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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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妈妈-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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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不是因为肚子饿而找妈妈,
  而是因为想妈妈而哭。
  柿花
  “找一找你爸在哪儿喝酒,跟他说家里来客人了。”
  为了煮晚饭,妈妈正转动着风炉往灶孔里吹气,把粗糠扔到火堆上,见到我出现在厨房,她老大不高兴地对我嚷了起来。
  “如果他不愿回来,你扯着他的手也得拉他回来,知道不?”
  我还没来得及开溜,妈妈就生气地狠狠盯着我,像按图钉一样把我的想法按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才九岁,妈妈却总是给我这个可怕而又痛苦的任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比起别的兄弟们,爸爸更疼爱我这个小儿子?要不就是把找回爸爸作为给我饭吃的条件?那也不是的话,大概就是因为我比起同龄的孩子们更灵秀好强吧。反正妈妈就这么唆使我这个一步迈出去连30公分都不到的小孩子,走上了夜色中灰蒙蒙的街道。
  要是敢说一句“哼,为什么只使唤我?不去!”,我清楚妈妈肯定会举起烧火棍,像赶小狗一样,把我赶到屋外,毫无疑问。所以我只能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我都摸透了,如果从妈妈的口气中带着“你爸!”这样的第二人称,这就意味着妈妈已经非常伤心了。四周都变得黑沉沉的时候,我在市场的路边停住了脚步。爸爸今天到底会在哪个大碗酒家喝酒呢?没有集市的时候,我脚下的这条大路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空地。以这片空地为中心,大碗酒家散布于东西南北各个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当时吃穿太艰难还是正好相反,反正烧酒店和稠酒店在乡单位 里到处都是。因此,如果不用预感和直觉去准确地推测出父亲所在的地方,我就是跑到腿软也别想找到爸爸。我每次都像坏了的指南针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在原地不断地打转,就像在画半径为1米的圆圈。那些时候,眼前经常都是4月末和5月初的乡村风景。在那都没人见过燃油锅炉和煤气灶,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年代,乡单位的家家户户煮饭都用炭火、石油炉或者灶洞。所以,村里一半的房子都有一根烟囱插在扁扁的或者稍圆的屋顶上,像个大旱烟袋一样,冒出袅袅炊烟。
  我常常看着幽蓝的天幕渗杂着冷冷的黑色,看着西边那一抹染红的晚霞,还有那随风飘散的袅袅炊烟,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每次哭过之后,我总是擦擦噙着的眼泪,确定方向然后重新出发。为什么那时我总是经常掉泪呢?现在仔细回想,大概是因为别人都能一家团聚,享受着一起煮晚饭、一起围着饭桌吃饭的温馨,唯独我们家例外。那种不幸的感觉侵袭着我那幼小的心灵,让我更加委屈、讨厌和心烦。
  家里除了我还有头大腿长的哥哥,为什么却偏偏要我一个人独自走在这黑漆漆的夜路上呢?我感到委屈。为什么我爸爸每个星期一定要喝三四次酒,喝到烂醉如泥呢?我感到讨厌,心烦意乱,一肚子的气。因为这些,我的眼泪每次都不争气地滑下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雏燕(2)
