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以前不是最疼尔尔的吗?”温母迟疑着,把目光投向公公。
“够了!”老人把汤勺重重摔在桌上。
思莞抬起眸,有些受伤地看着老人。温母不再说话,温婉的远山眉却皱成
结,郁结在心。
四周静悄悄的,阿衡一口汤含在口中,尴尬地咽不下。
“蕴仪,你有时间,还不如给阿衡添些衣服。”老人叹了一口气,又重新
拿起汤勺。
阿衡看着自己穿着的有些脏了的校服,顿时窘迫不安起来。
衣柜中不是没有衣服,只是那些衣服终归是别人的,大多看起来又很名
贵,自己穿起来总觉得别扭。而从家中带来的那些衣服又都渐渐过了季,穿起
来不合时宜,于是,只得两套校服换着穿。恰恰今日上了体育课,弄脏了衣
服,被温老看在了眼中。
“我知道了。”温母的目光投向阿衡,看不出一丝情绪。
阿衡低下头,慢慢一点点咽下汤,却仿佛卡了鱼刺在喉中。
其实,校服就很好。阿衡想开口,但又觉得不妥,轻轻看了思莞一眼,见
他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思莞对思尔的好,那日在停车场她是看在眼中的。
“阿衡,学校的课程,还跟得上吗?”温老放缓语气,看着眼前平平无奇
的亲孙女,心中有些遗憾。
他,终究还是耽误了这个孩子。
“嗯。”阿衡有些惊讶,随即老老实实地点头。
“有不会的地方,让……你哥哥教你。”老人说到“哥哥”二字时,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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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txt
了音。
瞬间,温母和思莞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哥哥。
阿衡喉头有些发痒,张口,却发不出音,只是轻轻点头。
思莞握着筷子的手却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片刻后,站起身,礼貌地移开
椅子。
“我吃饱了。”
思莞转身,心脏极痛,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自然无暇顾及旁人的感受。
“阿希。”思莞走回自己的房间,把话筒放在耳边,沉默片刻后方开口。
“嗯?”对方有些迷糊的鼻音,带着一丝懒散。
“我想尔尔。”思莞握住话筒的指尖慢慢收紧。
“噢。”对方懒得过分,一字作答。
“阿希,我说我想尔尔!”思莞声音变大,一股闷气控制不住,眼圈慢慢
红了起来。
“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丫个屁小孩,疯了?”少年声线清晰,言语凌厉。
“阿希……”思莞委屈。
“叫魂儿呢!”少年冷笑,极是不耐。
“你每次跟我说话非得那么凶吗?”思莞声音变弱,语中带着一丝孩子气
和无奈。
“老子长那么大还没对谁温柔过!”少年声音清澈,粗鲁的话绕在唇畔却
别有一番风样。
“那……陆流呢?”思莞顿了顿,小心翼翼。
“啪!”对方把电话摔了。
思莞这边听到“嘟嘟”的忙音,便知道自己踩了猫尾巴,不由得苦笑起
来。
阿希,还是……没有放下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思念着尔尔的时候,思莞脑中的言希益发地骄傲冷漠,
连精致的美貌都成了一张假面。
自然,多年之后,看着结局的这般走向,除了苦笑,四个字如同箭头一
般,正中眉心——造化弄人。
阿衡自那日停车场匆匆一瞥后,便再也没见过思尔。
而在班中,大家渐渐从阿衡过于朴素的穿着隐约察觉出什么,再加上阿衡
的普通话确实不讨喜,一句话听起来支离破碎得可笑,班上一些势力的学生开
始看女孩不顺眼,听到阿衡说话,唇边的笑意每每带着怜悯的嘲弄,装作不知
道一般地和身边的同学对视,用眼神交流,带着了然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因为没体面的穿着,因为说普通话说得囫囵不通,所以,是值得可怜的;
因为穷,因为音调的乡土之气,所以,是可耻的。
阿衡起初还愿和大家交流,到后来,完全的沉默,只挂着温和的笑意看着
别人说笑。
辛达夷,虽知晓众人的势力眼,但是心中又确凿因着尔尔的事而莫名抵触
阿衡,两相权衡,索性不理会,完全把温衡当成陌生人,心中却奇怪地希望着
温衡会因为众人的排挤而哭鼻子或者破口大骂,这样似乎自己便有了心安理得
的资格,便有了替尔尔恨她的理由。
只是,可惜,从始至终,温衡一次都未吝惜过温和的笑意,远山眉温柔坚
韧地似乎包容了所有。
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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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秋日到来,天气也渐渐转凉,温母虽为阿衡买过几次衣服,但温老见女孩
一次也未穿过,心中不免有些介意。
“阿衡,你怎么还是穿着校服?”老人皱着浓眉审视孙女。
“学校新发的,很好。”阿衡结结巴巴的,声音有些小。
“你现在在温家,不是云家。”老人眉越蹙越紧,慢慢有了怒气。
这个孩子,是在以这种方式,同他们对抗吗?温家的女儿,既是姓温,又
几时被亏待过?她又何苦自甘下作?!
阿衡攥着衣角,轻轻低下头。
“知道了。”
老人听到女孩依旧明显的江南口音,心中惊觉自己说了狠话,思及过往种
种,心中有了愧疚。
“既是你喜欢校服,也就算了。”他轻叹一口气,“只是,穿上合身吗?”
