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能见到父王最后一面,至于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亦或是一并被杀,都听天由命好了。
枫林中骤然狂风大作,眼前的树冠在强烈摇晃,片片枫叶旋落而下。
转眼间,一绯衣女子从漫天红叶中飞腾而出,她左右手各持一支峨嵋刺,左穿右甩,凌空击碎片片红叶。忽的她手腕上拨,一对娥眉刺合拢收回,足下在枝头一踮,又升起一丈余高,眼看脚下一支火棍横扫过来,竟被她灵巧的身形避开。
火棍势头不减,乃是握在一光头和尚手中。和尚挺棍直逼,向上腾起时,利用下落之力,又向绯衣女子的头顶劈来。
绯衣女子屈指握紧一对娥眉刺,丹田抖劲,手腕翻转令刺尖向上,避过棍影,势穿和尚的咽喉。持棍和尚大惊,一棍扑空,眼瞅娥眉刺冲来,横棍急挡。
“嗤”地一声,左手娥眉刺穿入棍中,绯衣女子一怔,那刺便是弃了,身子在横棍上顺势一滚,右手短刺急挑向和尚眉心。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和尚棍子被绯衣女子用身体压住,又见短刺迅疾来攻,他顾不上避闪,危急关头陡然吼出一个字:“停!”
绯衣女子居然顺了那和尚的意,蓦地回抽刺身,眸光一斜,“如何,你是认输了?”
“幻魄珠我给你便是,莫要伤了我性命。”和尚粗声粗气。
幻魄珠——寻誉陡然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他已看得呆了,只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默地看着这场恶斗。
绯衣女子收了娥眉刺,得意地一笑,伸出腾空的左手,“珠子呢?”
“给你!”和尚高声一喝,一只左手非但没有探囊取珠,反而与右手相交,牢牢握紧火棍。
绯衣女子一见势头不对,想从和尚火棍中取回右手娥眉刺,但不料那棍子被贯入了内功,在和尚手中一阵抖索。和尚口发呲声,张牙怒目,火棍子卷起了满地红叶,一瞬间炸开,片片红叶如惊飞的雀鸟,猝然升腾至空。
便在这一瞬间,有光亮的影子穿过叶子的空际,两记星点的血红,缀上二人的脖颈,那一男一女相对而倒,“砰、砰”两声,尸体砸在遍野的红叶上,宛若溺毙在自己的鲜血里。
空中的气流随着二人的倒下而静止,刚才飞升的红叶一片片地旋转而落,覆满了两具尸体,仿佛在为死者静静谱写着悼词。
此时此刻,寻誉的脚下一步未挪,他不是不想上前察探,而是震惊得迈不动步子。顷刻之间,又是两条人命,只为他的到来,而无辜殒命——他认出了尸体脖颈上的银光,那是双面利刃的寒芒。
“夜里欢……”寻誉昂起头,向天空呐喊,可是头顶除了满目血色的枫叶,便什么也没有了。
眼眸中的光越来越亮,寻誉终于鼓足了勇气,脚下依然坚定,迈向通往京城的路,不是因为多了护身符,而是他不想给自己找回头的借口。
经过两具尸体的时候,寻誉漠然垂下了头,故作镇定地踏着红叶走过。他不去看,就不用面对死亡,江湖上的你争我夺,伤亡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只是他不愿见到那些死亡是被他所累。
寻誉走后,血色的枫叶仍不时地被风扯落,覆盖了他行过的足迹。然而,那两具尸体还没有冷下来,却又被人发现了。
“是夜教主的杰作。”杨乐天凝立在尸体旁,对身边的琳儿道。
琳儿诧异:“夜教主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威胁到了世子的安全。”杨乐天低下头,在两具尸体上打量。
“看来我们还是迟来一步。”琳儿轻叹。
杨乐天点头,目光凝在那根烧火棍上,“这两个人曾经在这里激斗过。”他俯身拾起火棍,又道:“看这娥眉刺,正深入棍之中心,木棍只做穿孔,并未劈裂,可见这绯衣女子功力不浅。”
“这二人究竟是何来头,又为何在枫林中比斗?”琳儿带着疑问蹲下身子,在二人身上一阵摸索。拨开一片手形的枫叶,琳儿在和尚的腰间的摸到了一突起之物。解开一看,乃是一枚闪亮的珠子,杯口大小,通体莹透碧绿。
“夜明珠!”琳儿秀眉一皱,“难道令寻王府满门获罪的……就是此珠?”
