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本是想往施问身边黏去,可兰罄咳了一声,又往他睨了一下,小七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才往兰罄身边站去。
反正不管是衙门的大爷还是这衙门小煞星,都是冤魂所惧怕不敢靠近的对象。小七想,靠不得施问,那靠在兰罄身边倒也还成。比起县令施问,冤魂说不定更怕这煞星。
那抹飘忽的身影尾随着他们进到花厅,可一入门,便让人感觉到一股刺骨寒凉。
「行了行了,你站在门口便成,近了你不好我们也冷。」小七连声说道。
「是,大人……」冤魂说。
「他叫你大人耶!」兰罄觉得新鲜,看向小七。「衙门里的大人向来只有我爹和我而已,他居然叫你大人。」
「唉,师兄你不明白,百姓眼里衙门里办公做事的都叫大人,他那也只是称呼,不是我是大人。」小七苦着脸说。
「你敢说我不明白!」兰罄眉毛一挑。
「不不不,您明白,您什么都明白,是师弟我不明白!」小七见兰罄脸色微微一变,便立即说道。
兰罄还想说些什么,却让施问一句话给止了。
「小黑,正事要紧。要和小七聊,等办了这事再说。」施问道。
「噢!」兰罄是还想跟小七讲话,不过爹都开口了,一遇上正事爹就会很正经,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常常惹爹生气,不过今天还是不要惹,于是,便把嘴闭了。
「小七,那冤魂如今站在何处?」施问问。
小七说道:「就跪在门口进来一点点的地方。」
「本官说的话,他可能听见?」
小七还没回答,少年便道:「回大人的话,冤魂听得见。」
「他说他听得见。」小七回答施问。
「那好。」施问正色道:「堂下冤魂,你姓什名啥,何方人士,因何被杀,有何冤屈,速速说来。」
小七被这么一瞧,鸡皮疙瘩又起了来,他抖着手脚挪了挪步伐,蹲低了下来,把半边身子藏在坐在椅子上的兰罄身后,然后对那冤魂说话:「施大人问什么你就说,看着我做什么!要看就看施大人!」
兰馨见小七的模样,哝了一声:「没点长进,怎么拿猪胆熊胆蛇胆补了这么久,还是这么没胆?」
小七怯怯地说:「是师兄您胆子太大了,天不怕地不怕,连鬼也不怕。」
「天和地有什么好伯的,会塌下来压扁你,还是裂开来吞掉你?」兰罄不懂,但却是很认真地说道:「鬼又有什么好怕的,白白的一圃,说不定风吹大点就散掉了,你的胆子是不是你娘生你的时候忠了叫你从娘胎里带出来了?要不你回你娘娘胎里,叫她把你重生一遍吧!」小七抖着声音说道:「我娘早死了死,且再见第二次,她肯定也只会直接把我掐死,压根不会想生我第二次……」
「为什么?」兰罄问。
见这两人聊着聊着又忘了正事,南乡咳了一声,说道:「公子,大人还等着回话。」
「啊?」兰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脸已经黑黑的他爹,说道:「是小七不好,他拉着我说话的!」
「谁拉着你说话了……」小七低啐了声。
「嗯?」兰罄睨了小七一眼,周身气势忽地暴涨,比起跪在不远处的那个鬼寒气更
重三分。
是是是,都是小的不好。」小七脖子一缩,又抖了下,立刻说:「咱就先来办正事吧!」接着往外一喊,说道:「那个……那个谁,施大人间你话呢,你还不赶快回答。」
少年哀怨地说道:「冤魂不是不说,只是……冤魂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小七一愣,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追我那么久,还喊着自己冤枉?奶奶个熊什么都不记得还来告官?说冤枉我都要比你冤枉了,干什么你谁不好找,偏偏找着大爷我,吓得大爷我这几天晚上都不敢出门去茅房解手,一路忍到天亮!忍到天亮多痛苦你知不知道,他奶奶个熊简直要爆了!」小七刚刚是吓得直发抖,现下是气得直颤抖。
「什么都不记得?」施问听见小七这番话,也是一愣。
南乡迟疑半晌,道:「大人,不如让他再想想,既有冤屈,死后魂魄不散凝成冤魄,便也是苍天怜其可悯,要给他机会申冤。」
施问明白南乡的意思,点头后朝着花厅门口方向说道:「堂下冤魂,你慢慢先想你姓名叫作什么,再想死前经历过什么事,无论什么片段都可。捕快小七与仵作施小黑寻着你时,你陈尸于归义县城郊青溪旁,身上皆是虐打伤痕,并……有遭人淫辱的迹象……你慢慢回想,务必将还记得的事全说了,本官才能循线索将杀你之人绳之以法。」少年瑟缩地抖了起来,似乎其因施问的提醒而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身体的颤抖稍停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冤魂……冤魂记得一些了……冤魂是被人奸杀,而后抛下江去的……奸杀冤魂的……是名男子……冤魂最后只记得零碎一点,他、他、他在冤魂身上逞凶时,叫冤魂为『谭桦』……冤魂的姓名或许叫谭桦!」
依稀记起了自己的姓名,谭桦抬起头来,双眼绽出了绿光,看得小七一抖,就往兰罄肩膀上抓去。
可兰罄也没生气,就任小七抓着,小七自己都没察觉他抓着的是兰罄的盾,开口便将少年的事完完全全说给了施问与南乡听。
南乡记下了名字,再问:「那江叫什么名字?江水水量大不?」
「青江。」谭桦说后,小七复诵。「江水很大……似乎……似乎离那人的屋子很近……还有……屋子很大……大得不得了…我在里头跑了很久,最终还是被抓到……」
