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后来,父亲出去做生意,一去有半年,回来的那天,她恰好也刚刚被秦家送回来,不想家里正闹的一团乱,说什么母亲趁着父亲不在堡里,女儿又去了秦家探亲,于是守不住寂寞,和一个年轻侍卫有染。
嫡母在母亲房内找到了陌生男子的一只鞋,后来还把那男人找到,便是在指证的时候,那男人奇怪的毒发死了。
于是,这案子成了迷案,嫡母没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母亲曾在暗处与人私通,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父亲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冷淡起母亲,并开始大量的纳妾。
那些姬妾,多数是嫡母给父亲挑的,年轻,貌美,或妖娆,或清秀,有些,则是父亲从外头带回来的。
父亲有了美人,便把母亲打入了“冷宫”。
从小到大的这些年,云沁在边上冷眼旁观,从那些女人身上,发现了一些秘密:每个女人,都和父亲房里的那幅美人有些许神似。
或是眼睛像,或是鼻子像,或是眉儿像,或是身材像,或笑韵像……
听说,父亲年轻时候,疯狂的爱过一个女人,阴差阳错之下,那女人嫁给了别人,后来还被逼死了。
母亲燕娘是最像的,所以,才有了那些些年的宠爱,而她,则是他迷恋母亲那份神似旧爱之下的产物,母亲却因此痴爱上了他。
*
“过来!有胆子回来,就没胆子来见我了吗?”
云佰万挥挥手,让大夫人走到边上,开出口来,语气沉沉,若雷鼓,打到每个人心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云沁身上。
“要是没胆子,我便不来了!”
云沁淡淡的道,眉眼沉寂如水,淡淡的看不出半分喜怒哀乐。
母亲从来没教过她,要去如何如何搏父亲的欢心,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从这么一个花心萝卜身上得到父爱,打小,她与云佰万没多少沟通,若不是因为她有秦逍这样一个未婚夫,只怕早被他遗忘到无人的旮旯里了。
以前,见云佰万,她总是安静而乖巧,云佰万对她这个无才无貌的女儿,纵然千万个不满,看着秦逍这么在意她,多少会分点关心过来,每个月里得他一两回召见。
也正是他这样一份关心,才令她们母女在这个家有了那么一丝地位,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么多年。
坦白说,云沁对这位,真没什么好感。
拥有这样的父亲,她觉得是一种羞耻。
“哼,你的胆子,的确是够大的。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脸都敢丢!你要是早知道惦着你母亲,当初就不该那么大逆不道,你瞧瞧你母亲,这几年,想你想的都病成什么样了!”
云佰万沉沉斥了一句,事隔近六年,他的怒火,早已平息,心里所持有的是一种对于利益关系的冷静计算。
秦逍那层关系,始终是云沁身上一道保护屏障。
实际上,他对她对母亲,没有多少感情在,想母亲分明就中了毒,才渐渐在枯萎,他却以为她是思念女儿所致——这个男人,何曾关心过自己的女人,在他眼里,那些陪他上床的女人,从来不是人,而是物品。
这是一个极为凉薄的男人。
云沁沉默,不想与他说话。
云佰万却以为她在心虚,见她一身穷苦相,不觉又皱了一下眉,指着她身上的衣着,数落起来:
“哼,你瞧瞧你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得出去做叫花子……好好的庄康大道不走,你非得去撞一个头破血流……”
他很威严的斥了一句,又左右看了一眼,有这么多人在,连太子都在,那些不堪的丑事,实在没必要再提,于是吐了一口气,挥挥手道:
“罢了罢了,一切既往不咎,回来了就好,以后就给我好好住下。秦家既然不肯解婚约,这婚,选一个良辰吉日,好好的给我办了。”
他侧过脸,看大夫人,叮嘱道:
“夫人,给秦家发涵。择良期,备嫁礼……”
大夫人呼吸一窒,笑容几乎挂不住,完全没料到这个男人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连云沁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迅速的提到了自己的婚事。
也是也是,她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一个残花败柳,秦家怎么可能还会收……”
永康郡主在那里冷冷哼了一声,却在被公公冷冷一瞪以后,缩回了嘴去。
“父亲,嫂子说的没错,这贱……七姐还有一个拖油瓶呢……难道连那拖油瓶一并嫁过去!秦家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九小姐云依嗤笑,原本脱口的骂词,因为顾忌有萧群在场,硬生生被她又咽了回来——她得保护良好的形象,应该温柔端正,但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里带进了几分厌恶。
云佰万的眼神终于瞟到了囡囡身上,那孩子正瞪大眼瞅着,一身的穷苦相,肤色很黑,五官倒是清秀漂亮,想到她就是那块令云家堡差点身败名裂的祸根,纵然再漂亮,他也觉得嫌恶。
何况他本来就不喜欢孩子,生养了那么多儿子女儿,没一个是得他真正喜欢的——他喜欢的那个孩子,早死了。
如今这个孩子,是一份耻辱的存在,但是,为了笼络女儿之心,这孩子,又是一张王牌,是一件有利的武器。
他想了想,下了一个决心:
“这孩子,云家来养……云沁,你要做的事,就是给我安安稳稳嫁去秦家……马统领,从即刻起,派八大侍卫好好看护起七小姐,在没办婚事之前,不得再出云家堡半步!”
“是!”
他身后,统领云家堡内三千堡卫的马行健抱拳领命。
这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萧群的眉心,蹙了蹙,却什么也没有说。
云沁呢,淡淡一笑,既没有怒叫,也没有奋起抗拒,一脸的波澜不惊,那表情,平静的叫人摸不着头脑,说道:
“父亲,您还是这么的独断专横!”
