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灯,一桌菜,他们在灯下在桌前,面对面,一个愤怒,怒火冲天,一个沉静,静如死水,一个激烈悲恨,一个惊乱沉痛,他们之间夹着解不开的重重猜忌。
“为什么不说话了?你说啊!”
“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萧群说,声音,沉甸甸的,千言万语,只能化成这么一句。
“萧群,你这是在避重就轻。”
她厉声叫破,提醒。
“我没有!
“你有!”
两个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
萧群抹了一脸,逼自己冷静,别和她争,跟她这么多年,她的情绪从来不曾像自己这样的激动过,他也是——
太激动,就谈不拢话,说出来的话,都是非理智的。
云沁给他的永远是温暖和笑脸,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争的面红耳赤,歇斯底里。
“好,如果你心里真是认定我阿群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人的话,那也行……”
他拨掉她的手,自怀里掏出了一把银白的匕首,唰的一下,拔出,站起,将那亮着锋利寒光的利器塞进云沁怀里,他盯着,另一手拍拍自己的胸膛道:
“来替司大哥,替囡囡的父亲报仇吧!我不会反抗一下。”
他的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
“现在的我,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要是愿意,把我杀了,你就可以泄愤了,我也可以解脱了!来呀!往这里捅进来……”
他大声一喝,额头青筋横起,他把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胸膛刺,那么的倾尽全力,竟有以死明志之意。
云沁没留心,但觉自己的手傀儡似的往前一送,急忙想要收回,那利器一斜,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膀,他咬着牙,都没有哼一下,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她。
云沁松了手,往后退,深深的喘着气,一呼一吸,头脑发热,手脚发软,她无力的倚靠到墙上,感觉脸湿了,原来是眼泪止不住淌了下来。
昔日里,他们并肩作战,可生死可托,今日,死的死,活着的人,同室操戈,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群把身上匕首拔下来,扔在了地上,任由伤口里的血汩汩的流出来,静立当场,两个人相对无言。
他看着她眼泪落下来。
从来没有见过她落泪,她一直是坚强的,乐观的,阳光的,落泪的她,令他倍感心疼——
她的眼泪,为的是别人,她的悲与痛,源自于他,是他惹她伤心欲绝,他罪该万死。
但他又不能死,他若死了,谁来保护她和囡囡?
世道这么的黑暗,人心又是这么的叵测,他想留着命,替她们披荆斩棘,开一片天地,许她们一方安宁。
他靠着桌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道:
“六年前,我遇上你,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让我觉得我活着还有那么一点意义。
“我对你,没有半点歹意。只因为是你给了我一点温暖,于是,我便有了想要再次尝试亲近于人的想法。靠近你,就是这么的自然而然。你就像一束阳光,不经意间,射到了我身上,令我情不自禁想要追逐,不想放。
“阿云,你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不至于到处流浪,叫我这不知道这混混噩噩活着为了什么的人,找到了一点乐趣。为你办事,带囡囡玩,整顿云中阁,努力让它强大,曾叫我无比快活。我一直渴望就这样生活下去。
“关于秦山关的屠村案,我不知半分底细,至于,萧缙是囡囡生父这件事……”
他低下了头,一咬牙,再抬头,点了点头,道:
“对……这事,我是知道,而且是故意隐而不报……这点你可以怨,可以恨……我对你怀了私心,我不愿意你们相认……因为,我喜欢你。”
是的,他喜欢她。
这种喜欢已经深藏了足足五年,哪怕他知道自己的这种喜欢,不会有结果。他希望,下半辈子,能陪她走,纵然不能得偿所愿,至少他可以永远的追随,默默的在心里深爱。
他低笑,那么的悲切,从来不敢表白,一直默默守望,她是他生命里的启明灯呵,谁能想,最后竟是在这种仇视的情况来吐露心声,注定这份感情,会不得善终:
“阿云,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不想你和其他男人走很近。
“我曾犹豫,要不要和你说。我矛盾了很久。
“因为我清楚的明白:要是,我把这事告诉了你,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走的更近。
“所以,我自私了一次,把这个秘密深藏了起来。
“你过你的日子,他过他的日子,各有自己的生活,互不干涉,也不错,不是吗?我们已经这样过了好几年了。没有他,你一样过的好。
“可老天爷就是这么的爱耍我,竟让我亲手将你送到了他身边去……”
这是他最最痛恨自己的地方。
有时,他会想,一年前,他若没有来西楚,如今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
他们几个人,可以继续舒舒服服的过他们神仙一般的日子,赚钱的赚钱,闲着没事,寻几个案子破破,又或是带着囡囡和子渊遁居山林,做山野之人,写写字,练练功,唱唱歌,跳跳舞,过平淡的日子,享受那样一份惬意的宁静。
不不不,即便他不来,只怕最后,他们还是要被扯进那一团纷争里来的。
很多事,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因为他们一直不是棋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沁闭了闭眼,问。
刚刚他说了,六年前的屠村案与他无关,那必然是后来他在调查中发现的,这是她现在最最想知道的事——能知道萧缙身份的人,不是六年前的幕后之人,便是相关之人。这层干系,逃脱不得。
“来了西楚以后。”
他答。
也就是说,当年的事,和西楚朝廷有关系,难道秦山关的事,又是萧恒在暗中动的手脚?
