不会太不给唐门面子了?好歹人家也提供吃住了,尽管……吃的里面加了一点点毒药。
“纷纷……”叶晨的声音在她耳边阴恻恻地响起,“到时间吃饭了……”
吃饭?
杜纷纷精神一振,仿佛一股神力醍醐灌顶,直冲四肢百骸,手中的刀顿时化作绵绵细雨,在唐不易回神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剑击飞了出去。
软剑在半空嗡嗡作响,坠到地上仍摆动不歇,犹如被击中七寸的银蛇,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唐不易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思绪依然留在刚才杜纷纷那如细雨金风般无懈可击的一招上。
杜纷纷收刀回鞘,屁颠屁颠地走到叶晨面前,献宝似的望着他。
叶晨嘴角愉悦地扬起,抬起手,正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听她喜滋滋地问道:“吃饭了吧?该吃饭了吧?”
虽然前几次吃饭的经历都不大愉快,但这绝不会减少她对食物一丝一毫的喜爱。
他的两指迅速勾起,重重地敲在她前额上,在她侧目而视时又别开脸道:“记得我之前让你做什么吗?”
她高声道:“砍人。”
“那你砍了么?”
杜纷纷刚想点头,视线冷不防得与唐不易碰个正着。
他正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连头发丝都没有少半根,除了脸上的表情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以外。
“呃……”她低头绕着叶晨走了一圈,猛地抬头,向着西方虔诚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唐恢弘出来打圆场,“杜姑娘擅刀,不易擅毒,却是各有所长。”
叶晨慢悠悠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唐门似乎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唐恢弘眼角一跳。
“决斗输者,必须接受胜利者所提出的任何惩罚。”叶晨笑得意味深长。
唐不易脸色刷白。他显然没想到叶晨竟然对于唐门之事了解得如此详尽。
杜纷纷从三方诡谲的气氛终于品出点味来,“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能命令唐不易了?”
叶晨笑眯眯道:“是惩罚。”
“那么,”杜纷纷拿出不逊于刚才一招制服唐不易的速度,飞快道,“你就在这里多住一年吧,而且每天的伙食要分一半给我。”
……
叶晨叹息道:“除了吃,你还有什么追求?”
“吃饱,穿暖,睡得香。”杜纷纷提出她人生至高理想。
叶晨摸了摸下巴,总结道:“饱暖思□。”
肚兜一诺值千金
这样的结果对唐恢弘来说已经是收获了,他生怕杜纷纷被叶晨怂恿而改变主意,赶忙接道:“杜姑娘既然如此说,那便有我来执行。”
唐不易还待说什么,却被他一眼制止。
杜纷纷搓了搓手道:“那我们去吃饭吧?”
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唐恢弘巴不得早早离开,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征询了下意见,“叶大侠意下如何?”
“嗯。先如此吧。”他淡然一笑,抢先走出门外。
杜纷纷立刻跟了上去。
留下唐恢弘和唐不易面面相觑。
‘先如此’的‘先’字,仿佛另有乾坤,再作文章的意思。
唐恢弘走出牢房,却见叶晨正要往地下二层走,杜纷纷跟在后面,一小点一小点地移动着脚步,显然十万分的不情愿,见他出来,立刻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他匆匆锁上门,加快步伐冲到楼梯口,正好看到叶晨潇洒漫步的背影踏完最后一格台阶。“叶大侠,你欲往何处?”
叶晨双手负在身后,脚步不停,“难得来唐门地牢,总要看个过瘾才是。”
唐恢弘抢在杜纷纷前面,紧随他身后。
杜纷纷只觉迎面一阵阴寒,手中的绵雨刀无端地颤了一下。
她心中一凛,拖拖拉拉的脚步顿时坚定有力起来。
“叶大侠。”唐恢弘快走两步,拦到叶晨身前,冷然道,“恐怕你来我唐门,并非为了杜姑娘的生辰八字吧?”
生辰八字?什么生辰八字?
杜纷纷站在叶晨身侧晕乎乎地想。
叶晨朗笑道:“这样的烂借口,唐掌门相信过吗?”
烂借口?
终于想起前因后果的杜纷纷郁闷地踢着旁边的墙脚。她说这种烂借口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阻止某个人口不择言,说什么要买唐老太太的肚兜这种惊世之言吗?
