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总督大人不是驻节肇庆,怎么又回到省城了?”一旁正在嚼着细虾喂到口中的水果的钱公公,有些不解。
两广总督兼巡抚广东的李逢节的治所,应该是在肇庆,此时回到省城广州,虽然说也有理由的,毕竟还有一个广东巡抚的职务嘛!但也颇能引起别人的想法。
“家父忧心国事,见两广地区兵备废弛,兵甲不修。打算整军经武,采办精铁铸造红夷大炮等物,广州距离佛山较近,往来极为方便。故此,才回到省城。”
“总督大人辛劳国事,正为吾辈楷模啊!”沛霆很恰当的送上了一顶高帽子。
“其奈奸商刁民何!”
李明翰愤愤的将酒杯一饮而尽,重重的蹲在桌案上。
他被李逢节训斥的原因,就是与佛山的冶铁行会、铁业大商人们谈判不顺利,铁价、工期等诸事不谐,这才被老爹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这样的事情,让兵备道、广州知府、佛山县、南海县去和此辈去谈便是,何必劳动大公子的金身大驾?”
李明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好在有酒意遮盖,倒也不易被人察举。“家父的意思,是嫌小弟这些年只读圣贤之书,浑然不知稼穑艰难,有意要历练小弟一番。却不想耽搁了军国大事。”
“贤乔梓当真是忠谨恭勤之人!咱家佩服!”钱公公用沙哑的声音又给了李逢节父子一顶高帽子,不过,在场的三个人都是心中雪亮,钱公公的话语里,未尝没有带着讽刺讥笑之意!
本来嘛!这种采办军需的事情,你只要发下一道公文,着有司办理,准备好工价银子就可以了。到时候,自然有一份丰厚的回扣给你,如今可倒好,你父子两个不肯假手于人,一心打算吃独食,结果如何?被人看了笑话了吧?且看你该如何收场?!
“不知令尊打算如何重整两广兵甲之事?”
“家父的意思,至少要铸造红夷大炮二十尊以上送往京师,留两广自用之数待定,另铸造红夷小炮100门,甲杖兵器若干!”
听了这话,不由得钱公公倒吸一口冷气!
二十尊红夷大炮,就算每门只要三千斤,二十尊便是至少六万斤,100门小炮,便是每门只有一千斤,也是十万斤,加起来便是将近二十万斤!这还不算铸造之时的损耗,不含炮架炮车等附件、不含炮子之需要。
况且,铸造大炮,成品率很低,每十门之中,能够成二三门的,便“堪称国手”。如此算下来,这二十门大炮,一百门小炮,所需钢铁便不是一个小数目,难怪李家父子露出如此难看的吃相。都是因为回扣太诱人啊!
“不知道世兄为何事忧心呢?”钱公公推开大虾细虾,坐正了身子,正色的询问李明翰。
“工价和工期!家父的意思,三月内必须交付至少三十万斤熟铁。每斤熟铁,不得超过一钱一分银子。可恨佛山冶者,竟然说一来工价少,二来工期紧。不肯接纳此事!”
“佛山不可以,世兄有没有想过,在这广州城中想想法子?”钱公公一阵坏笑,仿佛是即将偷到一只笨肥鸡的老狐狸。
“市舶之开,惟可行开广东,盖广东去西南之安南、占城、暹逻、佛朗机诸番不远。诸番载来乃胡椒、象牙、苏木,香料等货。船至报水,计货抽分,故市舶之利甚广。
此时的广州,用贸易中心这话来评价,一点都不过分。在驻节肇庆的历任两广总督的推动下,广东的海外贸易一直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参与贸易全球化,从嘉靖中叶开始,作为广东省城的广州便成为中国海路对外贸易和国际贸易的东方第一大港和大都会。
全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商人都萃会到广州同中国商人做生意(通过三十六行和十三行商人),使广州成为贸易全球化的中心市场,很多商人在看到广州繁荣的商贸景象之后,在自己的信件和日记里不吝惜笔墨的描述了外国商人在广州贸易的情形:
“广东的位置和中国的政策,加上其它的原因,使这座成市成为数额很大的国内外贸易舞台。……中华帝国与西方各国之间的全部贸易,都以此为中心,中国各地的产品,在这里都可以找到;……东京、交趾支那、东方群岛,印度各港口、欧洲各国、南北美州各国和太平洋诸岛等地商品,都被运到这里”
这么一来,到了清代广州呈现出国际贸易一片“天子南库”的繁荣景象,正如时人诗云:
“广州城廓天下雄,岛夷鳞次居其中。
香珠银钱堆满市,火布羽缎哆哪绒。
碧眼蕃官占楼住,红宅鬼子经年寓。
濠畔街连西角楼,洋货如山纷杂处。
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
五丝八丝广缎好,银线堆满十三行。”
如此繁荣的景象,只可惜当时的广东海关是归内务府管,这也是一件奇事,一个国家的关税竟然是入了天子私库,用来修园子。尼玛的,居然还有人大肆的吹捧麻子们,说比万历如何如何,万历顶多是收点矿税,没有把国家关税用来修建私人园林,而是将矿税用到了抵抗倭寇侵略和镇压民族分裂上了,可没有把水师军费用在修颐和园上。
钱耀明执掌市舶司,也算是对经济领域有所了解,他给李明翰指出的方向就是,既然生产领域解决不了,你不妨去商业领域去寻找一下。
听了这话,李明翰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但是马上又黯淡了下来,“公公,这市舶司,洋船上寻找三十万两番银易如反掌,但是寻找漫说三十万斤精铁,便是三万斤,三千斤,怕也是比登天还难!”
