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癞子大眼一翻,道:
“拜什么?”
雷一炮道:
“拜你干娘呀,夫人收你为义子,你怎的不叩头的。”
小癞子点头,道:
“对,爷说得对,小癞子是该一拜。”他说拜就拜,立刻爬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雷一炮看小癞子叩完头站起来,也立刻向小癞子抱拳施礼,庄敬地道:
“属下雷一炮,见过少寨主!”
小癞子哈哈一笑,道:
“爷,你老就别逗了,咱们又不是在唱梆子戏。”
雷一炮突然严肃地道:
“不,打从现在起,你就是飞龙寨的少寨主,属下实对少寨主讲,带你来此,为的就是将来承袭飞龙寨基业,但愿你不会令雷一炮失望。”
小癞子一僵,道:
“听起来像是真的嘛!”
雷一炮道:
“本来就是诚心的呀。”
小癞子道:
“爷,你看我行吗?”
雷一炮忙摇手道:
“少寨主,打从现在起,你该改口叫我了,千万别叫我什么爷的。”
小癞子道:
“我不叫你爷,该怎么叫?”
雷一炮道:
“你叫找雷一炮也好,老雷也罢,就是别再称爷。”
小癞子一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哟,你别一生气打我啊!”
雷一炮道:
“属下岂敢!”
小癞子点头,道:
“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个老字,算是一种对你的尊敬。”
他一想又道:
“至于你称我什么少寨主,我觉着不太对劲,你不是说我那干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承天的,干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炮点头道:
“属下记住了,不过有件事情老雷这里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癞子一声哈哈,道:
“老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雷一炮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
“私下里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你可得听我老雷的。”
小癞子一惊,道:
“仆么叫私,什么又是公?”
雷一炮道:
“学武功的时候是公,那时候你得听我的,不听话难免我还要揍人,不学武功的时候,我老雷全听你的。”
小癞子点头道:
“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
雷一炮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过十三岁,正是吃苦练武时,我老雷陪你孤岛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头地,就算老雷赔上这条命也是心甘情愿了。”
小癞子一听,大为感动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个头,道:
“老雷,你是张飞面豆腐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往后我全听你老雷调教。”
雷一炮在拭眼泪。
雷一炮是感动也是激动。
因为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未来那种辉煌的日子。
阳光自小小海峡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点点。
雷一炮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箩筐的鲜蟹,全是刚刚煮熟的,有个小瓦罐,里面装的全是老酒。
这时候雷一炮撕着大蟹肉吃,不时的灌上几口老酒。
于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长的卷肉刀疤由红泛紫,一只大脚丫子还在船边水下面泡着——
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时候抓住歇歇的,因为小船上的绳索未垂下,小船边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炮便把一条腿垂在船边。
现在,雷一炮专门训练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学水中胆量,三天来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炮就在岸边突然一推,把小癞子推入海中。
只是依承天却未喊叫,因为他只有一张嘴,而那张嘴却又忙着喝那些咸过头的海水,当然叫不出来。
依承天在雷一炮把他拖出水面时候,“哇哇哇”好一阵呕吐,两只大眼睛全红了。
边吐,依承天边在想,算啦,我不当什么依承天了,我还是叫小癞子吧,他姐的,比两月前那个醉老头网住我泡在黄河喝黄水还难受。
要知小癞子几曾下过水里,开封城中有个潘扬湖,他还未曾下去浮过水,一下子把他丢入大海里,他岂能受得了盐巴水的滋味。
如今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着双肩踏水不沉了,这是令他高兴的事。
浮上一阵水,他就会以双手抱住雷一炮的大脚丫子,休息的时辰一完,雷一炮只要那只脚丫一抖,依承天就会松掉双手,四肢乱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训练总是严格的。
训练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泪,不只一次的他想开口要回开封去,但话到口边忍下了。
他忍着未开口,也忍着眼泪往肚子流。
孤岛上三个月了,他没有学别的本事,却学会潜入水中把雷一炮投入水中的石块再找上水来。
三个月的苦练,雷一炮没有赞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癞痢头却好了,也许他天天往海水中泡的关系。
癞痢头好了,头顶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还长出新的头发出来。
这一切全是小癞子这位现今的依承天难以想象,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于是,就在这波澜壮阔的海岛上,时光似云烟过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铄石的炎夏,如今已是橙黄橘绿,金风飒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着雷一炮住在鲠门这个孤岛上,那还顾及到一年二十四个节气的。
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几个月下来竟似脱胚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个大人。
也许苦难中成长的孩子容易这样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肤发黑,当然那是每日晒的,但比之过去瘦黄得皮包骨可就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雷一炮开始教依承天练武功,雷一炮只知道未练武功先练气力,鲠门岛西面有个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从西边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岛上伐木劈柴,一应粗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揽。
