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日一休是所有衙门的规矩,即便勤奋如同施问治下,每隔十日,也有一天衙门不开张,让大小捕快官吏全都休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只是休假时,衙门里还是会留一些人,加上原本就住在内衙里那几位大人,偶尔还是挺热闹的。
「施小黑你给我站住──」
小七从内衙里奔了出来,轻功施展得叫那个踏雪无痕,不过,还是追不着在他前头跑着、武功比他更上层的兰罄。
兰罄嘴巴鼓鼓的不知含着什么东西,任由小七在后头叫,但就是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越过几个高墙,两人一前一后奔到了前院,今日因为是休沐日,陈豹和安国回家也没事干,于是摆了张桌子在前头,剥着花生配酒喝,谈些闲杂琐事。
小七和他们家小头儿这般飞过来又飞过去的情景总是每隔一阵子便会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两人只瞥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聊自己的事儿了。
倒是从大堂刚步出的施问见着爱子又在欺负照顾他的小七,便开口说道:「小黑,又在胡闹些什么?」
随在施问身旁的师爷南乡则含笑看着那两人。
兰罄奔到他爹面前定住,眨了眨眼睛,小七随即跟了上来。
小七伸出手,对着兰罄说:「吐出来,快点,吐出来,那不是养来让你吃的!」
施问说:「小黑……」
兰罄又眨了眨眼,这才转过头去看着小七,然后头一低、嘴一张,从嘴巴里头滚出了一团湿淋淋的小毛球出来。
「这是?」南乡探了一下。
小七心疼地缩回手,摸了摸掌心中那才孵出来不久,不过丁点儿大,羽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小鸟儿。
小七含泪说:「不就是我那鸟和师兄的那鸟生出来的小鸟儿吗?刚才才一个没注意而已,这人居然把小鸟吞了,让我好追!」
小鸟儿是小七的红鹂鸟和兰罄的寻香鸟生的,黑头红身黑尾巴,颤巍巍地抖着,浑身都是可怕的野人口水,看起来就是好可怜的模样。
兰罄哼哼两声说:「小红是你的,黑黑是我的,牠们生了一窝一共六只,两人对分以后,你可以吃三只,我也可以吃三只,你居然敢叫小黑大人把到口的食物吐出来给你!」
「就跟你说了院子里会跳会动的都是我养的,不能吃!」
「可是黑黑是小春留给我的,是我的。」
「但牠们全都是我在养,喂也是我在喂!我说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更何况我同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是不?小红我当弟弟、不、当妹妹养的,牠生的孩子就是我侄子,你吃我侄子,我就同你拚命!」小七怒吼。
兰罄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他说:「陈小鸡你不想活了,胆敢这么大声同我说话!」
兰罄一喝,低磁酥软的嗓音中带着杀气与内劲,小七一听就是整个不得了,连忙拔腿就跑,而后情况便反了过来,换作他陈小鸡跑给施小黑大人追了。
「这两个孩子真是……」施问无奈摇头,但知道爱子这阵子经由神医赵小春调养后,性子已经稳定许多,倒也不会真去伤了小七。
他侧首朝南乡一点头,南乡含笑拱手,两人便一齐走出衙门,在这难得的休沐日中,到城里兜上一圈。
果然如施问所料,小七同兰罄这两个冤家衙门还没绕两圈,便又和好了。
小七把小鸟儿送回了小院中那棵树上的巢后,兰罄说道:「今日不用巡城,你待会儿同我上小苍山去。」
「小苍山?」小七问:「做什么?小苍山上头有熊出没吗?」
「没有。」兰罄说:「老头子道士约我下棋。」
「下棋?」小七可骇然了。「师兄你去找那个老道士下棋?你会下棋吗?」凭这个总是只开窍一半的脑袋?
