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听了这话,欲哭无泪,就在老两口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保安把每天到这里“骚扰”的老两口的情况说了,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把他们请到接待室,后来给了老两口一笔钱。老伯拿这个本钱在这里开了这间“无名早餐店”。
老伯说,王才龙长得像他的儿子,干活儿也像他儿子,收留王才龙完全是眼缘。老伯告诉王才龙,没事的话不要在街头瞎晃悠,被撞上查身份证就惨了,之前早餐店的一个伙计就是因为喜欢单独出去跑,结果被警察盘问暂住证,拿不出来,被抓到遣返所了。王才龙也特别谨慎,在店里当伙计,不轻易说话。
熟悉老伯的食客向老伯打听新来的这个伙计时,老伯仿佛有准备,马上就拉起王才龙介绍说这是他远房侄儿,并将王才龙向食客介绍:“这位是王伯,那位是张伯!”王才龙机灵地向他们鞠躬。有时遇到警察,老伯也特别解释说:“这是我侄儿,阿才。”王才龙笑一笑就过去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王才龙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望望星空,飞逝的流星雨打湿他的瞳孔。月影摇曳,有时他蓦然间听到山坡北面树林里的鸟雀飞起,跟洋河岸边红树林里的声音一样,这种声音仿佛提醒他自己是内地过来的偷渡者,是没有身份的黑人。
利用空余时间,王才龙在菜市场上找到一块大木板,洗干净,找把锯子锯成长方形,在上面刻上“无名早餐店”,挂在店门的正中央,老两口看了,高兴得不得了。早餐店的生意越来越好,电话订餐的也多起来,老伯就带着王才龙送餐,熟悉周边的环境。
没过多久,在“无名早餐店”对面竟有人挂起一间“有名早餐店”的招牌,放了一串鞭炮后就开张了。看得出,这间店是冲着“无名早餐店”来的。老伯对王才龙说:“这世上从来没有只给一个人挣的钱,但挣钱一定要靠眼缘、靠人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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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费(1)
成为卧虎山农批市场的“管理人员”是王友龙自己没料想到的。
离开独树村后,他跟着另一个离开“北站游击队”的周十根来到卧虎山农批市场,第二天就成为“管理人员”。卧虎山农批市场是京广市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从河南以及江西、湖南、湖北等地运来的各种农副产品,都在这里卸货,再通过批发渠道配送到京广市各大商场和食品公司。每天,进出这里的车辆把批发市场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一个各种势力混杂的地方,有政府工商、税务部门的管理人员,还有河南帮的、湖南帮的、潮州帮的、揭阳帮的、青龙会的,他们分别管理和控制着京广市的鲜肉市场、烟酒市场、蔬菜市场等物质的供应和流通。
这天,王友龙臂上带着一个红袖章,在农批市场巡逻时遇到一个跟他较劲的人。那人提着个篮子从农批市场买菜出来,刚好与王友龙碰了个正着,王友龙见这个女孩有点姿色,故意说:“这位女士等一下,我是这里的市场管理员,缴五毛钱的管理费!”王友龙把左臂上箍着的红袖章向这个看起来有点气质的,不像经常买菜的女士秀了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随手将一张没有盖章的“卧虎山农产品批发市场非机动车辆管理收费票据人民币五角”的单子递过去。
王友龙的收入来源主要靠提成,收五毛钱,提成一毛,剩下四毛必须上交给老大文功名。文功名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在卧虎山农批市场,即便是市场的各帮派之间有火拼的情况发生,他也是在火拼结束后,拎一包钱来发给受伤的兄弟。王友龙在“人间天堂”夜总会看见他花过钱,从来不数,拿出来是明晃晃的一沓,向天空一扬,晃动几下,往桌上一扔,分成几堆,根据流血、流汗的多少,兄弟们各取自己的那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女的没有用手去接五角的票据,瞟了王友龙一眼说:“拿出市政府的收费文件给我看,就给钱!”王友龙第一次遇上敢叫板的人,并且是个女的,他不知怎样说,就死缠着不让她离开。那女的知道遇上一个无赖,说:“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你再不让我走我就报警!”
王友龙也不想这样,看她的模样俊俏,只是想多纠缠一会儿,多看看她发怒时可爱的样子,但转念一想,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他放走这女的,文老大知道了,会放过他吗?他的面子今后放在何处?这话如果传出去的话,今后如何在卧虎山混?
王友龙想到这里,一把从她手上夺过菜篮子说:“你敢找个警察过来,我把篮子还给你!”那女的力量当然不如王友龙,把篮子拉了拉,试了一下王友龙的力气,干脆放弃了篮子,跑到公用电话亭打110。一会儿,一个大盖帽走过来,王友龙暗暗好笑。
警察走过来,也没给那女的看证件,只是把他警服上镶胸部的警号059888在那女的面前使劲晃了晃说:“什么事?”那女孩把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本来想警察过来说句公道话。
他把王友龙开出的那张单子接过来,是一张非机动车辆管理收费票据,如果硬要这女孩交的话,有些勉强,王友龙非常强硬地说:“请问农批市场这种收费有什么不合理吗,我们收的这个管理费要交给国家的!”
这女的解释道:“我可是去买菜,并没有开车去停车,卧虎山批发市场说是市场管理费,可又没有给我市场管理费的收费单,却给个非机动车管理收费单。” 。。
管理费(2)
“我们向所有的买东西十斤以上的人收费。”王友龙说,“五角钱的事,我不想再跟你解释,再不给就涨到一元,快点,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先交钱,再投诉!”警察像中间人一样说道。
那女的有些无助,掏出五角钱往王友龙怀里一扔,夺过菜篮,票也不要,头也不回地走了,口中还说着“我找卧虎山工商局投诉去”!