于是,就在时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着雷一炮二人一齐海上标鱼抓蟹,这时候依承天的双臂已见肌肉坟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红,酷似红铜铸的一般,他那两只大眼睛,两只锐芒炯炯的眼神,也许是长年鱼虾吃得多了,更见黑白分明。
当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黄鼻涕来,连他的一口牙齿,也更见白如雪而又闪闪发光。
如果,如果这时候依承天再走进开封城,甚至回到开封城外的柳树村,谁也不会认识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个小叫化似的小癞子。
雷一炮见依承天进步神速,心下自是欢喜,欢喜之余,却也难免急躁,因为那“八步一刀”绝学,自己根本一窍不通,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喷发着金黄色的冷焰,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绘着八个奇形怪状的人。
就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炮曾数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锋利无比的单刃小刀,底部无把,但却有个凹口,想来定是为了能卡在手掌指缝间用的,那无刃的一边刀身上,又呈现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两指合力夹牢用的,然而这样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炮在想,就是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谁不在梦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着这把刀,但却无论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运用。
自己都不会运用这小小刀儿,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张羊皮,几乎透明的羊皮上,刻着八个小人,各摆出不同的姿态,样子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庙中摆设在神台上的罗汉爷。
只是雷一炮更想不透这些人物造形的姿势代表的是什么,当然他也模仿着摆出人物的姿势,但他失望了,因为他更猜不透这些极平淡的人物,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奥秘。
既然无法教依承天习那“八步一刀”绝技,雷一炮只得尽心尽力的倾囊相授自身武功。
而依承天,这个开封城的小癞子,却也咬紧牙关苦苦地砥砺摩练自己。
又是一个落雪冬季过去了。
又见依承天长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汉雷一炮的身边,才十五岁的孩子,已快与雷一炮一般高了。
雷一炮见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气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样子,自是心里十分高兴。
现在二人在这孤岛上,时常来个对搏对杀,过去依承天直羡慕雷一炮一跃两三丈,而今他也将快到这一境界。
暗地里,雷一炮更见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是难有太大作为,当年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筹,还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于是,他对于怀中揣的“八步一刀”飞龙令秘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至取出小金刀钻研,但他终还是抓不住门道。
他失望了。
这些,依承天可并不知道,现在的依承天,已分担雷一炮不少事情,有时候他还会独自驾小船去海上抓鱼虾,甚至摇槽到三门去办些一应吃食之类。
十五岁的小癞子,真的长大了,造化虽然作弄了他,但命运却是紫微星照头,因此小癞子成了依承天。
孤岛上的日子是单调的。
但又何尝不是世外桃园?
因为那儿没有血腥屠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没有权与利的冲突,有的只是彼此关怀与照顾。
又见一片彩霞晒下来,瓦片似的云移动的十分慢,霞光万道中,片片流云像是镶上一道金边,美极了。
这日一大早,雷一炮见依承天已是满身大汗地走来,立刻吩咐,道:
“承天呀,收拾些干粮,装满水,再弄上两盏灯笼,今夜我们要在海上过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听命行事,这次当然也不多问,立刻点点头自去准备。
匆匆一天过去,天未晚,雷一炮已对依承天道:
“今年寒天似乎来的早了些,冬天尚未来呢,东北风已吹刮起来了。”
依承天道:
“今年这个冬天一过,我就十六了。”
雷一炮点头一笑,道:
“东北风一吹刮,海里的蟹也肥了,今夜我们就去捞他个一大箩筐,不定还捞几条大黄鱼上来,明日凑老酒吃。”
依承天高兴地道:
“灯往船边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头网,鲜鱼鲜蟹,有得我们捞的了,哈……”
就在这天夜里,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驾着小船出海了。
小船离开鲠门水道,往东摇出六七里,二人已燃起了灯笼,船头守着雷一炮,船尾坐着依承天,二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夜来天渐黑,灯光照在水下足有十几二十尺深,就算水里寸长小鱼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炮见这水面下没多久就聚来许多鱼虾蟹,心下好高兴,立刻招呼依承天快捞……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几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为狂风将来,鱼虾最多,小船离岛过远,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也许雷一炮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了及早回头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
漂流与颠簸对雷一炮与依承天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海面上无风三尺浪是寻常现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从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炮才大叫一声:
“不好,快回去!”
依承天只听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却被吹刮来的劲风吹散。
于是,他睁着大眼望向雷一炮,只见雷一炮直摆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摇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橹就在他身边,当下他收起灯笼,插好橹眼又套上绳子,奋力地摇起小船来。
向哪个方向摇?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连雷一炮也不知道。
出海的时候是晴天,如今却伸手不见五指,甚至天上已乌云一片的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