「我怎么不会下棋,陈小鸡你看不起我?」兰罄玻Я瞬'眼。
小七立刻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师弟只是太过惊讶了而已!」
之后,兰罄便快快乐乐地揪着本来打算中午过后再回去睡个觉的小七,一同朝小苍山而去。
小苍山是归义县旁边的一座小山,上头有一座道观名为元畅宫,而元畅宫里有个能通鬼神而且年纪超过百岁的老道士名为铭宗。
到元畅宫以后,他们被领到一个落英缤纷的雅致庭院里,然后满脸和蔼的铭宗老道士被两个年纪约莫十岁的可爱粉嫩小道童搀扶着到来。
接着小七便被兰罄一推,推到凉亭内和铭宗下棋,至于兰罄本人则是在见到那两个又小又伶俐的道童后就追着人家跑,压根忘记和铭宗约好下棋的是他。
小七一脸的黑。
「没关系,没关系,让两个孩子陪陪小黑也好。」铭宗笑呵呵地说道。
铭宗双眼失明,眼眶里没有眼珠子,但他却只要一摸,就能知道那个位置上的棋子是什么。
老人家动作慢了点,起落之间总要想一下、再摸一下,但小七也是挺有耐心的,总是等一下,打盹一下。
一盘棋下到中午,铭宗赢了。虽然也和小七的放水有关,但铭宗笑得开心,小七便也开心。
兰罄和那两个道童趴在满是柔软花瓣的草坪上,一边看着那两个小孩子串着粉红色的花朵,一边把花瓣往嘴里扔,嚼嚼、吞掉。
小七招来兰罄,本想就这么带他回去了,但这时搀扶着铭宗要回去休息的两个小道童说道:「师父说小苍山后有个清思湖,你们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去钓鱼,师父下了一早上的棋也有些累,所以就请两位自便了。」
「钓鱼?」兰罄开口。
「嗯,钓鱼。清思湖除了我们道观里的人外,鲜少让外人进去。那里面的鱼,大概有这么大!」道童比了半个自己的高度。
「钓鱼!」兰罄眼睛一亮,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小七笑:「小鸡,我们去钓鱼!」
「……」本来想回去睡午觉的小七没办法,只好向元畅宫借了两根鱼竿和一个木桶,带着兰罄往后头的清思湖去了。
清思湖是座非常美丽的湖泊,水色苍苍,映着如洗蓝天,时节已是秋末冬初,湖畔枫叶火红一片,凉风徐徐,吹得湖面波光闪动,偶闻林间鸟叫虫鸣,令人有反璞归真重回自然之感,身处其中心旷神怡。
小七与兰罄跨上湖岸边一叶扁舟,而后荡呀荡地荡到了湖中心,两根绑着长线的鱼竿架于扁舟之上,钓饵垂坠入湖。
小七头上一顶斗笠,兰罄头上也一顶,一个躺在小舟上翘着二郎腿抖呀抖地,一个则眼睛闪闪发亮定定望着湖面心想大鱼什么时候才会上钩。
因为钓鱼实在考验耐性,过不到半个时辰,小七的脚就不抖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打起了呼来,完全睡死了过去。
兰罄皱着眉心里本想,这只鸡真是有够吵,把鱼都吵走了!可当他看了看小七,再把他盖在脸上的斗笠拿起来,朝这人瞧了瞧……
兰罄立即从怀里拿出卸下易容的药水,轻轻在小七脸上涂了涂,然后慢慢把他的人皮面具卸下。
「啊……」兰罄低低地赞叹一声,眼睛亮了一下。
这正睡着的陈小鸡面容之上哪里还有那些深刻得几可见骨的剑痕,如今那张脸庞简直面如冠玉、俊若潘安,除了左脸上还有几道较深的伤痕尚未除得完全之外,其余部分几乎都已新生。
兰罄再从怀里掏出小春给他的回春膏,看了一看,再赞叹一下:「好厉害……」接着便打开瓶子挖了一点出来,小心翼翼地不吵到小七,把那些带着淡淡芙蓉花香的回春圣药涂到小七脸上。
涂好后兰罄立刻把瓶子收起来,然后再轻手轻脚把小七脸上原本的那张人皮面具盖上,就如这一个月以来,他每天晚上趁小七睡着以后,偷偷做的一样。
那个小小的小春说,只要涂上这个药,过没多久小七的脸就会恢复到没有伤痕的样子,他小黑大人很卖力每个晚上都涂,小七打瞌睡时他也很小心地涂,等再过一阵子小七脸上的伤痕都没了,就会变成和以前一样了!