“很暖和的。”阿衡飞速用南方话说了一遍,继而不好意思地用不甚标准
的普通话重新说了一遍,手轻轻翻过外套的内里,厚厚的,看起来很扎实。
“暖和就好。”老人舒缓眉,本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也浸入一丝温暖“
乌水话,我能听懂的,你不用改口。”
阿衡诧异,随即微笑,眼睛亮亮的,带着温柔清恬的色泽。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在乌水镇带过几个月的兵。”老人声音不复平日的
严厉,有了些许温软,严肃的眉眼也带了丝丝烟雨缠绕一般的柔缓。
“阿衡,你的眼睛,同你奶奶很像。”
渐渐地,阿衡清楚了到学校的路,也就习惯了一个人步行或者坐公车上下
学。说来也巧,明明是一家人,阿衡却总是碰不到思莞,只是吃晚饭的时候才
见得到。她虽想同思莞说几句话,但思及自己嘴拙,也就作罢。至于温母,一
直忙于钢琴演奏会的事宜,也鲜少见得到。
阿衡在班上,老好人的脾气,即使面对面听到嘲讽也不曾生气,只是一迳
微笑,带着包容和温和,对方渐觉无趣,也就慢慢不再戏弄她。日子久了,反
倒发现阿衡这般的脾气给大家带来不少的好处。不想做值日,只要叫一声温
衡,得到的永远是“知道了”的答案,而后,整个教室清理得干干净净,妥妥
帖帖。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就是习惯,而最习惯的就是便利。
阿衡便是这习惯下惊人的便利。换做别人,即使泥菩萨大概也要憋屈得爆
发了,偏偏阿衡怪得紧,只是默默地微笑,在放学后一个人打扫完整个教室。
之后的之后,许多年以后,过年的时候,一群朋友窝在一起看周星驰的电
影《唐伯虎点秋香》,言希对着大荧幕上秋香画的旺财狗华安,把黑乎乎的漂
亮脑袋埋在阿衡的颈间,笑得几乎岔了气。
阿衡努力看了许久,终究未曾笑出来。
秋香不经意三笑,拨弄了唐伯虎的心。她在他心中美得无法收敛,而他于
她,却是看不清眉眼的华安。
那一日,打扫完教室,天已经黑了,末班公车仍需等半个小时,阿衡便选
择了步行。
她习惯了走那条窄窄的弄堂,橘黄色的路灯,昏暗的却奇异地带着静谧和
温暖。
那条路是用石子铺就的,踩上去有一种细微的磨砺的感觉。阿衡走至弄堂
深处,却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两道清晰暧昧交叠在一起的影。
明的,暗的,缠绵的,艳烈的,火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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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年,穿着紫红色的低领粗织线衣,左肩是黑色暗线勾出的拉长了线
条的花簇,蔓过细琢的肩线,流畅辗转至背,抑制不住,明艳中的黑暗妖娆怒
放。
他站在灯色中,背脊伶仃瘦弱却带着桀骜难折的孤傲倔强,颈微弯,双臂
紧紧拥着灯下面容模糊的长发女孩,唇齿与怀中的人纠缠,从耳畔掠过的发墨
色生艳,缓缓无意识地扫过白皙的颈,那一抹玉色,浸润在光影中,藏了香,
馥饶,撩了人心。
若是依阿衡素日的做派,定是觉得看到这般的景象,极是让人难堪尴尬,
可是,彼时彼刻,她连躲藏都忘记,背着书包,磊落细致地看着那个少年。
言希。阿衡唇微弯,无声呼出,心中确定至极,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明明没有一次真正看清楚那个少年的相貌,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
连姓名都是一点点拼凑而来,心中却有了那么清晰的烙印,隐约可笑的铭记的
味道,平淡却在带着线索踪迹的记忆中慢慢隽永。
恍然间,少年感到身后的目光,放了环在女孩腰身的手,转身,静静地看
着无意闯入的偷窥者。
阿衡惊觉自己的无礼,怔忪间只看到少年的眼睛。
可,蓦然间,耳中轰鸣,只余下一种声音,那样的熟悉,像极了幼时夜晚
贪玩不小心溺入水中的那一刻,什么都消失时听到的呼吸声。那种恐惧,绝
望,不甘心却又发觉自己正走向另一种解脱的真实感,翻滚而来。
少年眸中的那般墨色,卷过桃花的绯艳纷飞,添了铺陈于水色之中的寒星
点点,直直映在她的瞳中,漠然,狂狷而漫不经心。
阿衡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肮脏的,慌不择路,低头离去。
浑浑噩噩地,她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张嫂一直在等她,
阿衡跑了一路,心神恍惚,只是觉得口中极渴,捧着桌上的茶水,就往口
中灌,却洇过鼻,猛烈地咳了起来。
思莞刚巧下楼,看到阿衡脸色通红,大咳不止,便帮她拍背,顺了顺气。
半晌,阿衡才缓过气,转眼看到思莞。
“呛着了?”思莞温声询问,淡笑,带着礼貌。
阿衡点点头。她面对温家人,一向不擅开口,便是一定要说,也是用最简
单,自己说得清楚的字音。
思莞心知阿衡见到自己不自在,并不介意,客套几句,也就想要离去。
“等等……”阿衡这几天一直存着心事,虽然尴尬,还是叫住了思莞。
“嗯?”思莞转身,有些迷惑。
阿衡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不多时,女孩便拖了一个手提箱走了下来。
“这是什么?”思莞疑惑。
“她的衣服……这里。”阿衡指着手提箱,轻轻解释。
“她?”思莞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眉眼有些冷意。
“衣服,要穿。”阿衡知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