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摇了摇头,“便只这一件。”
俞莲舟向阿瑜拱了拱手,“既如此俞二便先告辞回营了。”
阿瑜看着俞莲舟离去背影,极轻的叹了口气,“阿浣,这男人你若错过了,怕要后悔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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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所言的确没错,此时父母坟茔被人掘开的事情,便是告诉沈浣,沈浣也绝无回雁留山的时间与精力。夜袭回来以后,也先重伤被送往大都休养,卫王宽彻哥被沈浣斩落马下,元军虽未有大乱,但是主帅受重伤副帅被斩落,损失却也着实不小。而最让沈浣高兴的是,接任元军主帅的,正是巩卜班。
沈浣一得探子来报元军新任总兵的乃是巩卜班,几乎立时喜上眉梢,待到散帐,屏退了左右侍卫,径直急步去了俞莲舟帐子。此时俞莲舟正于帐中专心用功,听得帐外有脚步声盘桓不入,似是沈浣,便收了功,“沈兄弟么?进来罢。”
帐帘一打,进来的正是一身戎装在身,俨然刚刚散帐尚未来得及卸甲的沈浣。
“俞二侠,”沈浣声音难得的轻快,“可扰了你?”
俞莲舟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未曾,我也不过是略略运功。”
沈浣随手倒了杯茶与俞莲舟,俞莲舟接过,见她竟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沈浣自打进了颍州,设计制敌、操心军务,为着这数万人马的生计,身后颍州安危,日日夙兴夜寐时时凝神苦思,何时见过笑模样?如今在他这帐子里,无有旁人在侧,却是笑得清亮明媚。
俞莲舟放下茶杯,缓声道:“怎么?可是有何好消息?”
沈浣连忙点头道:“刚才探马来报,也先重伤不能理事被送回开封,如今接任元军统帅的,乃是巩卜班。”说着摘下自己银盔,“要说这巩卜班,论功夫那也是极好的,只是有勇无谋,又好大喜功,由他接掌元军帅旗,这三十万大军,已算是折损一半了!”
沈浣历来沉静冷然、指挥若定,然则如今在俞莲舟这里,没有旁人在侧,难得一露孩子一般的兴奋神情。俞莲舟见她双颊嫣红动人,乌眸明亮异常,鼻尖被帐外寒风冻得一点点微红,鬓边一缕发丝被银盔勾住落了下来,心中不由一动,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毛躁凌乱的鬓角。眼前的沈浣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拉住他指掌的孩子,眼中是因为信任而流露出来的真实的兴奋笑意。
“俞二侠,这回可是多亏了你啦!如今脱脱和哈麻可要为了兵权好一阵撕咬,而巩卜班掌了帅印,我军便无忧了!”
俞莲舟笑道:“这是沈兄弟的妙计凑效,我也不过是助了一臂之力,举手之劳而已。”
沈浣却是摇头,“若非俞二侠出手相助,让我能有精力引兵烧了他半个军营,杀了宽彻哥,也轮不到巩卜班接掌帅印。”
“沈兄弟可是有了破敌之策?”俞莲舟一语带过。
沈浣笑道:“已然有了,我方才升帐已经交待下去,眼下马上便去筹备,力图月内破敌。如今已是入冬,这眼见着就要下雪了,若是得手,年前元军必退。”
正说的高兴,见得俞莲舟递过一只苹果,也没多想,咬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苹果?这是哪里来的?”颍州义军粮草供给虽然无虞,但是饮食绝谈不上好,沈浣又奉行将领与士卒饮食之上一般待遇,是以这隆冬腊月里,每日里也就是些腌菜粗粮,已是许久没见上这般新鲜果品。
俞莲舟道:“方才粮官送来的,想是也送到你帐子里去了,你还没来得及回而已。”
“哦!”沈浣点了点头,想起尚有不少事宜须得筹备,便道:“俞二侠,那我先去交代备战了。”
俞莲舟却道:“不急在这一时。外面天寒风紧,你吃着东西小心灌风,还是吃完再走罢。”
沈浣听得俞莲舟相留,自然点了点头,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和俞莲舟说些近日军务。俞莲舟并不如何应声,却在静心细听,偶尔点头回上一言片语。看着沈浣孩子一般的一面悉数展露,俞莲舟不由心中稍慰。出了他这这帐子,沈浣是挑起这颍州军一杆大旗帅威端肃的沈元帅,可若在他这帐中沈浣可以是当初那个拉着他指掌的孩子,那便多留她在自己帐内一时半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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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中军大帐外。
阿瑜招手唤来了刚刚打扫过大帐的士卒,“可见到元帅去了何处?”