“怎么发现的!”
她追问。
他却不说。
“为什么不说话了?”
“阿云,在我告诉你这件事之前,你冷静下来,平心静气的听我说说话吗?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太久……”
他瞅着她,请求着。
云沁真想揍他一顿,紧要关头,卖关子,不由得狠狠的瞪起他。
“我怕我告诉了你,你就再不会再理我了。那么,在你决定避离我之前,先听我讲一个完整的故事,在关我的故事。”
他轻轻解释:“司大哥以前曾多次在暗处调查我的来历,甚至于几度试探我,我从来不曾说出那些过去。你说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不需要刻意的去追究。何况是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碰了,触了,只会痛……今天,我想一古脑儿全告诉你……”
云沁点头:“也好。”
她过来斟酒,一大碗放在司靖的位置上,司大哥也一定想听听的,然后,又斟了一杯,放在阿群惯坐的位置,转头,看到了他的伤口,在迅速的被染红。
“先止血!”
虽然她没来过这里,但司靖有个习惯,每一个落脚点,他住的屋子里都有医药箱,通常会放在床边的抽屉里。
云沁寻了过去,果然找到了医药箱。
“过来坐!我担不起刺杀皇太子的罪名!”
她语带讥讽。
“死不了。”
他站着,没看伤口一眼,声音寂寂,满口苍桑道:“再重的伤我都受过,这点伤又算什么?”
“坐好!”
云沁恶狠狠的将人拉过。。
萧群只好坐好,他的冷漠,在面对她时,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知道外头的人,都怕他,既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的功夫。
太子的权力,已经不得了,何况他还有一身无人可及的功夫,没有人敢得罪他;而他,独独只怕她。
或者,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因为太在意,只想搏她欢喜,而舍不得惹她皱眉。
这是一种纵容。
男人对女人的纵容。
这是一种喜欢。
已深入骨髓。
伤口不是很重,云沁小心翼翼的替他处理好。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好像刚刚那种剑拔弩张,从没发生过。
云沁借着这个过程,令自己慢慢沉定,冷静。
他呢,时时的偷窥她,观察着她,情绪也渐渐宁静了下来。
“那天在地坛,你被谁控制了?”
在看到他重新穿好衣服以后,她用无比的理智,反过头来看这件事。
“不知道。我一直在查。应该是我师父的人。”
“你师父?”
萧群的功夫很厉害,那他的师父,岂不是越发不得了。
“谁?”
“其实,我也不曾真正见过他生着怎么一个模样!”
云沁眯了他一眼,琢磨着他话里的真假。
“你知道恶人谷吗?”
他突然反问。
得秦逍教导有方,云沁对于天下势皆有了解,五年的独立,更加深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那恶人谷,她自是听说过的:
“就是传说中人吃人的北大荒那一片食人鬼谷么?”
那是一片人迹罕致死亡之地,附近的山岭上都有毒物出没,有毒雾萦绕,寻常百姓近不得,轻易就会被毒死。但,还是有一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途往那里了去,据说那一片阴森恐怖的鬼谷深处,另有一方天地,若有幸走进那里,就可保下一命。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那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
他轻轻的道。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过去。
云沁微微惊了一下,没料到他会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那个地方,太过神秘,几乎无人知道其内部底细。
她坐好,心情已经平静不少,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人如此蛮横的发脾气的,总得给他陈述的机会,犹其是在得知他是从恶人谷出来的,那必然身上是藏着故事的——他的故事,关联着萧缙的命运,她是得好好听一听,研究研究,哪怕接下去,她会嫁给秦逍,萧缙的事,她总还得弄弄明白。不清不楚的搁在肚子里,不是她的作风。
萧群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仿佛只有这样,才有那勇气揭开过去。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生活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是师父收养了我。其实,我和师父也没见过多少回。每次出现,他总带着一张鬼脸面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我住的那个地方,谷外的人,称其为鬼谷,意思是说但凡走近这片山谷的人,都会成为幽魂野鬼。实际上,我们那边的人称其为恶人谷。
“恶人谷,聚着着天下各处逃亡而来的恶人,这些恶人,经过百余年不断繁衍,以及外来逃亡人的加入,逐渐分成了几个帮派。这几个帮派,终日里为了领地、为了女人、为了财产,而争斗不休。而我的师父,就是其中一个帮派之首。
“我自小住在一座满是桂花的山上,陪伴我的是一群谷奴,陪我长大的是一个老嬷嬷,她是一个相当严厉的老师,负责教我读书。另有一个名叫亚叔的男人,会教我功夫,他的功夫很厉害。
“老嬷嬷除了教我识字读书,很少跟我说话,脸色永远是冷淡的;亚叔也生性沉静,但凡生活在我身边的人,年长的都规规矩矩,年少的都少年老成,我受他们的影响,从小,性子就冷。
“嬷嬷除了教我时会连贯着说话,平常交流时,或是一字,或是两字,或是三字,总是以最言简义赅的字眼来表达最中心的意思。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两字三字式的交流方式。
“除了亚叔和嬷嬷长年陪着我外,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姑时不时来探望我。师父偶尔会来教我其他学问:比如各种用兵之道,比如各种驾驭之术,比如各种不曾见过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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