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若……你出宫后可好吗?
真是羡慕你,进宫难,能心甘情愿地出宫,却是更难。
“康妃娘娘……”
雨凝正由虹儿陪着挑衣裳,听说希微来了,忙快步迎出去,微笑着蹲下请安。
希微唇角含笑,眼睛却是细细地打量着她,往日的董鄂是让自己惊艳过,但现在的董鄂,不知是不适应这后宫的生活,还是心绪不宁,竟然憔悴至斯。雪白的瓜子脸,红润的双颊都暗淡了,只是眼睛显得更大了,想必这会心情不错,清亮的眸子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妹妹快起来吧,”希微抿嘴一笑,柔声道:“还瞒着我呢……敬事房的旨意都下了,怎么还叫我娘娘,快乖乖地喊声姐姐来听。”
雨凝俏脸微红,却是喜大于羞,她过去挽住希微,亲热地道:“姐姐既然知道了,我再相瞒就见外了……皇上是封了我为贤贵人,但姐姐是身为正妃,我称呼娘娘也不为过。”
希微侧脸瞧她一眼,微笑道:“这只是眼前,待你身份大定,皇上定然会一级一级地升上去,妃……贵妃……皇贵妃……到时候,我倒要喊你一声娘娘哟。”
雨凝不好接她的话,便嫣然一笑,扯开话道:“姐姐来得正是时候,虹儿帮我从精绣坊拿了几套衣裳来,我瞧着都好,都漂亮,竟是眼睛都花了,劳姐姐费心帮我瞧瞧。”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进了内室,希微看到那风中摇曳的水晶帘,不禁微微一怔,雨凝瞧在眼里,微笑道:“姐姐也喜欢这水晶帘吗?我也是极爱的,就让他们留下来了,以前听过两句诗,叫做‘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待到晚上皎月当空的时候,还真真是那诗中的情景呢。”
希微掩住心思的波动,故意玩笑道:“那诗是写给候君不至的闺中怨妇的,妹妹入宫即封妃得宠,还是这诗句留给我吧。”
这时虹儿捧了茶盏过来,行个礼道:“康主子吉祥,大热天的,奴才自做主张,为主子选了碗杏仁露,不知道主子还合心吗?”
希微淡淡瞧她一眼,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那杏仁露里放了冰珠子,喝下去只觉得一道冰线,畅快极了,希微微笑道:“好孩子……倒还没忘记我爱吃什么,贤贵人得你相助,真是福气。”
雨凝忙接话道:“也是缘份,初进宫时姐姐就让她伺候我,没想到转个圈回来,她竟还在身边,别的不说,单说这记性,她就比旁人都要好,我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她没有不知道的。说起来还是姐姐调教的好,爱元宫的丫头们,一个赛一个地精灵。”
希微又抿了口杏仁露,似笑非笑地瞧向雨凝道:“从前只知道妹妹是出了名的才女,还说你少言爱静,今儿却才瞧出来,原来妹妹是深藏不露,竟也是个花朵儿模样八哥嘴的。”
雨凝一时品不出她这话是褒是贬,只好笑了笑,伸手一指那西洋式的大铜床,微笑道:“姐姐帮我瞧瞧,究竟哪件最好?”