没喝酒的时候,我父亲相当文雅。与其说是文雅,还不如说是沉默寡言更恰当,一天到晚嘴都不动一下,紧闭得像个“一”字那样,老实勤快,只顾埋头干活。自从父亲开始嗜酒,一坐到酒席上就忘掉时间,这成了妈妈一生当中最大的苦难。如果天黑了父亲还没回到家,那么十有*是正在把白蒙蒙的、苦涩的稠酒倒进嘴里。
  把父亲抓回家里成了我的重任,如果他不肯从座位上起来,连拉带拽也要拖他回家。不管怎么说,九岁的我成了接到这些命令的小小军人,开始向我猜到的第一个酒家一步一步走过去。乡里的酒家足足有五六处多,而父亲最常去的稠酒店则是三一煤炭工厂对面的“大腕酒家”,紧挨着补自行车轮胎的自行车铺。
  走了100多米,便来到了那个酒家。推拉门的格子玻璃窗糊着白报纸,从门缝隙看进去,却没有看到我的父亲。其实按照经验,根本就没有往白炽灯泡下乱成一团的、喧闹的酒家里面看的必要。如果父亲在那酒家里面,他的自行车就应该停在那酒家前面。在那时,我之所以把父亲的专用坐骑——三千里牌自行车看作名马,是因为每当父亲踩起踏板,就会乘风破浪般飞快奔驰,连头发都飞扬起来。而且,如果父亲坐在酒家里面,在往门缝里看进去之前,父亲老粗老粗的嗓音就会先传到我的耳朵里——父亲白天一言不发,晚上一喝酒嗓门却会扯得老高。
  下一个酒家是上智女子中学前面的石板瓦客栈,而父亲也不在那里。再下一个,重新折回来,在通往乡单位事务所对面铁匠铺的胡同里,名字叫做“青瓦酒家”。这个酒家跟卖稠酒或者烧酒的其他大碗酒家不太一样,它卖的主要是啤酒。每当在集市上明䌷买卖做得不错,或者把饲养着的牛卖了,或者发挥年轻时做电工的实力赚了点小钱的时候,父亲必去青瓦酒家。可是,我还是白走了一趟。经过这连番的折腾,我再怎么幼稚和善良,一般都会开始气得冒火。
  “真是的,到底在哪儿啊!”
  村子大道两边连绵不断的房子透出白炽灯泡的灯光,我向火车站那边的酒家走去,那是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黑漆漆的路。我像无亲无故的孤儿一样,穿过黑暗走在那条路上。我不停地擦拭着豆大的泪珠,不是因为恐惧或者害怕,而是生气。
  对于才不过九岁的我来说,游荡在漆黑的夜路,把整个村子所有的酒家一家一家地搜寻一遍,其艰辛不亚于朝圣之路。为什么妈妈让我做这种事情?为什么男人、大人们非得那样狂饮像米泔水一样的稠酒?到底为什么会有夜晚?如果一直是亮堂堂的白天,哪怕仅仅因为那一点点的羞耻之心,大人们也不至于藏在黑暗里把自己变成酒桶,像大鹅般呱呱狂叫。我走着路,那样的疑问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消失。
  我越走肚子越饿。本来腿就疼,现在肚子也开始饿了,其实也有理由回家去了。但是,年幼的我还挺人小鬼大、勇气十足,总是要把六七个酒家全部都翻找一遍才肯罢休。终于,我在道溪川入口处的大碗酒家前面,发现了停在那里等着主人的、父亲的“名马”。父亲的自行车车把上装着一个橘黄色的橡皮胶球,一按下去,就会发出“哔哔”的警笛音,像嘶哑的布谷鸟叫声。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父亲的叫嚷声,光凭这声音,我就知道父亲必定已是酩酊大醉。我推门进去。

雏燕(3)
“爸!……”
  “……嗯?什么呀?你干什么来了?”
  父亲正跟几个既是朋友又是酒友的人大声讲着些什么,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他的脸喝得像柿子一样红,有大西瓜那么大。父亲的眼睛可怕地翻动着,露出凶狠的目光,即使不跟他对视,我已经从他说话的口吻中明白了他的情绪。就算喝醉了酒,如果父亲心情好的话,也会说:“哎哟,我们家的小儿子……”又或者:“我们家小儿子来看爸爸了啊!”高兴地哈哈大笑。但是如果语气像现在这样,就像把带鱼断成一节一节似的,而不是温柔地拉长,那就是说父亲现在心情不好,或者说对我的出现感到不快。但是,我可是像绕着地球转了一圈一样,寻遍了整个村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父亲的,我怎么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退却。
  “爸,家里来客人了,妈妈叫您回去。”
  “客人?谁?”
