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田向燕飞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态,旋又像记起甚么似的,探手把给抛在一旁的小包袱拿起来收入怀里。
燕飞再望往万俟明瑶,看到了她身前雪地上的匕首。
寒风徐徐吹来,候鸟湖旁的雪原一片宁静祥和。
万俟明瑶犹挂泪珠的俏脸现出一个凄迷的笑容,轻轻道:「我是否在作梦?燕飞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向雨田抢着代他答道:「这是燕兄他的一种奇异功法,可以假死过去。我们的确是合谋对付你,却是为了你好。」
万俟明瑶双目填满疑惑的神色,接着垂下螓首,轻柔的道:「我输了!」
这句话完全出乎两人意料之外,更想不到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听得面面相觑。
万俟明瑶取回匕首,插到后腰去,缓缓站起来,秀眸射出无限欷嘘缅怀的神色,柔声道:「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么平静。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在今夜结束。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回到沙海去,其它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接着美目深注的瞧着燕飞,道:「虽然我和你的事情已经了结,我更清楚你心中爱的是谁,但至少你应该不再怀疑我对你的爱。在我的心中,拓跋汉已被我亲手杀死,以后的燕飞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燕飞皱眉道:「你如何向慕容垂交代呢?」
万俟明瑶从容道:「我会使人通知他,我们已尽了力,但任务还是失败了,我们再不会插手。别了!」
说罢掉头便走,迅速远去。
两人仍坐在雪地上,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向雨田双目奇光闪闪,急不及待的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明瑶每—掌拍在你的背上,便如拍在我背上那样,你怎可能仍像个没事人似的?你真的没有事吗?现在感觉如何?」
燕飞答道:「我的感觉很好,那是再世为人的感觉。刚才明瑶是不是要自尽?」
向雨田把早先的情况道出来,然后道:「你真的死去了吗?」
燕飞点头应是,道:「刚才实是险至极点,化为阳神后,我对这人间世的记忆和感情迅速消退。他奶奶的,那种与宇宙万物同游的感觉真的是无比动人,令人再不想回到这个臭皮囊里来,便像鸟儿从囚笼脱身,振翅高飞后永不想重返笼里去。幸好我听到你在喊纪千千,记忆重流入我阳神的意识去,令我抛开一切的回来。若你唤迟一点,我恐怕再听不到。」
向雨田兴奋难禁的道:「你以事实证明了人的存在并非到坟茔而止,他娘的!这是对我最好的激励,希望我的魔种等同你的阳神。哈!你现在感觉到自己和死前有甚么分别呢?」
燕飞微笑道:「你觉得我有不同的地方吗?」
向雨田坦然道:「表面看,真察觉不出有甚么不同之处,你仍是原来的模样,说话的神情语调仍是之前那个燕飞。可是真奇怪,我总感到你不同了。」
燕飞欣然道:「不同处在于我曾经历过死亡。上一次是糊里胡涂的,像发了一个梦,梦醒便活过来。今次则是清清楚楚自己死掉,而肯否回来,可以由自己作主。」
向雨田不解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分别?」
燕飞道:「上次和今次的分别,在于上次我归西之时,阴神和阳神尚未能结合为一,肉体的死亡,令依附它而存在的阴神也步上灭亡之路,全赖阳神自动归体,令阴神回复生机,接上断去的心脉,因而能从死中复活。今次我的阴神阳神二合为一,所以当我离开躯壳,也带着生前的回忆片断,拥有一点不灭的灵智。这是我可以想出来最好的解释,至于事实是否如此,恐怕只有老天爷晓得。」
向雨田目光投往万俟明瑶消失的方向,点头道:「我要仔细的想一想。无论如何,你证明了人是有可能超越死亡的。这将会是你我之间最大的秘密,而这秘密亦令我们成为最知心的朋友,是名副其实的生死之交。」
燕飞提醒道:「你不想看看包袱内装的是否你的宝卷吗?」
向雨田摇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瑶是不会骗我的。唉!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神情。」
燕飞想起万俟明瑶,叹了一口气。
向雨田颓然道:「明瑶肯认输收手,是最好的事。她真正爱的人再不是我向雨田,也不是你燕飞,而是拓跋汉,你和我终于脱离苦海。对吗?」
燕飞道:「经历过死亡后,我对佛家说的众生皆苦有更深刻的认识和体会。我们现在该否好好打坐练功,以补回损失的真元呢?」
向雨田道:「没有十天八天的潜修,我是没法回复过来,所以也不急在一时。」
稍顿问道:「明瑶的问题解决了,你有甚么打算?」
燕飞笑道:「看你的样子,是想助我?」
向雨田欣然道:「只凭你肯为我牺牲性命,帮我取回宝卷,你的事我怎可袖手旁观?真险!明瑶这陪你一起死的绝计,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你们双双身亡,我以后真的不知如何活下去。想想也教人心寒。」
燕飞道:「事情既成过去,便抛在一旁,不要去想。运金子到边荒集的事再不用劳烦我,我会赶回南方去,彻底解决孙恩的问题。当我再回来时,舆慕容垂的最后决战将告展开。」