她的一片良苦用心都喂狼吃了。
——还是白眼狼。
墙脚凹了一小块。
唐恢弘不料他承认得如此直接,稍怔之后才道:“那叶大侠的来意究竟为何?”
“为了唐老太太的肚兜。”
砰。
杜纷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幸好唐家地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扬起。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趴在地上,绝望地想:虽然地牢的伙食条件很吸引人,但没想到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进来的。
她心目中的理想方式应该是进进出出,可进可出。这下可好,只进不出,迟早憋死。
唐恢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杜纷纷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当儿子的被其他男人当面要老娘的肚兜,是个人都受不了。尤其那个男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轮多。
她瞪大眼睛,等着他恶狠狠地扯着叶晨的衣襟发飙。
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他阴沉的一句问话,“你带来的是什么?佛珠?狼毫?还是……”
杜纷纷绝倒。
难道唐老太太真的是出来卖的?而且佛祖、狼毫……这价格会不会太优惠了?
叶晨从袖子里缓缓取出一只翠绿玉盘,上面掬着一朵小巧精致的白云,晶莹如雪融草原,翠素分明。
唐恢弘双唇紧抿,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青云上人?”
杜纷纷愣住。
为什么事情发展得……如此诡异?有没有人停下来先向她解释一下?
叶晨手指轻轻转着玉盘,淡然道:“青云上人有位师弟,法号绿水,唐掌门可曾听过?”
“‘峨眉金顶三大景,青云紫光照绿水。’峨眉与唐门乃是近邻,我焉能不知?”话虽如此,但唐恢弘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叶晨微微一笑道:“那唐掌门是否知道绿水大师他俗家姓名为何?”
……
杜纷纷翻了个白眼。谁会这么八卦?
“这却不知。”唐门素少与其他门派打交道,因此两派虽然皆是大派,又毗邻而居,但平日却从无来往。
“楚潇水。”
杜纷纷钦佩地看着叶晨。事实证明,他就是这么八卦。
楚?唐恢弘心中咯噔一下,表面上却强自泰然道:“这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他不巧刚好是住在这里头的人的生父罢了。”他停在唐不易牢房正下方的牢门外。
楚越竟然是绿水的儿子?
唐恢弘不得不震惊,尽管极力掩饰,但他的表情依然出卖了他如岩浆般冒着泡泡的沸腾内心。他连连深呼吸三次,才将外露的情绪勉强压下去。“那叶大侠的来意是……”
“查案。”叶晨挑眉一笑,“我和青云打了个赌……半月之内破案。”
青云青云青云……
无数回音在杜纷纷耳畔萦绕。
这是她真正的偶像啊,每个刀客心目中的大神,飘在峨眉金顶上最高贵最华丽的青色云朵啊……
他怎么能叫得如此自然,如此亲密,如此坦然?
杜纷纷忿忿地小声捶地。
唐恢弘胸口堵得慌,连连冷笑道:“莫非叶大侠认为唐门会冤枉他不成?”
叶晨摸着下巴,“的确有此可能。”
杜纷纷心头听得一颤一颤,脑海又是一团一团。传说中的唐门八卦就在她面前活生生地讨论着,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这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完完全全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唐不易啊……你再给一碗下了药的肉粥吧,这个世界太难理解了。
唐恢弘突然笑了,假的像纸糊出来似的。“既然楚越是绿水道长之子,理应由道长出面,何以牵扯叶大侠?”
“我说过,我无聊。”叶晨的笑容则真诚得多,“恰好这件事又够有趣。”
“不过唐门之事始终不宜外人插手。”唐恢弘斩钉截铁道,“叶大侠和杜姑娘来唐门做客,我无任欢迎,但若是来干涉内事,挑衅滋事,那唐某也绝不含糊!”
“唐掌门似乎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叶晨将玉盘凑近他的面孔,“唐老太太以肚兜为诺,日后若青云上人开口,不论何事,皆会全力照办。”
唐恢弘冷冰冰道:“家母正在闭关。”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的脸色便已经换了无数次。
“需要我……亲自请唐老太太出关吗?”叶晨脚步一侧。
唐恢弘心头一惊。他这一动看似轻描淡写,却仿佛算准了他所有的进攻套路。他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抖,下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