希微点点头,起身走过去,只见床上摊着三四件衣裳,有旗装,有蒙古袍子,还有后妃在宫里穿的常服,都是又薄又软的料上,绣着花鸟云凤,华丽地耀人眼睛。
雨凝道:“虹儿说这件月白色的常服最好,是缂丝的,姐姐瞧这纹路,真是巧夺天工,可是我想想……是喜事,偏穿件白的,是不是太……”
希微抿抿嘴,沉吟道:“我也觉得这白的最配妹妹,但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就选这胭脂色的蒙古袍子吧,还没瞧见妹妹穿过这样的衣裳,倒也真想开开眼,瞧瞧什么才叫美人。”
雨凝笑道:“姐姐就会寒碜人,若说起美来,这满后宫加起来,也比不上姐姐……”
两个人正说笑着,就听帘外太监尖细的声音道:“玉宁宫贤贵人接旨。”
希微和雨凝相视一愣,虹儿忙打起帘子笑道:“原来是良公公……贤主子这就出来,劳烦您稍候片刻。”
希微轻轻摆摆手,悄悄走去窗边坐下,雨凝明白她的意思,便一个人走出去,小良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忙弯腰道:“臣妾接旨……”
小良子尖声吟道:“今赐董鄂氏精绣旗装三件,各色丝缂常服十件,金银珠玉首饰十件。”
说着话,早有捧着银盘的太监走上来,轮流在雨凝面前立上一立,再将东西放到花厅的案几上。
“臣妾谢主隆恩,跪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雨凝朗声道,又向虹儿轻声道:“拿些银子来送给各位公公。”
小良子忙摇头道:“奴才不敢……别人好说,贤主子又何必拿奴才当外人,如此破费呢?”
雨凝由虹儿扶着起身,亲自从荷包里取了个铸成如意状的银裸子递过去,含笑道:“良公公辛苦了,既然不是外人,又何必推托?”
小良子推辞不得,便喜滋滋地收了,临走前又笑道:“恭喜贤主子,贺喜贤主子,晚上奴才亲自来接您。”
雨凝俏脸一红,忙喊着虹儿送了人出去,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件淡紫色的常服来,又拿起根梅花头的流苏簪子,不由得心里一动。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希微从房里挑了帘子出来,拍手笑道:“我只说赶明儿就得喊你一声娘娘,你还抵赖……瞧这八宝嵌珠的簪子,再瞧这旗头上镶的金刚钻……皇上怕是把整个银库都翻个底朝天,好东西全敛到这玉宁宫来啦。”
雨凝皱眉道:“他明知道我不喜欢这金的银的……”
希微瞧着她的神情,正是所谓的”言若有憾,心则喜之”,不由得心里发堵,伸手捡出一支紫玉簪子来。
那簪子也没什么繁复的花样,也没嵌钻镶珠的,只是玉质通透,清澈的就像水波一般,一瞧就知道是难得的宝物。
雨凝见那簪子素雅明丽,忍不住喜道:“这个好……最合我的心思。”
“那姐姐帮你簪上,瞧瞧好看不好看。”
希微热情地道。
“好。”
雨凝不疑有他,忙偏身坐在个锦墩上。
“这玉质真好,又清透又滑润……只是太滑了,妹妹的青丝又顺,真怕簪不住掉到地下。”
希微走到她身后微笑道。
雨凝只觉得头髻一紧,簪子想必已经插好了,她欣喜地道:“我去照照镜子。”
刚一起身,却听”铮”的一声,那簪子竟真的从发间滑落,跌在地上铺的金石上,当下就摔成粉碎。
“哎呀……这,这可怎么好?”希微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去瞧,可那簪子已经碎成不知多少片,再好的手工怕也是补不回来了。
雨凝眼神一黯,心里感觉到隐隐的不祥之意,她见希微满脸歉意,只得勉强笑道:“左右只是个簪子,我向皇上请罪就是了,姐姐别放在心上。”
希微恼道:“偏我心急,想瞧瞧妹妹戴这簪子是什么模样……真是对不住妹妹了,这……不如就赔一根簪子给妹妹吧。”
雨凝忙拒绝,但希微却是铁了心,伸手从发间拔出根粉玉缀水晶流苏的簪子,硬是塞进她手里。
