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就算是祖宗积德,眼下却是六贯钱,足足比从前的收入高了四倍
不吃空饷,不算损耗了,这些队官还有那个沈大人吃什么?王大胆想不通,其他人更想不通,老爷们家业都不小,少不得还要养个外宅什么的,妻妾子女合计下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靠着朝廷那点饷怎么够?不吃损耗和空饷,教人家怎么活?这还有王法和天理吗?老爷的大小老婆们还怎么买胭脂水粉,没了胭脂水粉,老爷的心情如何能愉悦?老爷心情不好,还怎么照顾弟兄们?简直是岂有此理,连规矩都没了。
这种想法,其实早已根深蒂固地烙印在当兵吃粮的脑子里,虽是接过那花花绿绿的钱引,却还是觉得不真切,没了规矩是要乱套的啊,这怎么能行?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领了饷的乖乖上铺去睡觉。一觉醒来时,忍不住地摸了摸枕下的钱引,还在,也很有手感,凑近了闻,有一股油墨的香味。
周楚白的声音已经响起了:“起床”
在以往,这声音既刺耳又让人愤恨,可是今日听来,竟有点儿悦耳,从前恨周楚白恨得牙痒痒的,这个时候心里却都惦记起他的好来,比起从前的虞侯,周队官确实不错,人家虽然苛刻,可是对他自己也不曾松懈过,他们操练,周队官也操练,他们吃南瓜粥,周队官也是吃南瓜粥,大伙儿同吃同睡,多少还有点儿情分。总比那虞侯要好,平时和你嘻嘻哈哈,也不怎么管你,可是克扣起军饷来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平时的时候你也见不到他的人,遇到事就推到他们头上,有好事就巴巴地去邀功,实在是混账极了。
这一比较,才发现了周楚白的可爱之处,因此周楚白这么一吼,所有人都利索地起床穿衣,到账外去整队操练,一点折扣也不打了。
…………………………………………………………………………………………
从京畿北路……更确切的说是从薄城送来的奏疏接二连三的送到门下省,门下省这边看到奏疏,真真是吓出一身冷汗。
高太尉、马军司都知、马军司副都知、马军司都虞侯、马军司将虞侯……这一连串的名单竟都是一个字,杀而且还是先斩后奏马军司上下将校,竟是杀了一个不剩,连根骨头渣都没有留下。
还真没有王法了本来嘛,官家敕命钦差,总揽京畿三路,辖制三衙、边镇,按道理说,还真有审判三衙大员的权利,话虽这么说,可是高太尉是什么人?好歹也算云端里的人物之一,就这么杀了,过来不痛不痒地知会一声,这沈楞子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不止是高太尉,整个马军司一下子杀了一百多个,这人说没就没了,历朝历代,也没见过这么杀人的。
这些奏疏,书令史们看得手都发颤了,只觉得寒气森森,仿佛奏疏里都透着一股彻骨的血腥气儿,再浮想起那沈楞子笑呵呵的形象,立即生出一种错觉,这沈楞子,莫非是疯了。
也不对,疯了倒还好,这样的手段,只能用穷凶极恶来形容。
不管怎么说,书令史这边虽是震撼,可也只是震撼而已,奏疏立即呈报到录事那边去,录事不敢做主,呈给郎中,郎中送到蔡京手里,蔡京正在和新任的兵部尚书王文柄喝茶,这王文柄跑到门下省来实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京畿北路那边三天两头催粮催饷,双饷倒也罢了,还要改善伙食的津贴,津贴是什么,王文柄不知道,可是他心里也清楚,沈楞子来这么一下,还真让他这个兵部尚书为难。
要知道大宋不止是一个马军司,你马军司借着上战场的名义要个双饷,大家也都没话说,捏着鼻子算是认了。可是还要津贴,还要各种名目的军需钱粮,这就要人命了,凭什么马军司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殿前司就是后娘养的?步军司这边还让不让弟兄们吃饭?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怎么说,一碗水端不平,这规矩就难以维持了,步军司和殿前司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大家就跑来兵部闹,双手一滩,大咧咧地道:“大家穿着一样的衣衫,都是并列的三衙,凭什么马军司吃香喝辣,大家吃西北风?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兄弟们不服气啊尚书大人,你是甫一上任,初来乍到,三衙的规矩你不知道,现在这消息还捂得住,等到时候让下头的弟兄知道了,少不得要闹事的,真要闹起事来,谁来维持局面?莫非让尚书大人去和他们讲道理?再者说了,这道理怎么讲也讲不通。大人是千金之躯,咱们呢,也不能让大人为难,不多说,这饷银多少得涨个几成,比不过马军司,好歹也得加一点吧”
