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雅仍举着火熠子站在房间正中处,神色不善的道:「你在骗我!」
高彦打开铁箱,取出一盏特制的风灯,来到她身前,奇道:「我骗你?」
尹清雅嘟起小嘴狠狠道:「符咒贴在哪里呢?」
高彦若无其事的道:「符咒有两种,一种是有形的,另一种较高级,是无形的。只要你以剑指,向每道门窗划出符号,划符时念出甚么「唵呢摩巴空,喃呒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便完成最高级的猛鬼勿近符。」
尹清雅见他边说边手舞足蹈、指手划脚,口中念念有词。忍俊不住,「噗哧」笑道:「去见你的大头鬼,当本姑娘是三岁孩儿吗?」
高彦提着风灯,朝房门走去。
尹清雅吓了一跳,呼道:「你到哪里去?」
高彦在门前止步,故作不解道:「你不是着我去见大头鬼吗?他们是不准踏入房内半步的,我只好出去见它。」
尹清雅打个哆嗦,跺足道:「给我滚回来!」
高彦又回到她身前,道:「小娘子请点灯,荒野最忌点火,当火变蓝时,便是鬼来了。」
尹清雅吓得把灯点着,又把火熠弄熄。
高彦把风灯放在一角,只照亮一小片地面,不虞灯火泄出屋外,顿然把房间的小天地化为舒适和温馨的栖身之所。
尹清雅退到榻沿坐下,轻轻道:「这个村根本没有鬼,你是在使手段占我便宜。对吗?」
高彦移到进屋来的那扇窗子旁,探头往外窥探,然后打个寒噤,惶恐的把头缩回来,又把窗门匆匆关闭,转身挨着窗子道:「好险!刚有一只摄青鬼路经窗外,到后边树林去不知干甚么。幸好我们的新房有最高级的无形符令保护,所以,我们也变作无形,它看不见我们。」
尹清雅大嗔道:「还要装神弄鬼,信你的是傻瓜。」
高彦笑嘻嘻来到她身旁坐下,道:「不信嘛!请小娘子移驾出去看看。」
尹清雅双掌穿花蝴蝶般拍他背部数处穴道,高彦中招全身一软,倒卧在床上,只能干瞪眼。
尹清雅跳将起来,杈着小蛮腰得意的道:「你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这头小色鬼吗?你最大的本事是乘人之危,拖拖拉拉,又搂又抱的,现在看你还有甚么法宝。」
高彦双目射出焦急的神色,又似不住以眼睛示意某种危险。
尹清雅嗔道:「你可以说话嘛!」
高彦沙哑着声音道:「它们见你这样对我,会以为是谋杀亲夫,进来缠你便不得了。」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又露马脚哩!你不是说恶鬼不能踏入房内半步吗?」
高彦叹道:「我也说过此符只能止恶鬼,善鬼却不受约束。所谓善恶之分,全在心中想作恶还是行善,它们进来救我,当然是好心做好事。」
尹清雅眼珠一转,忽然拔出短刃,道:「我要杀你哩!」
高彦虽手足不能动弹,仍是表情十足,露出胡涂的神色,更由于他只是上半身躺在床上,双脚仍然触地,令他的表情配合姿势尤其古怪惹笑。
道:「你疯了吗?」
尹清雅再待半晌,收起短刃道:「鬼在哪里呢?为何不见你的列祖列宗进来救你。差点给你唬着了。噢!你看甚么?」
高彦正瞪大眼睛,瞧着她身后的窗。
尹清雅旋风般转身,尚未看清楚,窗门外传来凄厉的呼号。
尹清雅花容失色,惊呼一声「鬼呀」,往后飞退,来到榻上,躲在高彦后方,抓着他肩头,硬把他推得坐起来作人盾。
燕飞站在边荒集西南的一座小丘上,默察边荒集的情况。
整个边荒集只有四门外挂有风灯,全集陷入黑暗里去,在漫天星斗下,充满神秘诡异的气氛。
燕飞自问,凭身手要偷进去,该是轻而易举的事。荥阳也难不倒他,何况是熟悉的边荒集。敌人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得泼水不入,只可以于战略要点布岗哨,要防止的是大批来犯的荒人,而不是像他般孤身单剑客。
问题是入集后又如何呢?如何可以寻到波哈玛斯以取他狗命?看着边荒集,心中汹涌着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仿如一个梦域。
他也不是首次生出人生如梦的感受,问题在感应到仙门那另一无穷无尽的天地后,他再不能以过去习惯了的心态去看这世界,因为,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一切,极可能只是局限在生死之内的一场春梦。
他并不想欺骗自己,正如尼惠晖说的,每一个人的深心内,都暗藏着追求这道超脱生死的仙门的渴求,只不过给人世间种种情事蒙蔽了而已。
洞天福地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穿过仙门后,会是怎样的境界呢?不过更清楚,纵使仙门现在他眼前开启,他仍不会踏入仙门半步。因为他生有可恋,为了纪千千,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忽然间,他醒悟到自己正和生命热恋着,而生命的最大成果,就是与纪千千的爱。仙门赋予了他和纪千千相恋的另一重意义,也使他爱得更深刻,更没有怀疑。
心中一动。
燕飞朝东北的天际望去,星空下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
这不是乞伏国仁的神鹰天眼吗?念头才起,他已往天眼出现的方向奔驰去。
乞伏国仁到这里来干甚么呢?