“这根簪子虽然不及皇上赐的珍贵,但也勉强过的去眼了,妹妹肤若凝脂,戴上这簪子一定更是清丽动人。”
希微满面关切地柔声道。
“这……”雨凝迟疑了片刻,只得收下了。
这时虹儿送了小良子回来,瞧见那一地的玉屑,不由得吃惊地望向雨凝和希微,雨凝忙道:“方才试簪子,我手滑跌碎了,你快收拾了去。”
虹儿将信将疑,只拿一双眼睛不住望向希微,希微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微笑,柔声道:“妹妹还要梳妆,我不好再打扰了,虹儿,好好侍候你家主子,我先走一步了。”
希微自然是故意将那簪子跌碎的,她瞧着雨凝痛惜的神情,心里才稍稍缓和一些,但摔碎一根簪子又如何?哪怕把刚才顺治赐的东西,全都砸碎撕裂了,还是抹不去顺治对董鄂的宠爱。
她心里又酸又苦,只觉得这玉宁宫闷得再也待不了一秒钟,转身就要走。
雨凝忙跟着送出去了,希微走得慢,听到屋子里虹儿故意不压低声音在埋怨:“什么手滑……还不是嫉妒我们主子得宠,故意来寻刺儿……”
雨凝和希微都听到耳朵里,雨凝当时就窘得脸色微红,但也不好就此训斥虹儿,只好当做没听见,她悄眼打量希微,却见希微毫不动容,白玉般的脸颊上含着一丝笑意,如若不闻。
第二十五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希微走出玉宁宫,却没有回自己房里,她遣了竹桥,缓缓地向御花园走去。
六月至末,满眼都是浓翠浅碧,御花园里青莲池满是盛放的青莲,配着碧绿的荷叶,不让人感到清雅,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希微走到九曲桥中,倚着汉白玉的栏杆,忽然对跟着的宫女道:“去传些酒菜来……菜色不论,酒要梨花酿。”
那宫女愣了愣,见希微神色阴郁,哪还敢多说什么,忙匆匆去了。
还记得是这里……自己悄悄向陶如格的酒里放了夹竹桃的花粉,也就是这里,曾经悄悄逝去一条如花的生命。
为的是什么……
为的倒底是什么?
希微仰起头来,望着天边一团一团棉花絮似的白云,不禁苦笑。
后宫之中,怎么样都可以……自私,恶毒,阴险,决绝,都能让你活得更好。
但只有一样,是万物的禁忌,碰也不能碰的……
那就是情字。
谁动了情,谁就输了。
这句话,琳若说过,自己说过,都是聪明人,心里都是极明白的,但……若真的能无情无心?那还是人吗?
宫女小拎着食盒一路小跑过来,全身是汗地将酒菜布在湖中心的亭子上,希微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菜都是爽口的小菜,青芽蛋白,松花皮蛋,三色水晶冻,并一壶极稠极香的梨花酿。
精致的玉杯,一杯也不过是半口,希微倒得厌烦,便干脆将那酒瓶凑到唇边,汩汩地痛饮起来。
酒是这样的东西……闻着香,吃着却是苦的,希微开始喝得只是皱眉,到得后来,竟也甘之如饴了,她将瓶口向下一倾,只流出几滴来,竟是一瓶酒就这样喝光了。
天色已暗……
那接人的宫桥已经到了玉宁宫吧……
星辰已出……
董鄂氏如今正陪在顺治的身边,两人含情微笑吧。
酒意一点一点地向上涌,终成大势,让人的理智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净。
希微靠在栏杆上,瞧着池子里的黑黢黢的荷叶,月光皎洁,竟将青莲生生地洗成白莲了。
她脚步虚浮地走出亭子,走到九曲桥上,在荷香的风中,缓缓地打着圈,一圈,又一圈。
她说:“月亮,来,把我也洗成白莲吧。”
醉语如痴人说梦,却已满面泪痕。
“我当是哪家仙子云游至此,原来又是你……”忽然身边响起个声音,冰冷的,却又是清冽的。
希微斜着醉眼睨过去,微微一怔,接着嫣然笑道:“怎么又是你?好大的胆子,宫门已下锁,你竟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