步军司、殿前司来闹,那边厢兵、乡兵、蕃兵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递公文来诉苦,真真把自己说成了乞丐,就等米下锅了,大人行行好,好歹给两个子儿,咱们不比禁军,要求当然也不高,加个两成的饷吧,实在不行,一成也行。
只几天功夫,整个兵部衙门就成庙会了,跑关系问饷的到处都是,这些人还都不傻,站在门口问东问西,噢,兄弟原来是岭南藩司的,失敬、失敬,一个人力量小,咱们一道儿去问,让兵部看看。
王文柄折磨得头晕脑胀,想不到刚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他倒想加饷安抚一下,可是户部那边每年拨的钱粮就这么多,兵部又变不出钱来,额外支点钱给马军司还不知该从哪里挪呢,哪里能做得这个好人?
兵部不肯,三衙还有侍卫司、藩司就不肯罢手,有几个莽撞的也不把兵部放在眼里,放出话来了,不给钱就见血,值堂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弟兄们做了什么莽撞的事,那就不好了。
到了这个份上,王文柄真是吓了一跳,兵部是什么?兵部什么都不是,唯一的责任就是给这些人发钱粮而已,这些人要闹,他又不能答应,只好来寻蔡京,一见到这位恩师,便大倒苦水,说沈傲这个混账的东西真是不做好事,临出京时递的条子清单要东西,现在事情泄露出去,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恩师一定要给门下想想办法,要不,恩师和户部那边知会一声,叫他们先挪点钱粮来,先满足了那些丘八?
蔡京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听了王文柄的埋怨,倒是微微笑起来:“你呀,就是沉不住气,怕什么,这事儿口子一开,那就收不住了,钱粮的事死咬着,别人来问,你就叫他寻那沈傲去,他们若是真要煽动人闹饷,那也是沈傲闹出来的,你这个兵部尚书作壁上观就是。”
王文柄苦笑道:“恩师,这些丘八也是不可小觑的,他们哪里敢得罪那个姓沈的?都知道兵部好欺负一些,当然就是朝兵部这边伸手了,还有人说了,要……要……”他本想说要在街道上动手打兵部的官吏,想了想,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姓沈的那厮到了薄城没有,人都还没到,就狮子大开口,将来只怕更难应付。”
蔡京慢吞吞地去喝茶,并不说话,轻轻喝了一口茶之后,阖目躺在太师椅上,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为难,眼下这兵部杂事多,你担待着吧,高俅那边会有消息,咱们等着瞧就是。”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老谋深算
第四百八十四章:老谋深算
见蔡京这般气定神闲的做派,王文柄微微一愣,咀嚼着蔡京的话,一时呆了。
也不知蔡京怎么想的,可是王文柄知道,蔡太师叫自己先扛着,头痛的终归是自己。
只是蔡京这样说,王文柄也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么门生就再熬一熬,实在不成,干脆撂了担子就是。”
说这样的话就有点儿小孩子气了,蔡京呵呵一笑道:“这担子非让你来挑不可,放心,我估摸着,这两天就会来准信,先看看高俅那边怎么说。”
谈笑了几句,门下郎中便快步来了,急促促地道:“太师,有加急奏疏。”
“是京畿北路的?”蔡京抬眸,懒懒地看了郎中一眼。
郎中躬身道:“没错,请太师过目。”
结果那份奏疏,蔡京慢吞吞地看完,然后若有所思地将奏疏放在几子上,干瘪的嘴唇颤动一下,道:“先下手为强,干净利落,这份胆色,只怕天下人再没有比得上的了。”
王文柄小心翼翼地问:“恩师说的是谁?”