对于云佰万这一系列的举动,她早有预见,如今,她不怕他逼婚。
“在家,就得从父。你是一个女人,必须遵从的操守。云沁,为父自己就把话给你撂在这里,这一次,你要是再出幺蛾子,这不肯那不肯……”他把目光瞟向了囡囡,冷淡一笑:“会有什么后果,你看着办!”
又是威胁!
可惜这种威胁,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对她都不会管用。
现在,她懒的与他起口舌之争,只一径微笑,觉得有趣,她的六姐,已经气白了眼——她的不争,不经意的就气到了她们。
“万儿,跟孩子说话,别这么凶巴巴的,沁儿自小就怕你,你还这么唬她。婚事一事,日后可再细细商量着办。今天堡上有贵客,这些琐事,且搁一搁。”
老太太开口斥了一句,云佰万没有再说话。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不如进老婆子的园子坐坐如何?”
拄着拐杖,老太太来到萧群面前,热络的招呼起来,瞧见这位年轻的殿下,时不时在睇望云沁,眼神深深,不知在思量什么,于是,她揣磨了几下,又问:
“太子殿下可是认得我家沁丫头……”
那边,云沁马上轻笑的接上话:
“祖母您这是什么话,殿下可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贵人,您的沁丫头这些年来终日为生计奔波,挣扎在贫贱底层,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贵人?我若认得了,至于落得如今这份田地吗?早该飞黄腾达了……殿下,您说是不是?”
萧群不答话,面无表情。
老太太看着,云沁在这等贵人面前笑的从容,没一丝卑微之色,这孩子,真是不简单……
“老祖宗,沁儿先领着囡囡和清袖燕楼去,我们这些人已在外头粗鲁惯了,留在这里,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可否容我们先行告退?”
她举止得体的行了一礼,请求着。
老太太看得出来,云沁不想和太子共处一地,若强留下来,这孩子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令太子难堪的话来,便挥了挥手,道:
“去吧!好好歇歇,晚上给你接风洗尘!”
云沁道了一声谢,扶上母亲,带着沁儿离开。
萧群张了张嘴,想叫,终还是没有叫,他捏了捏拳头,心痛如绞。
相见,还真如不见。
他一直想见她,她却是如此恨他!
是啊,她在恨他。
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疼的厉害,恨的厉害。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不舒服么?”
云依婷婷袅袅的走过来,一脸的柔情关切之色,试探的问:
“您和七姐,真不认得吗?”
萧群回过神,看清了眼前站的是谁,点下了头:
“不认得!九小姐认为我该认得她吗?”
“云依不是这个意思……”
“她,生的像我一个故人,近看后才觉得不像!脾性完全不一样!”
他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一个借口。
也的确不一样。
他的云沁待他,永远是温和可亲的,不像现在的她,这么冰冷难以靠近。
云依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认错了人,怪不得表情这么怪,忙软言细语的解释道:
“家姐生性倔犟,说话横冲直撞,还望殿下莫怪!”
萧群抬头望天,淡淡道:
“七小姐是九小姐的姐姐,云夫人又与我母妃有恩——不看僧面,看佛面,岂会怪责。”
云依听着满心欢喜。
萧缙暗自冷冷一笑。
他如何会去怪了她,这世上,他能怪任何人,独独不会怪她。
云沁,六个月了,你既没有来找我,也没有质问我,你无声无息的就这么将我摒弃在你的世界之外,你好残忍。
真的好残忍。
这么多年来,你是我活着唯一的一道光。
你怎忍心将最后一丝温暖全部收了回去,将我孤立在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里。
***
当天云沁入住燕楼,晚上,老太太让人摆了一桌洗尘宴,在堡里的那几位都到了,大夫人,三哥,六姐,八弟,九妹,十一妹等,姬妾们也到齐了,便那个大腹便便的新姬也被请了来。父亲没到,办事未归。老太太喜欢热闹,招呼所有人齐聚一堂。
宴上,老太太不住的问云沁这些年过的如何,云沁并没有将自己的过去一一坦露,但道日子还过得去,只是一处地儿一处地儿的流浪,有点累人。
在别人眼里,这种日子自不是人过的,会理解为:她这位千金小姐是受不住外头的辛苦,才回来的。
人的想像力就是这么的带着个人主观意识,尤其是在看到囡囡面对美味佳肴时所露出来的那种垂涎三丈的眼神,以及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些人一个个看她们娘俩的眼神越发的异样。
云沁笑笑,并不以为然。
夜里,云沁和母亲睡一床,小囡囡睡在她们中间。
临睡时,她与母亲说话,囡囡在床上蹦蹦跳跳,这样一个光景,一直是云沁盼望的家的天伦之乐。
在母亲面前,云沁绝口不提自己的事,待囡囡睡下后,方轻轻问母亲:
“身体怎弄成这样?这毒,谁下的?”
燕娘侧卧着,脸上本是含笑,因为这句话,笑意淡下,眼神一闪,似有回避之意,抚着她的丝发,轻轻道:
“我原是活不长的。谁下的,不重要!”
“怎会不重要!”
云沁支着下巴,一边给囡囡打扇子,一边说:
“母亲,这世上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
“有的。比如六年前,你会为了肚子里的囡囡不顾一切。”
燕娘脱口了一声,却又马上打住,转开了眼,说:
“弗儿,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云沁凝神想了想,似乎嚼出了那么一点味道,可能还跟她有关:
“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我?”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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