杨乐天剑眉微挑,看着这颗珠子微微疑惑,但他并不否认琳儿的猜想,“嗯,有了此珠,我们或许可以顺藤摸瓜,为王爷一家洗雪沉冤。”
琳儿点点头,握紧了珠子,将它小心地收入衣间,起身道:“那我们快走吧,正好赶上寻誉,问问他珠子的事情。”
枫林间,二人飞身掠起,杨乐天携着琳儿的手,足尖只若有若无地沾到地上的枫叶,不惊微尘。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掠过,火红的枫树在眼前急速倒退,琳儿侧头望向自己的丈夫,看乐天神情自若,一脸轻松之态,她相信丈夫的身体已无大碍,心中便踏实下来,又想到可以与丈夫相持白首,一阵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嗖、嗖、嗖”一把明晃晃的三板斧挟着风声,从身后急驰而来。杨乐天蓦地惊觉,低叱一声:“小心!”拉住琳儿一扯,将爱人拥入怀中,足尖落地的同时,那把斧头擦过他身侧,眼见围着二人兜了个圈,又飞回主人的手中。
杨乐天反手拔出玄魂剑,定睛一瞧。那持斧之人,乃是一名瘦小枯干的男人,赤发蓬头,一张刀把子的麻脸上,眼小如鼠,鼻大唇厚。此刻他正持着斧头,目光炯炯地瞪着杨乐天夫妇。
第十七章 西山双怪
琳儿看着面前的怪人一怔,惊疑地望向丈夫。杨乐天单臂搂紧琳儿,手掌在她胳膊上轻拍,示意妻子不必惊慌。
“呵……我当是谁呢,西山双怪啊。赤发怪今日怎么是一个人,那白头怪没陪你同来么?”
反转剑锋,杨乐天上前一步。
话尤未定,赤发怪仰望枫林树冠,空笑一声,扯开尖利的公鸡嗓子:“白头怪,有人想你了,快快现身吧!”
“哈哈哈……”,金属叮当之声伴着张狂的笑声在林间大造,眼见一片白帆在如血的枫林中摇曳而来。
“唰——”收回七尺长的白布,一张洁白胜雪的脸出现在白布之后。这白头怪原来是位女子,白发白衣,仅从她面上细腻紧致的肌肤来看,不过是桃李年华。
但为何头发会苍白如此呢?
目光下移,琳儿不由惊呼出声,因为她看到了一双骇人的手,皮糙褶皱,干枯无肉,仿若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就在这幅苍老的双手中擎着一副九连环,九个环由大至小,环环相扣,大至可以容身,小亦不能伸足。
“听说有人想我了?老怪。”
白头怪正是向着那赤发怪发话,赤发怪嘿嘿一笑,露出一副炭黑的牙齿,“是啊,就是面前这位美男子。”他眼光上挑,补上一句:“他认得咱们两个。”
“不错。”杨乐天提了提手中的玄魂剑,剑眉一轩:“可二位似乎不识得我啊。”
“我们不管你是谁,先交出幻魄珠再说!”赤发怪提了嗓子高喝。
“幻魄珠?”杨乐天微微惊愕,“啧啧,很响亮的名字,但是我哪里会有?”
