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保罗也是一样,看到月光下的杜小姐美如天仙,而且舞也跳得那么飘逸,他越发爱她了。正要向杜小姐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时,却偏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邓保罗扭头一看,原来是公司大班特利森在向他招手。激情澎湃的他一下被打断,便有种说不出的懊丧。然而是他的上司,也只得停了下来。
邓保罗把杜文丽带到特利森面前。向他介绍道:“这是密斯杜,我的女友。”
特利森打量着杜文丽,不禁叫道:“密斯杜,好漂亮!”便连忙示意他们坐下,又叫茶房送来了鸡尾酒,给杜文丽的是一碟冰淇淋。
扯了几句闲话,邓保罗便问特利森:“您一个人出来,怎么没带太太?”特利森瞟了一眼杜文丽说:“一个人好呀,如果碰上像密斯杜这样的,不就是艳遇了?”杜文丽心里一跳,这洋人刚才一上来就在注意她,没想到他竟是邓保罗的上司。但杜文丽毕竟是教会学校出来的,知道洋人的习惯,对女士表示赞美总是直截了当。因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显得羞涩。倒是让邓保罗有几分不自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特利森看出杜小姐不像一般的中国女孩,越发就来了兴趣,随便敷衍了邓保罗几下,又回过头对她说:“看密斯杜的舞跳得那么好,能否跟我也跳一曲?”没容杜文丽答应,他就已经拉起了她的手。
杜文丽被特利森拽起的那一刻,她还是注意了一下邓保罗的表情,发现他的脸果真阴了下来,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眼光却一直在瞅着她。杜文丽的感觉有点不好。她并不排斥洋人,内心也有几分接近他们的欲望,她的最大目的不就是想出国,去享受国外的优裕生活吗?但是此时,邓保罗的眼睛就像一把利刃在刺激着她。这位特利森也是太过分,把她搂得紧紧的,那只毛茸茸的肥手也几乎触到她的乳房上,而他身上那股难闻的体味也熏得让她受不了。他还不住地奉承她,后来竟说出了这样的话:“你如果肯做我的情人,我会给你更多的快乐……”杜文丽这下明白了,这洋人不过是想玩玩她。情人是什么?不就是被他包养的婊子吗?何况特利森也知道她是邓保罗的女友,却一点不在意邓保罗的存在。看到邓保罗的脸越来越阴沉,她突然有点可怜他,为他愤愤不平了。这洋人,可不能让他太张狂了。于是就故意激他道:“如果你娶我做太太,我就答应,你会吗?”
特利森一听,心想这杜小姐确实厉害,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就随口敷衍道:“好呀,你要是愿意,我就娶你做妻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6)
杜文丽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也含糊道:“行呀,我等你离婚的那一天。”
特利森便哈哈一笑,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脸。
杜小姐这下受不住了,她再怎么接受西化,总不想在自己不愿意时被人亲吻,仿佛被人夺走了贞操似的。她一下挣脱开特利森的手,就往楼梯口冲去。
邓保罗一看杜小姐跑了,也顾不得生闷气,就跟着追了下去。
三
在马路上,邓保罗终于截住了杜文丽。俩人都不想提起刚才的那一幕,只是闷闷地走着。但心情不好,加上天气太热,走路的滋味也不好受。杜小姐跳了长时间的舞,又受到刚才的刺激,确实也有些累了,就巴望着邓保罗能够叫一辆黄包车送她回家。可是邓保罗却一点没察觉到她的心思,他正烦着呢。一想到刚才特利森的举动,他就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那洋人太没把他当人了,竟然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女友,自己就像被他当众戴了绿帽子似的。由此又联想到自己在公司的诸多不平等待遇,比如他在账务部做的是总账会计,工资却拿不到同级西籍职工的一半。西籍职工的工资是按美金计算,而他们华籍职工的工资则是按银元计算。西籍人员工作三年以上每年就有半年的探亲假,往返川资也全由公司负担,但华籍员工却没这个待遇。西籍人员看病住院费均由公司报销,但华籍员工除医药费外均得自理。而且西籍人员出差在外,除报销所有的差旅费外,还能报销罐头什物等项,但华籍职工规定每天仅报销元,没有特殊情况不得超额报销……邓保罗想到这些,一股火就从心底里升腾起来,几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在学校里深受“平等、自由、博爱”的影响,以为美资公司应该更倡导这一精神,然而所看到的一切实在令他感到寒心。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也绝不是偶然的。因为他们洋人从来就没把中国人当回事,更不会尊重他们的人格。有冤也无处伸。但生性骄傲的邓保罗感到受不了,他已经耐着性子在那里做事,现在受了这份窝囊气,就更无法忍受了。一想到明天上班时,又要面对特利森的那张脸,他就觉得难受,还能心平气和地在那做下去吗?肯定是不可能了。愤愤之中,他就决定马上提出辞呈。
然而此时,杜小姐已经走不动路了,但邓保罗还是一点没有察觉。她就觉得邓保罗是在故意装糊涂,不给她叫车。不禁又联想到刚才在西点厅的一幕。怪不得人家说做会计的抠斤抠两,为人吝啬,果真如此呀。她虽说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可是父母平时对自己克勤克俭,对他们三个孩子还是很娇惯的,总是尽量地满足他们。不是有句话叫“穷汉养娇子”吗?现在杜小姐受到委屈,自然就感到了失望,对邓保罗七分的好感不觉就下降了三分。走到中途,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噘着嘴说:“我走不动。”邓保罗见她绷着脸,眼睛却盯着马路上来来去去的黄包车,看都不看他一眼。邓保罗终于知道她的想法了,便说:“那我给你叫辆车吧。”说着就招黄包车过来。等杜文丽上了车,他又跟车夫讨了半天的价,方才掏出钱来。杜文丽都有点无地自容了,她想像不到他的行事跟外貌的差别是如此之大。因此她不等邓保罗提出下次见面,就向他挥手告别了。