尹清雅只懂发抖,哪还有半分高手的仪态,谁想得到,此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恶鬼。
高彦本只是装模作样吓唬她,怎料到村内的猛鬼这般合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登时吓得牙关打颤,想提醒她解开自己的穴道也办不到。
呼号声忽远忽近,反复呼唤几个音,有时在村头,忽然又到了村尾,总没听清楚鬼在叫甚么。
尹清雅颤声道:「千万不要应它,一应会给它勾了魂魄去。」
高彦勉强控制着腰骨,艰难的道:「还不解穴。」
尹清雅失魂落魄的道:「我没法运劲。」
鬼声消去,回复安宁,可是,那种猛鬼将临的压逼感,比鬼声啾啾更使人感到害怕和软弱。
高彦道:「冷静点!先解开我的穴道,然后我们有多远逃多远,永远不再回来。」
尹清雅打个抖颤,骇然道:「人怎能跑得快过猛鬼?在这里至少施了猛鬼勿近符,出去怎成呢?」
高彦痛苦得差点哭起来,正要不顾一切告诉她没有甚么猛鬼勿近符,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啸。
尹清雅一把将他搂个结实,大骇道:「其它猛鬼回来哩!你的符咒顶得住一只以上的猛鬼吗?」
高彦反定下神来,这尖啸声肯定是由活人发出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忙道:「我必须再多划几道符,快解开我的穴道。」
尹清雅喘息半晌,缓缓放开他,然后连续数掌拍在他背上。
高彦浑身一松,舒展手足后,毫不犹豫跳下床去。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你到哪里去?」
高彦先把风灯弄熄,然后表演风媒本色,逐窗往外窥看,最后回到她身旁,道:「我有不祥的预感,还是走为上策。」
尹清雅忙扯着他臂膀,道:「你不是要划符施咒吗?我绝不会陪你去送死的。」
高彦苦笑道:「鬼有很多种,照我看,外面这只是胡涂鬼,否则已来向我们索命,我们走了它们都不知道。」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你只听声音便知对方是胡涂鬼?」
高彦死撑道:「我当然认得我祖宗的声音,它们都是最胡涂的鬼。」
尹清雅皱眉道:「既然你认得它们是你的祖宗,我现在又没有害你,留在这里有甚么问题?」
高彦登时哑口无言。
尹清雅遽震道:「我明白哩!外面的鬼与你根本没有亲戚关系,所以你怕得这么厉害。」
高彦忙道:「对!就是这样子!你真聪明。」
鬼叫再起,今次来自屋后密林深处,离他们藏身的房舍不到半里,尖吭难听,持续数息之久,自远而近。
尹清雅一呆道:「似乎是活人来呢!」
高彦沉声道:「我们是遇上江湖人的秘密聚会,他们是以啸声互相呼唤。」
知道是活人,尹清雅登时神气起来,惊魂甫定的道:「哼!差点吓了我个半死,他奶奶的!让我出去把他们每人痛揍一顿。」
高彦道:「你忘记了闲事莫理的江湖戒条吗?」
尹清雅骂道:「没胆鬼!」
高彦失声道:「你的胆子很大吗?」
尹清雅重重在他臂膀捏了一记,警告道:「今晚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本姑娘杀了你灭口。」
高彦痛得掉下泪水,偏又不能作声,心儿却甜似蜜糖,那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尹清雅凑到他耳旁道:「又有人来哩!功夫相当不错呢。」
高彦心忖,若没有两下子,怎敢到边荒来混。
燕飞从一堆乱石后窜出来,看着逐渐远去的黑衣夜行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心中浮现赫连勃勃的凶悍模样。
竟然是赫连勃勃!以他在边荒集联军内的地位,虽在姚兴之下,却稳凌驾宗政良之上。这么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边荒集溜出来,肯定是干见不得光的事。
当然哩!如他要去见的是乞伏国仁,是绝不可让人知道的。
燕飞感到是挑对地方了,只有找刺激的事做,才可使他再次重新投入这人间世去。而眼前正是最刺激的事。
这些念头在剎那间闪过燕飞的脑海,他已在这被白雪净化了的世界,隔远追在赫连勃勃之后,朝天眼盘旋处的幽谷赶去。
刘裕坐在淝水西岸,呆瞪着这条因谢玄击败苻坚而名著天下的河流,背后是寿阳城。
上一趟他到寿阳,是在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当儿,同行的尚有江文清。当时,他有强烈对不起谢家、有负谢玄厚爱的惭愧感觉,令他羞于面对淝水。
现在是在大胜之后,更重要的是他在荒人心中建立了统帅的地位,奠定了反攻边荒集的基矗他必须尽快潜入寿阳城,直接到太守府见胡彬商量要事,荥阳既难不倒燕飞出入,要进入在防卫上远较荥阳松懈的寿阳,该是他力所能及的,同时,可以向胡彬显示自己来去自如的本领。
江文清的船队将会趁夜黑越过寿阳的河段,到颖口拦截两湖帮的粮船。由于胡彬奉刘牢之的命令开放淮水,以供两湖帮通过,所以,这方面该不成问题。
他到来找胡彬,不但要请胡彬暗中出力,让他们的粮线能保持畅通,还要说服他全力支持自己,以对抗刘牢之。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浮现江文清的玉容。
唉!江文清无可否认是位动人的美女,既有才情更非常有才干,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只是合作伙伴般简单,大家且曾相偕逃亡,出生入死。可是,为何她总不能像王淡真般触动自己的心?现在,因王淡真的残酷打击,他对男女之事更是心如止水,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
王淡真现在该已抵达江陵,桓玄会如何对待她呢?想到这里,他弹跳了起来,朝寿阳奔去。他行囊里有攀城的工具,可让他跨越寿阳的高墙,偷入城内去。
为了转移因王淡真而来的无奈和悲愤,他不可以让自己闲下来。
他不单要反攻边荒集,还要接掌北府兵,直到杀死桓玄的一刻。未来的路漫长而艰苦,可是他却甘之如饴,因为他既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退路。
「砰!」
大门被人硬以掌力震破的响声传入耳内,高彦和尹清雅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