  “……嗯,嗯,辣椒店家的叔叔呀,张宣他爸。”
  这下同席饮酒的叔叔们笑翻了,差点儿把饭桌弄翻。一脸不快的父亲则皱紧了眉头。
  “什么?你这乳臭未干的家伙,现在就开始跟你爸说谎啊?啊?!”
  “不是。辣椒店家的叔叔就在家里,是真的!”
  “呃呵!别再说瞎说啦!还不赶快滚回家去!”
  父亲像猎犬一样,向我一个劲地咆哮着。原来,刚好在我来之前,张宣他爸也在那个酒席上,所以父亲一点都没被我的谎言骗到。但是我无法就那样放弃,我的任务承载着家庭的和平和妈妈的悲愿,我拉扯着父亲那像铁锅盖儿一样的手。
  “走吧!”
  “你这家伙!敬酒不喝喝罚酒啊!你还不赶快回家?”
  满面通红的父亲把右手一抬到肩膀上,我就顿悟我的任务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了。因为那意味着,如果我再去烦他或者磨蹭下去的话,他就要用那蛮横的手往下猛打我的后背或者肩膀。
  我并不是傻瓜,不会盲目地拿出勇气,或者不识相地、漫无目的地借着小儿子的可爱来撒娇。因为我的经验早已让我太清楚,骚扰父亲,甚至到让他愤怒,这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假如我是比父亲个子更高或者力气更大的大力士,就可以用绳子把父亲捆得紧紧的,押送回家。但我只是一个孩子,我只有嫩嫩的、枫叶般的手,根本不堪一击。
  我像残兵败将一样回到家。妈妈听完我汇报父亲现在的位置和喝酒喝到什么程度,还有坚决不肯回来的态度之后,叹了一声长气。我没能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像凯旋将军一样归来,但是我所告诉妈妈的那些情报,至少表明我已经完成了作为侦察兵的任务。那是因为父亲完全喝醉了的时候,如果心情不错,那天晚上就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但是如果心情不好,那天晚上红色铁皮屋顶房百分之百会变成战场。这是因为父亲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如果因为外面有不开心的事情而喝醉,就会把那个情绪闹嚷嚷地一并发泄到家里来。
  虽然不是重任,但是完成任务回来的我,肚子非常饿,诚惶诚恐地吃了晚饭。妈妈愣愣地望着我,但实际上妈妈并不是在看我。她是在想怎么才能安全地躲过今晚这一次?妈妈忧心忡忡,接二连三地叹着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妈妈的表情,没有沾上任何色彩。
  不知是拨弄着八角形的阿里郎牌火柴盒,看着盒子上的人物穿着花花绿绿的韩服敲长鼓,数着盒子里面的火柴睡着的呢,还是用黑色橡皮筋把大大的电池绑到收音机里,听着它传出来的音乐声睡着的。总之我是睡着了,然后在睡意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砰地被提起来,紧接着就听到“扑嗒嗒嗒”的声音,被迅速地放了下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雏燕(4)
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在红色铁皮屋顶房的后院里,妈妈紧紧抱着我,蹲坐着躲在酱缸台上硕大的酱缸后面。原来,是爸爸喝得酩酊大醉,大半夜回到家里了。爸爸的归来,不是“我军司令”“我们家的大王”的回归,而是喷吐着侵略者的粗气,扯大嗓门,一下子征服了红色铁皮屋顶房。
  “你这家伙!连自己妈妈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还躺着呼呼大睡啊?!嗯!你妈到底去哪里啦?!”
  “不,不知道。”
  “哼,真的不知道是吧?”
  “是……是真的。”
  “那小儿子去哪儿啦?”
  “那个也不知道。睡觉之前……是看到跟妈妈一起在里屋……不知道……”
  “好你个家伙,不知道你还很骄傲是吧?!”
  突如其来地,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一下子打开大门冲进家里。睡得正酣的四哥,被父亲揍了一顿,抽噎着。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因为没有被派去酒家而毫不知情,也没有任何准备,在对面屋睡熟着的时候成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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