南乡对施问说道:「江水很大,死后又不过两天,加以前两日一阵暴雨,这般算来,应当是青江行经的青州偏南方,近青溪十里处。」
施问点头,再道:「你还记得什么,杀你之人的容貌可有印象?他的衣着如何?」
这回冤魂沉默得比较久了,开口说道:「好像有坠子……晃动……晃动的时候叮叮当当地响……」说着,突然掩起了面,低声呜咽起来。
小七看得都不忍了,他说到「晃动」,又说谭桦在哭,屋里的人都明白那代表着什么。被人淫辱后再次回想,无论是生人或是死者,都不会是太愉快的经历。
想起这种事是兰罄的忌讳,小七连忙将视线放到兰罄身上,但幸好兰罄还是饶有趣味地看着雾一样的谭桦,压根没把这件事听进心里去。
小七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鸡。」兰罄开口。
「嗯?」小七应。
「为什么你能看见他在哭,可我只看得到雾蒙蒙的一团,你能看见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眼泪吗?为什么我就看不见?」兰罄问。
「啊,嗯……」小七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因为我不小心把血点在他的断骨上头详细原因我也不晓得……」
小七话还没说完,便见兰罄眼睛一亮,整个人跳了起来作势往外走去,小七想也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连忙把人给抓了,按到椅子上低低嘘了一声:「你爹正在问案,案子还没问完,先别往外跑。」
「噢。」兰罄这才不甘愿地把屁股黏上木头椅子,坐下来继续听案。
施问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冤魂都一问三不知。
站在一旁的小七双手环胸听着施问问案,一开始很怕的,但见久了,瞧这谭桦有时抖起来甚于比他还厉害,便渐渐地也不那么怕这东西了。
小七心里想,这鬼如果不是尸体在江中漂流时撞坏撞傻了头,就是像他说的魂魄不
全所以脑袋记着的事情也不全,只是线索才芝麻大,这回衙门里头的人该怎么办案,
小七就真的不知道了。
这一问、一等、一转述,再问、再等、再转述,待施问想问的都问了,可却没什么
收获时,乌黑的院了外头也传来了鸡啼之声。
鸡啼声响起后,冤魂脸色更加惨白惶然,他伏地说道:「各位大人,天已快亮,谭桦必须走了,不然若是照到阳光,谭桦便会魂飞魄散的!」
施问听小七这般复诵后便立即说道:「那你先行下去吧!」想了想,又说:「若是再想起任何事情,无论大小,便即刻告诉小七,让他立即转告本官。」
谢施大人……」冤魂眼泛泪光,飘了下去。
小七即刻大喊:「不对,大人,你怎么叫他来找我了!小黑大人也看得见,你应该让他找小黑大人才是!」
「也是。」不过施问又说:「但你和小黑天天都在一起,找你找他,不也都一样?」
「怎么一样,根本完全不一样!」小七吓得乱叫。
南乡说道:「小七,若有事,公子会护着你的。」
小七瘪了瘪嘴,可怜兮兮地看向兰罄。
兰罄则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谭桦离去的方向,眨也不眨地。
第四章
昨夜发生的大事,一早衙门里就传开了。
小七早上在衙门外头卖烧饼的摊上吃烧饼喝豆浆时,陈豹、安国远远见着他,便快步走了过来。
「小七啊,你听了那件奇事没?」两人一屁股在小七身旁坐下,陈豹一脸新鲜地说。
小七瞥了这人一眼,满口芝麻烧饼屑乱喷,说道:「啥事?」
「原来你还不知道?」陈豹啧了两声,压低声音道:「那个啊,昨晚听说有冤魂来衙门找咱施大人申冤告案啊——这事真是百年都见不着一桩,你说怎么就这么神,大人来归义县才半年多那么一点点,竟然就碰上了这等案子。」
大块头的安国也在一旁啧啧称奇。「是啊是啊,要不是令早听昨日守夜那个小六说起,施大人又派了头儿跟李忠去知会青州的知州要越州办案一事,咱这些人还不相信哩!我想啊,绝对是那冤魂知道大人为官清廉不畏强权,这才找上门来!」
小七继续喷芝麻烧饼屑。「我怎会不知道,昨夜我就在场,被那冤魂吓得差点厥过去,我怎么会不知道!」
「啊,你在场!」陈豹惊讶后扼腕道:「你在场怎么没叫上我们去看,这百年奇案是多少捕快求也求不到的,你这小子真不够兄弟,生生让我们错过看大人问案冤魂的机会了!」
「看你奶奶个熊!」小七张嘴喷道:「就那么喜欢看?我看、看、看、看、看你娘!瞧瞧我这立案,这几日被扰得睡也睡不饱,吃也吃不好,不仅脸颊肉没了,连眼眶也是一圈黑,你脑袋被门夹了,那么喜欢看那东西?!好,要他再来找我,不对,我呸,要他再去找施大人,我就跟他说你想看他,叫他去让你看上一看!到时瞧你会不会吓到屁滚尿流直喊娘!」
「唉……」陈豹同安国被喷得满脸烧饼屑,抹了抹脸,倒也觉得小七说得挺有道理。「你也别这么激动……不看便是了……」
「小头儿人呢?怎么没看见他?」安国接着说道:「小七你又偷懒了是不,没跟紧小头儿?!」
「啧!」小七朝不远处的茶坊指了指。「不正在那里!人家老板请他喝茶用膳,他把猪也带去了,这不吃得正欢!」
「你怎么没跟着去?」安国皱眉,不高兴地道:「你忘了小头儿的安慰是你全权负责的吗?」
「他喝那茶一点点就几两银子,听说得来不易,点心也是专程去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