那士卒答道:“散帐之时,似是去了俞二侠那里。”
阿瑜妙目一转,唇角勾起,笑容中妩媚丛生,在那士卒看得发了傻的目光中施施然而去。刚到沈浣帐门口,便见得张校尉带着罗鸿一路虎虎生风的赶了来。罗鸿见到她,立时炸了起毛,横眉立目。张校尉却没注意到罗鸿如何,见了她连忙道:“阿瑜姑娘可见到元帅?”
阿瑜柳眉一挑,“怎么,有急事?”
张校尉抓了抓头,“也算不上急事。刚才送来一批战马,正等着元帅去查看。阿瑜姑娘若是知道元帅在何处,还盼见告。”
阿瑜杏目微弯,眼波一挑,三分媚色将人撩得不能自已,只见张校尉呼啦一下脸色红透,罗鸿却是一个激灵流了一背冷汗。阿瑜见两人模样,一个魂不守舍,一个全神戒备,心中暗笑,娇声道:“元帅刚刚散帐,去点查粮草了,之后要去北面三十里外的落雁谷勘察地势,回来据说还要去贺将军那里审阅士卒训练近况。”
张校尉听得直瞪眼,暗道元帅当真是日理万机,实在辛苦。奈何他也是万事缠身,马肆那边还有不少事情要交带,于是当即吩咐罗鸿道:“去,先去粮草库看看,没有的话再去落雁谷。”
阿瑜一手掩嘴,娇笑道:“那罗少——侠——可需快些,若是慢了,可就要去落雁谷找人了!”,故意将“少侠”两字唤得格外的重。
“哼!”罗鸿瞪她一眼,却知道什么都不回才是上策,否则论口才他实在斗不过阿瑜,按着张校尉的吩咐急赶而去了。
当然,那日以后,来回急赶了六十里地累得呼哧带喘,翻遍落雁谷却只找到山鸡野兔地老鼠的罗鸿咬牙切齿的明白,对付阿瑜这个“不该在军营中的女人”,只是闭口不言是远远不够的。
第四十三章 折戟沉沙铁未销
沙河一战的二十年后,萧策教导自家徒弟将帅之道,问道:“何为将帅?”
座下的白衣清秀少年方当十五六,声音犹自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答道:“将帅之道,陷阵杀伐,只为下品。统兵运筹,居中策应,方当正理。而真正能为大事以大任的将帅,不仅得识天时地利,亦需懂如何善用天时地利,而更要紧的,是懂人和之道。”
萧策笑问:“又何为‘人和’之道?”
少年细思片刻,答曰:“识人以知,知人善任,任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人尽才。”
萧策点了点头,却又道:“还有呢?”
少年一怔,剑眉微拧,“还有?……”一时想不出更多,迷惑的看向师父。
萧策浅笑道:“你只记得促使己方‘人和’,却忘记了还可以使对手‘人不和’。”
少年恍然而悟,转念一想,却又迷糊起来,“使对手人‘不和’?可是离间计?”