蔡京用指节敲了敲几子上的奏疏,道:“还能有谁?就那个沈傲他已到了薄城,自高俅以下,共杀了一百六十七人,这还没算上什么叛军。”
王文柄倒吸了口凉气,一百六十七人,这大宋朝一年勾决的死囚只怕也未必有这个数,沈楞子这次是真的疯了;更何况杀的乃是高太尉,高太尉是什么人?也是他能杀的?
说起高俅,王文柄与他还有几分交情,再加上都是蔡京党羽,未免有些兔死狐悲,沈傲能先斩后奏杀了高俅,下一个开刀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王文柄不由怒气冲冲地拍案而起道:“他好大的胆子,真是反天了;恩师,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姓沈的这是自寻死路,太师,擅杀九卿,这是什么罪?我一定上疏弹劾他。”
蔡京摇头,招呼他坐下:“他这一手高明之处就在于宫里头非但不会降罪,反而更加放心。”
王文柄愣住了,道:“这是何故,还请恩师赐教。”
蔡京笑呵呵地道:“我问你,沈傲如今是什么身份?”
“总揽京畿三路,辖制三衙、边镇,敕命钦差。同时还兼着武备学堂司业、鸿胪寺寺卿,敕侯爵,封太傅。”王文柄知己知彼,将沈傲的头衔一口气报了出来。
蔡京含笑道:“这就是了,不说那些虚的,只说辖制三衙和边镇,天下兵马,统统归他节制,若是他甫一到任,便收买人心,你想想看,陛下会怎么想?”
“可是他连当朝太尉也……”
蔡京摇头打断王文柄,叹息道:“杀高俅、清洗马军司,这个事情传出去,定然天下震动,殿前司暂且不说,那边和马军司关联不多,甚至还有点嫌隙,可是步军司这边会如何?”
“步军司和马军司都驻在外城,联系就紧密多了,那马军司的将校到步军司去听用也是有的,前年的时候,也有不少步军司的将校调到了马军司。”
“这就是了,步军司与马军司藕断丝连,殿前司是绝对效忠宫里的,如今闹了这么一出,步军司定必将沈傲恨透了的,须知被杀的人中,有多少是步军司的同僚、袍泽?这只是其一,我大宋虽然以文抑武,可是对禁军将校,一向还是优渥的,若不是犯了大案,能留几分情面就留几分情面,沈傲这一杀,禁军将校们会怎么想?”
王文柄顺着蔡京的思路道:“定是人人自危。”
蔡京趁着王文柄说话的功夫喝了口茶,继续笑道:“就是这个道理,鼋鸣而鳖应,兔死则狐悲,不知不觉,除了马军司,各司对沈傲难免会离心离德。这不正是宫里头希望看到的?说得再透彻一点,正因为有了石英,有了周正这些人,老夫才能总揽三省事,边镇那边正因为有了童贯,宫里才放心用种家的几个相公,没有步军司、殿前司,沈傲这个总揽京畿三路的差事就做不长了。”
王文柄也不是蠢人,稍一提点,立即明白了蔡京话中的深意,叹了口气道:“这么说,这沈傲杀人还杀对了,非但没罪还有功,这是什么道理?”
蔡京慢悠悠地道:“也不尽然,雷霆雨露,皆在君心,若是天一教灰飞湮灭,那自是沈傲当机立断,整肃马军司,除去了奸臣贼子,立下赫赫战功。可若是战事仍旧没有进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