那女的一走,王友龙与大盖帽相视一笑,大盖帽名叫周十根。
只花了几天工夫,文功名便花钱打通了关系,把周十根安排进政府相关的职能部门,用文功名的话说,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好这个市场,二是为了将来如果出了问题,也有个里应外合。在安插周十根这件事上,王友龙对文功名佩服得五体投地。
文功名的业务除该批发市场的“市场管理费”外(含蔬菜的“落地费”),还包括猪肉屠宰、烟酒批发的“质量管理”、普通厂房的建筑施工与安装、职业介绍所、殡仪馆骨灰盒的独家供应。这几项业务,文功名分别交给六个兄弟在打理,七个兄弟号称“卧虎山七雄”,文功名为老大。
两天之后,《京广日报》社会新闻版以《卧虎山农批市场乱收费调查》为题,以半版篇幅,图文并茂地报道了卧虎山批发市场乱收费的情况,王友龙与周十根演“双簧”的事件是该新闻的导火线。
一辆奔驰车从东风路拐过来,停在“人间天堂”夜总会门口,文功名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保安钻进驾驶室帮他去停车。“人间天堂”的主楼是一座四层高的洋楼,副楼两层高,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人工湖,水中长着荷花,湖上是亭台楼阁。这里是京广市最有名的一家夜总会,跟吃喝玩乐相关联的所有表现形式在这里都有。
文功名的腰一挺,站立大门两边的迎宾小姐齐声说“文总好”,齐刷刷地鞠躬。文功名仿佛没瞧见一样,轻快地穿过红地毯,径直向包房走去。楼梯走廊上的拐角处,也站立着迎宾小姐。文功名走到里间的总统套房前,大堂经理早走在前面,帮他把门打开,右手伸出迎他进去,然后快步打开客厅的灯。
文功名进去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往大沙发上一靠,问:“有鲜货吗?”
大堂经理回答说:“一级的鲜货,要等两天!”文功名问:“老二呢,叫他过来见我!”文功名说的老二,指的是“黑头”,他负责管理卧虎山职业介绍所业务。大堂经理见他掏出“中南海”,赶紧趋身帮他点燃。“中南海”曾经是专门为毛主席定制的香烟,到80年代中期,成为文功名这类权贵阶层的用品。
这时一个马仔进来,将一张报纸送到文功名手上:“老大,出事了,捅到报纸上了!”文功名把报纸展开,铺在茶几上,盯着《卧虎山农批市场收费调查》下面作者的名字。
他大概看了一下文章,把报纸提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京广日报,京广日报……”念着念着,文功名把香烟猛吸一口,烟头的明火一闪一闪,他把烟头烙向报纸上的“本报记者梁爱国”,火把“梁爱国”三个字烙掉,形成了三个圆圆的小洞,剩下“本报记者”四个字,耐人寻味。
王友龙碰上的那个对五毛钱非常“认真”的女孩,正是“本报记者”梁爱国的女朋友。那天是周末,梁爱国到国贸大厦参加海都发展集团东门商厦封顶仪式新闻发布会。
管理费(3)
海都发展集团是由建设京广市的工程兵集体转业组建的公司,以房地产施工、市政工程建设为主要业务,东门商厦是由海都发展集团开发的集五星级酒店、购物中心、写字楼为一体的综合性商用物业。
梁爱国拿到通稿和红包,马上就往卧虎山安置区女朋友的住处赶。女朋友从梁爱国手里夺过红包,噔噔噔下楼,往卧虎山农批市场赶,她想亲自买菜下厨,做一手地道湖南菜犒劳梁爱国。没料到的是,她买完菜准备往回赶的时候遇上了王友龙和周十根,莫名其妙地“被”缴了“停车费”。
她跑回出租屋,把这一情况跟梁爱国说了。梁爱国说:“你不要嘟着嘴了,犯不上为这种小人气伤了身体!”梁爱国说着,就用双手环住她的腰,把她的嘴封着了,她没有兴趣,挣脱他的嘴,奶声奶气地说:“你要帮我出气!”
“今天晚上你全方位配合我,我一定帮你出这口恶气,毕竟,你男朋友是京广市的无冕之王!”梁爱国来劲了,一边说,一边坏笑着捏她的屁股。她没有抵触,让梁爱国的手像蛇一样向下滑行了一会儿,气也消了大半。她从他手环里挣脱出来说:“做饭吃吧,吃饱了有干劲,赶紧淘米呀,愣着干什么!”梁爱国没有能乘兴而进,有些扫兴,也乐滋滋地领命而去。
第二天,回到报社,开编前会的时候,梁爱国把这件事作为一个选题报了上去。总编辑吴过和副总编辑罗瑞都肯定了这个选题,并指示要做就做出深度来,一是要暗访,采访到被强行收费的当事人代表,并收集到乱收费的证据;二是要明查,采访工商局领导对卧虎山农批市场的态度和管理办法。把这件事挖深,引起政府领导部门的重视,要以此为契机掀起一场“打击乱收费的风暴”,让全社会都参与讨论乱收费,那样《京广日报》就可以把竞争对手《洋河都市报》的气焰压下去了!
梁爱国拿到当天的报纸,向自己的名字上亲吻了一口,这股兴奋劲让他的同事肖蓉感到奇怪,每周都有好几篇文章上报,从来都没见他如此兴奋过,“梁爱国,今天吃了什么药,爽成这个样子!”
梁爱国说:“晚上就知道了!”。
他把报纸一折叠往包里一放,从二十五楼的记者部出来,吹着口哨往电梯间跑。
肖蓉与梁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