杜小姐到家时,整个里弄的过道已经摆起了长蛇阵,被横七竖八的竹床占满了。自家的过街楼下面,也摆着竹床和躺椅,她的父母亲,一个在躺椅里靠着,一个在竹床上坐着,全都摇着芭蕉扇,看样子是准备一夜就在外面乘凉了。一看到她回来,陈汉珍便叫道:“屋里有酸梅汤,快去喝,不然就放温了。”她应了一声,就径直上了楼。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7)
屋里热得像蒸笼。她家是两边房子中间搭建起来的,俗称“过街楼”,正对着里弄的过道,却没有一丝儿的风。白天的热散不出去,屋里又被杂七乱八的东西塞满了,透不出气,更显得闷热难耐。杜文丽迫不及待地脱下旗袍,换上府绸的宽松睡衣,趿上凉拖鞋,才走到桌子跟前,见小罐里的冰块已全化开了,中间放着个搪瓷杯子,里面还盛着大半杯酸梅汤,她端起来,咕咙咕咙全喝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泰一些了。
躺在床上又热得睡不着,她就倚在窗户边,一边看夜色,一边想着心事。从她家窄小的窗户是很难看到月亮的,只有为数不多的星星眨巴着眼在与她两两相望。竹床上的人们也还没睡。女人们打着蒲扇在聊着家长里短。男人们全都赤着背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堆,有的玩着纸牌,有的下着象棋,有时会为一张牌或是一个棋子争得脸红脖子粗,旁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随声附和,一番嬉笑怒骂之后,片刻又安静下来了。
这就是汉口的夏天。杜文丽在市井阶层里呆久了,总觉得这种气息也浸到她的骨子里,赶都赶不走。但她还是极力要摆脱这些,就是再热也不愿下去乘凉,怕与他们融为一体。何况今天心情不爽,遇到的人让她不够满意,再看楼下的人,就更不顺眼了。回想起来,也是自己期望值过高,把邓保罗想得太好了。对洋人也没有足够的认识,让特利森那色狼占了便宜。以后可得多一个心眼了。至于邓保罗,她还是不想马上跟他断绝来往,毕竟那缺点还不算太要命。她可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当然,如果遇上更好的,那就对他不客气了。谁会喜欢吝啬鬼呢。
杜文丽正想着,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她。定睛一看,原是幼时的玩伴章月明。整天浓抹重彩,打扮得妖艳怪气的,早不是当年的黄毛丫头了。杜文丽一直瞧不起她,知道她在做舞女,就更不与她往来了。现在见她在招呼,心里本感烦闷,也是想找人排遣一下,就要她上来聊聊。章月明看她不肯下来,虽然知道那屋里呆不得,也还是依了她。
“倚在窗户前相思呀。”章月明上来就嚷道。
“相狗屁的思,不就是热么?”杜文丽跟章月明在一起,自然就粗了起来。
章月明今天本在另一个舞场,中途被特利森招到璇宫里来,在黄包车上遇到杜文丽和邓保罗从璇宫里出来,便吃了一惊。那邓保罗与她曾有一面之交,还是美孚公司在景明大楼的一场舞会上相识的,便留下难忘的印象。后来她贴上特利森,也是想经常光顾美孚,能再次见到邓保罗。现在看邓保罗被杜文丽抢了去,心里当然就不舒服。到屋顶花园又见特利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来跟她跳舞,也是无精打采的,跳了两圈就告退了。章月明也是聪明透顶的人物,上下一思量,就觉得特利森一定是受了某个女人的气。会是谁呢?联想到杜文丽气鼓鼓地跑出来,她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便试探道:“你还不承认?刚才我都看见了,在马路上荡呢。那位可是派头十足,你是哪里觅到的宝?”
杜文丽不屑道:“还用得着到处觅?自己找上门的。”
章月明听得惊讶,便叫起来:“我的天,还像不愿意似的,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呀?”
杜文丽听了,憋不住还是把今晚的事跟她说了一遍。章月明听完,心里便一阵发酸。想邓保罗跟她跳舞时,也是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就像真爱上了她似的。可一转眼,就对别的女人抛出了玫瑰。那特利森就更不屑说了,纯粹一大色鬼。自己跟他不过是敷衍,也并没有当真。只不过她看不得邓保罗对别的女人上心。章月明在风月场里呆久了,穿梭在各色男人之间,对他们已有了足够的认识。邓保罗是她所见过的极少正经男人中的一个,加上他具有一副吸引女人的外表,就更让人动心了。现在见杜文丽说他不好,心里就有点不服气,便说:“你以为有钱的男人就像你想像的那么大方?特别像邓保罗这样的,就更不会了。”见杜文丽愣愣地望着她,又说:“男人在没有功成名就之前,都是克俭的。除非他是个浪荡子,败家子。我觉得这不是缺点,反倒是个优点。这说明他会攒钱嘛,何况他是会计,最会算账了。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我接触的一些男人大多是些纨绔子弟,个个花钱如流水,你能把这些人作为依靠吗?”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8)
这番话确实敲在杜文丽的筋骨上,让她多少有些触动。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可能也是个性问题吧,她就是不喜欢太抠门的人。便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跟他随便交交,也不是真的就定了。”
章月明知道她自小心高,一般人入不了眼,就打趣道:“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中,你还想什么样的人,难道真要嫁给外国人不成?”
杜文丽听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