「哼哼哼……」兰罄得意地轻哼几声。
只是他也没细想自己脑袋里浮现的「以前」这二字,是如何而来?明明他在归义县遇见小七的时候,小七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做完这事,他便再将心思放到动也不动的钓鱼竿上,满心期待起他那半个小孩子大的大鱼来了。
钓啊钓、钓啊钓,等了许久,其中一根钓竿终于动了的时候,兰罄立刻一拉。
「……」看着钓在线头那只大概只有小指大小的鱼,兰罄好失望。
但是不要紧,他立刻把鱼取了下来,扔进嘴里连咬也没有,直接吞掉,然后再快乐地将钓线扔回湖里,继续期待他的大鱼上钩。
就这么来回四五次,小的全被吞了,两条中的被扔进装了湖水的木桶里等着小七醒来让他烤,然后再继续等啊等、等啊等!
突然,一阵强大的拉力,拉得竹子做的鱼竿弯成了满弓之状,兰罄一看,便是一喜,立即将鱼竿抓住,要将湖里那条鱼扯上来。
谁知湖里的东西力道不小,兰罄力气也大,就这么一拉一扯间,「啪嚓」一声,竹制小鱼竿应声而断,另一半随着湖里的拉扯沉入湖中,兰罄一看可骇然了,他的大鱼明明就上钩了,怎么会给逃走的!
当下他想也没想,便纵身一跳,跃入水中直追那大鱼而去。
跳水的动作晃得扁舟在湖上猛烈摇动,湖水泼入了舟里,淋得小七一身湿。
「怎么、怎么,钓到鱼了吗?」小七猛地从扁舟上坐了起来,可待他定睛一看……
「欸……」扁舟上空无一人。
「师兄?」现下小舟正在湖中心呢!兰罄是跑到哪里去了?
小七想了一下,猛地一个跳起来!方才那个震荡如此大,该不会是人掉到湖里面去了吧!
想到兰罄也不知会不会泅水,万一淹死了那可怎么办时,小七浑身都颤了。
他急忙大喊一声:「师兄不怕,小七就来救你了──」接着就奋力往湖里一跳,「噗通」地跃入湖中。
结果一入水中才记起自己也不太懂水性,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后连忙手脚并用在冰凉的湖水里乱抓乱爬、死命挣扎。
可那头却见一个黑影飕地游过来,又飕地游过去,然后噗地一个翻腾抱住了一只大概有成年男子那么大的巨大青鱼。
一人一鱼在湖中奋战不歇,直至黑影一个手刀下去,砍在青鱼脑袋上,那鱼才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奶奶个熊,原来人家抓鱼抓得正欢,他这是下来干什么?
「咕噜咕噜咕噜……」可怜地喝了好几口水之后,小七努力地从湖里探出了头。他气喘吁吁地抓住扁舟边缘,又咳又呕了好一阵,才把腹中的湖水都给呕出来。
另一头,在湖里悠游自得甚至游得比所有鱼都还快的兰罄怀里抱着一条简直都要比他还大的巨鱼,从岸边走了上去。
兰罄一边走一边笑,张着嘴就在鱼头上这里咬咬、那里咬咬。他张着血盆大口,用骇人的声音说:「我的鱼、我的鱼,湖里的鱼都是我的!今天抓一只、明天再来抓一只,后天还有一只,每天都有一只……我的我的我的、每只都是我的!」
这人念完一个转头,见着在湖中心攀着小舟载浮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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