萧策摇头,一敲少年额头,“离间计用起来虽好,但是实是长线久战之计,又须得仰赖适宜之人取得对方信任,兵临城下之际难以及时凑效。”
少年更加糊涂了,清秀的脸上满是迷惑之色,喃喃念到:“比离间计快的办法?这要如何……”
萧策看着历来聪明的徒弟将问题越想越繁琐,把自己绕了进去,好笑着摇了摇头。胸中有计却未能融会贯通,便是他如今这模样。于是将详录着沙河之战的卷册抛给他,道:“细细学吧,读罢写篇心得与我。”言罢起身而去,独留他一人在书房中用功。
那少年接过卷册,细细而阅这史书之中记录全无的沙河一战。
十一月初一夜,颍州军以疑兵之计,隔水四鼓四惊元军于沙河之畔。元军总兵也先帖木儿谨慎,令士卒每闻敌鼓必执戈杀出。四鼓之后士卒皆疲。颍州军主帅沈浣于四鼓以后以三千精兵夜袭元营,分于西北与西南放火,以散敌军力,复派遣能人异士重伤也先帖木儿。撤退途中诱敌,斩杀敌军副帅宽彻哥。
十一月初七,也先帖木儿重伤难以理政,回程大都。元军由巩卜班接掌。
十一月十五,颍州军佯攻,诈败,由沙河岸后撤十里。
十一月二十三,颍州军再次佯攻,复诈败,后撤二十里。
十一月二十六,颍州军三次佯攻,仍诈败,后撤三十里。
十一月三十夜,颍州军以一万军马陈兵于沙河,诱敌来攻。巩卜班为颍州军数次诈败所欺,贪功冒进,渡河击敌。颍州军诈败后缓退北方落雁谷,沿途丢弃马匹军旗,元军奋而直追入谷,中颍州军埋伏。颍州军封锁谷口,以火鸢引燃预先设于谷中之火油稻草,居高临下射杀元军。元军死伤不计其数。将军乌恩其与额木图血战突围而出,引兵马撤回元军营地。
其时,元军营寨空虚,将军狄行预驻确山,领一万精兵由元军后方抄袭元军营寨,得手。乌恩其引兵撤回之时忽闻大营被袭,遂围攻。将军狄行与追敌而至的主帅沈浣里应外合将其歼杀。乌恩其被斩落下马,额木图中箭身亡。副将巴雅尔引一万残兵败走汾水,遭遇埋伏已久的罗文素麾下一万颍州军,恶战不敌,只余一千余人逃往项城,固守不出。三十万元军尽去,颍州之围遂解。
这段记录其下尚有一小行眉批,却是萧策字迹:袭营、换将、诈败、诱敌、胜战,皆诛心以破人和尔。
这曾一度金戈铁马血染沙河,以六万士卒击退三十万元军的一战,便化作这书中简简单单一段,以及萧策这极精简的一句评论,空余沙河之水滚滚而去,故垒江流。这卷册里记下的,是沙河一战的战术运筹,而没记录下的,是曾经沙河岸边的战鼓声惊天,喊杀声撤地,是划亮夜空的刀光,染透将旗的血影。
沈浣声名早盛,旁人看来,这沙河一战也不过是她戎马生涯之中的转瞬一瞥。而二十年后沈浣每想起沙河一战,却都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身边之人的手,向他挑眉而笑。俞莲舟不言不语的接过她的手,捂在自己手中。那里无论是手心还是指间,都有着厚茧。这双手曾横枪跃马守护过一方土地,征讨过无数元虏,为着一个清平世间而枕戈待旦,而这双手她也曾完全信任的交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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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沈浣同俞莲舟所言,两军兵力悬殊至此,若欲取胜便决计没有硬碰硬的道理。落雁谷的一把火,沈浣借着凛冽北风烧光了元军六成兵力,复而与狄行抄袭敌营的一万人马里应外合夹击刚刚强行突围而出的元军老将乌恩其。狄行所带的乃是沈浣精心训练的精兵,又是以逸待劳,元军方遭火攻,勉力突围,队伍凌乱,丢盔卸甲。沈浣引中军,贺穹与楼羽左右各引一万兵力围歼。
沈浣将名早成,有加之夜袭那一晚在无数元军面前以雷霆手段斩落宽彻哥,元军远远见得中军大旗之上那一个“沈”字,想起副帅宽彻哥死时鲜血喷涌的无头尸体,仿佛着了魔一般便怯了三分,前锋退伍不由频频后撤。沈浣身后的正是那晚夜袭的三千精锐,见得元军怯阵,顿时士气大胜,一个个勇不可当,如利剑一般撕开元军防线,直插入元军队伍,搅散元军阵势。火光之中但远远见得沈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