西山二怪同时上错一步,亮出三板斧和九连环。赤发怪目露凶光:“你少装傻!我家夫人明明看到你身旁的那个小美人儿把幻魄珠收了起来。”
原来他们二人是夫妻,刚才的夜明珠就是他们所说的幻魄珠——琳儿暗忖,手指摸到衣间,迟疑起来:这颗珠子究竟该不该拿出来,但是它或许与寻王爷一家受难有关,这珠子是个重要线索,若是给了他们,那……
这时,杨乐天瞟了琳儿一眼,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又忽然冷笑起来:“原来是为了一颗破珠子,我天神教这种东西应有尽有。如果二位感兴趣,待我返回教中,派教里的兄弟挑一颗最大的送去西山便是。”
“天神教?你和天神教有何关系?”白头怪脸色一变。天神教是江湖上第一大魔教,双怪每年都会送上一些金银财帛做为孝敬,以保住他们在西山的势力。天神教,他们是巴结不及,更加得罪不起。
杨乐天淡淡道:“我嘛,就是比现任的那个夜教主武功高一些,乃是上一任教主。”
上一任教主,莫不是杨乐天!——白头怪和赤发怪相互对视,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湖传闻,杨乐天早在那次惊心动魄的正邪较量中,与前任盟主吴铭同归于尽。可这面前之人,俊美挺拔,气势凌人,与传说中的杨乐天又颇为吻合。然而,细观之下,便发觉此人面容憔悴,不是威风凛凛,倒若久病未愈。
白头怪观人入微,察觉这一点后,蓦地奸笑起来,“哈哈,原来是只病猫,还装老虎不成!”
“没错,杨乐天已经死了,你别在这里吓唬人!”赤发怪抡了抡手中的三板斧,叱道:“快把幻魄珠交出来,不然我劈了你们!”
“老怪,别和他们那么多废话!”白头怪不耐烦地抛出九连环,向杨乐天攻去。
杨乐天微微一笑,提剑一镗,剑未到,身未动,强大的剑气已逼到铁环的末端,震得白头怪手心一阵酥麻。
白头怪登时脸色大变,拢回九连环,向后退了一步。一对泛着水光的眸子睁得斗大,她开始怀疑刚才的判断——难道这个病怏怏的侠客真是杨乐天?
杨乐天搂过琳儿,轻道:“我们走吧。”
“嗯。”琳儿颔首,和丈夫拔足便走。
赤发怪本欲板斧出手,却被夫人白头怪用那只形如枯槁的手用力钳住了腕子。他怒视着杨乐天夫妇,却碍于夫人不敢动作。而杨乐天二人仿佛对西山双怪视若无睹,泰然自若地从双怪身边行过。
一头乌黑的散发披在杨乐天宽大的肩头,林间的枫叶如精灵似地围着这对夫妇旋转。手中的九连环拖到了地上,白头怪目送着杨乐天,眼睛直勾勾地陷在了里面,看得心醉神迷。
“夫人春心荡漾啊,难道是对那美男子动了心思?”赤发怪扯开公鸡嗓子,嘲笑起身边的白头怪。
白头怪别过头,嗔了他一眼,继续望向那个挺拔消瘦的背影。
赤发怪醋意大生,讽刺道:“你看看你,有哪一点能和他身边的美人儿相提并论,还不过二十年纪,就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那美人儿可是仙女下凡一般,秀色可餐呐。”说着,他踮起脚尖,抻着脖子,一对鼠目也去寻觅那个渐渐缩小的白色身影。
“好啊,我们把他们二人分开,我要男的,你要女的。我们两个人干净利落,再无瓜葛!”白头怪气鼓鼓地踹了赤发怪一脚,向着杨乐天去的方向追去。可她还没迈开几步,忽觉手中一紧,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九连环的尾环被丈夫扯在了手里。
“别走,你走了,那女的若不跟我,我找谁去?”赤发怪从鼠目中挤出一个温柔的眼光。
白头怪回手给了赤发怪一个耳光,怒道:“老怪,我告诉你,你今后爱找谁找谁去,不干我的事。”
“嗖——”白布展开,那道白帆刚掠过枝头,抖索一下,便消失于树冠。
“夫人!”赤发怪伸手去拉,也只是在虚空中晃了晃手,那只手抓了一把空气后,立刻握成了拳。
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拿到幻魄珠,治好你的病!——赤发怪望着那摇曳的树冠,暗暗发誓。
西风萧瑟,走出霞光灿灿的枫树林,眼前又恢复了秋日的黄叶飘飞之景。
日头高照,琳儿正感干渴难耐,便在不远处,见到了一座茶棚。茶棚不大,几张桌子,几个石凳。不过在山野僻壤,能有这么个为路人解渴纳凉的地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时近正午,茶棚中的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