向雨田道:「孙恩的事,我很难插手,你亦不想我插手。对吗?」
燕飞点头应是。
向雨田皱眉道:「你有把握杀孙恩吗?恐怕他也练成了杀不死的阳神。」
燕飞同意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唉!若说我有把握,就是骗你,不过我必须面对他,把事情解决。」
向雨田微笑道:「我对你却有十足的信心,至少孙恩未试过死而复生的滋味。」
燕飞拉着他站了起来,道:「分手的时候到哩!我要回平城去。」
向雨田道:「我会留在平城附近,看看明瑶和她族人是不是真的撤走。然后我会觅地潜修,以勘破宝卷的秘密,同时静候你凯旋归来。燕兄!我向雨田真的很感激你。不但因我得到宝卷,更因你替我解开了和明瑶之间的死结。」
燕飞拍拍他肩头,笑道:「你该感激的是拓跋汉,而不是我。」
两人对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向雨田往后退开,长笑道:「在此预祝燕兄与孙恩一战,旗开得胜。后会有期!」
再一声长啸,掉头去了。
燕飞立在候鸟湖旁,心中充满对生命奇异的体会。
生命是不会毁灭的,在这个浩瀚无边的宇宙中,任何奇怪的事也可以发生,任何吉光片羽的存在自有其意义。沧海可以变成桑田,桑田可变回沧海,但生命会继续存在,纵使是以人们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燕飞收拾心情,闭目运转体内的阳火阴水,满三百六十周天后,一声呼啸,望平城的方向飞掠而去。
只有他清楚自己死前和复生后的分别,就是阴阳二神已结合为一,阳火和阴水变得同流合运,再没有彼我之分。
第七 章逝水如斯
海盐城外码头区灯火通明,数以千计的工事兵正大兴土木,在张不平的指挥下日以继夜地加强海盐城沿岸的防御力。
能守而后能战。若给天师军截断海路的命脉,海盐城的优势将尽失,会陷于被孤立和捱揍的局面。关键正在制海权。
大小码头泊满战舰和货船。由江文清指挥的舰队,于半个时辰前护送二十艘货船抵达海盐,运来了海盐军最缺乏的战马。
这批战马共一千匹,全是从边荒集来的优良胡马,当战马登岸,岸上守卫和在工作的战士都忍不住欢呼喝采,赞不绝口。
刘裕、江文清、宋悲风和屠奉三站在码头上,感受苦十气大振的热烈气氛。城内城外,至乎整个码头区,弥漫着勃发的斗志和生机,颇有当年淝水之战时的声势。当时没有人相信谢玄会领他们去打一场败仗,现在也没人相信刘裕会输给天师军,因为他不单战绩彪炳,且是谢玄指定的继承者,又是「一箭沉隐龙」的真命天子。
屠奉三叹道:「这一仗我们是输不得的,更输不起,否则我们不但会一蹶不振,其它人对刘帅的憧憬和希望更会破灭。」
宋悲风沉声道:「我们是绝不会输的。」
刘裕从容道:「沪渎垒方面情况如何?」
江文清欣然道:「刘帅放心,有小恩和阴兄在那里主持大局,肯定可把沪渎垒守得稳如泰山。相较来说,要攻陷沪渎垒,远比攻陷海盐困难,我们之所以能一战功成,皆因能把握时机,攻其不备,且计划周详。徐道覆将永远失去沪渎垒。」
听到江文清悦耳的声音,刘裕感到打从心底舒服起来。连他自己也感奇怪,为何以前没有这样的感受。人仍是同样那个人,为何对自己的诱惑力能如此大幅加强。如果她成为他刘裕的女人,会是如何动人的-番滋味。
此时老手神色兴奋的来到四人身旁,向刘裕道:「我有个提议。」
刘裕微笑道:「只要是你老哥的提议,我们都乐意采用。」
老手有点受宠若惊的道:「这二十搜货船,全都性能卓越,船体坚固,是经得起风浪的海船,只要经我改装,设置投石机和弩箭机,便可变成海上的杀手。」
屠奉三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没有这方面的能手。」
老手拍胸保证道:「这个包在我身上,只要拨足够的人手给我,现时我们又不虞缺乏材料,保证十天之内,可令货船化为战船,至少比天师军用渔船作战船优胜得多。」
江文清大喜道:「就由我从众兄弟中挑一批人给我老手,他们都是出色的造船匠。」征得刘裕同意后,偕老手去了。
刘裕暗叹一口气,没有活色生香的江文清在身旁,天地顿然失色,那种感觉古怪得没法形容,自己是否在恋爱了。
目光投往大海黑沉沉的远处,道:「我有一个预感!」
宋悲风讶道:「甚么预感呢?」
刘裕道:「徐道覆会暂且放过海盐,以集中全力收拾谢琰。」
屠奉三皱眉道:「这并不合理,且与我们的猜测相违,从军事的角度去看,由于我们有沪渎垒互相呼应,又据海峡之险,比会稽和上虞有更优越的形势。如徐道覆让我们站稳阵脚,他肯定会后悔。他不是蠢人,对吗?」
刘裕微笑道:「他不但不是蠢人,且是精通兵法的奇才,而我这个预感,正是因他具备的智慧才识而启发的。」
宋悲风兴趣盎然的道:「是否聪明人偏会做蠢事呢?」
刘裕道:「我不是认为他会作出愚蠢的决定,反之在整个反攻远征军的部署上,他制定了超卓完美的计划。军事行动本身自有其不可改移的特性,就像高手过招,出手无回,临时变招,会变出祸来。尤其像天师军这么庞大复杂的军队。三十万人只有五万属训练精良的部队,其它拉杂成军,包括了各地豪强、帮会、农民和渔民,说得不好听就是乌合之众。这样的大军,一旦展开军事行动,势必是欲罢不能,如随意更改,自己先乱成一团,且还有粮草物资供应上的问题。奉三明白了吗?」
屠奉三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叹道:「自从刘帅想出一箭沉隐龙的破敌之策,我已对刘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仍不及刘帅今次般予我的震撼。刘帅的猜测,肯定是对现在的天师军最准确的写照,精到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