“唉!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眼前一尊大菩萨便在眼前,却又如何去拜那些番鬼?莫非你也收了洗礼,入了什么所谓的天猪叫?”
此时的广州、肇庆、佛山等地已经有了外国传教士修建的教堂,不客气说,白皮鬼们对我中华的印象,大多都是这些传教士们在各自的书信、绘画、日记等中描述的珠三角地区。
“公公的意思是?”李明翰顾不得听钱耀明的调侃,只是似乎看到了一条用雪花纹银铺成的通天大道。
“李二公子是南海巨商,手中船只无数。举凡这世间有的,他都可以给你弄了来!”
“宗兄!公公这话,可当真?!”李明翰也顾不得饮酒了,一把就抓住了李沛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仿佛抓住了五十两一锭的元宝那样让人感觉到内心的沉醉。
“如此多的熟铁,从别人那里买,是买不到的。”沛霆有意的卖了一个关子,打压了一下李明翰的情绪。
“不过,在下家中倒是有几座小小的冶炼炉,不知道大公子需要熟铁几何,何时要用?”
“最少要三十万斤!如果能够在三个月内交货,那是最好不过!工价嘛?”
“铁价,便按照大公子方才说的令尊所说的价格计算,我实收八厘银子,其余的,便是在下奉送给宗兄贤乔梓和钱公公的。”
“呦呵!在下这是无功不受禄啊!”
平白的多了一注意外之财,让钱耀明很是兴奋。他甚至有了是否将大虾细虾赎身之后娶回家当小妾的打算。
明的每斤铁价一钱一厘,暗的只收八厘,每斤有一厘五的回扣入账,这让李大公子很是心满意足,这些日子和佛山的冶铁业大商人们磨破了嘴皮,为的还不是这个?
但是不知道对面这个号称南海巨商的家伙什么时候能够交货?
“大公子是想办好这件事情,还是把这件事情办得漂亮?”
“当然是打算办得漂亮,这样,我在家父面前,家父在广东全省文武官员面前都有面子!”
“如此一来,我说个章程你看可行否?我写信给家中,让他们先行备好至少四十万斤熟铁,办好之后,便装船起运。到珠江口之后,请大公子连同总督衙门的人一起去点验接受,然后按照实际数额结算铁价如何?”
四十万斤熟铁!足可以让佛山的全部炼铁炉忙上两三个月的产量,在李沛霆的口中,便和广州街上去茶楼品尝一盅两件那样简单平常。这样一副云淡风清的神情,顿时让李明翰为之折服。
但是,纨绔虽然是纨绔,但却不傻,特别是在官场之中浸淫已久,李明翰对于各种门道还是很清楚的。八厘一斤,这个价格的熟铁,在佛山冶铁行业已经是赔钱的了,何况还要有水脚运费?
“宗兄,在两广地面,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在总督衙门为你奔走一番的额?”
“大公子这话也正是咱家的心里话!有什么事是要咱家办得,您便吩咐下来!咱家虽然是个没卵子的,但也不愿意做那没种的事情!”
当晚,当市舶司太监钱耀明回到市舶司的后院,招呼一干执事人等过来听他训话。两名小太监低眉顺眼的为钱公公揉捏了一番肩背,又跪到地上给他捶腿。
“人都来齐了?”
眼睛睁都不睁的钱公公问了一句。
“回禀公公,除了已经回家的,凡是在市舶司的都到了。”
“小子们!给咱家听好了!咱家知道你们一贯的是什么德行,什么吃拿卡要的,都是你们的好手段!咱家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想着你们也都是养家糊口,还有些人是跟着咱家从京师到这里来的,更加的不容易!但是,你们以后把一双招子给咱家放亮点,别家的船只买卖,你们去讨要些常例钱也就算了,咱家要是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去汉元商号的船上要常例钱,那咱家就要帮他换一双眼睛了!”
两广总督李逢节在自己的书房中听儿子讲完了今晚在花船上的一番见闻,不由得也是面露喜色。“如果能够采办得到海外精铁,那你我父子一番公心便昭然于天下了。”
“父亲说的是。”
“那个李沛霆,为了保障军需,尽力捐输,忠心可嘉。我大明天朝,绝不能亏待如此赤胆忠心之人。你去告诉他,我会以总督衙门的名义下一个札子,传令两广各级官吏,为确保军需民生,要对,他的商号唤作什么?”
“禀父亲,唤作汉元商号。”
“哦。要对汉元商号给予方便。”
父子二人一边讨论着国计民生,如何的忠君爱国,一面计算着四十万斤熟铁,能够打造多少红夷大炮。多少红夷小炮,余下的铁料可以打造多少鸟铳、刀枪,在两广地区销售。
李沛霆的这一手,令汉元商号得到了总督大人的直接支持,也令总督的直系亲属赚的盆满钵满,但是,无意中却得罪了广东官场上的很多人。为自己制造了不少的麻烦,这却是李沛霆始料未及的!
正当父子二人为这一桩利国利民利己的事业兴奋不已的时候,便在此时,总督衙门中军气喘嘘嘘的闯了进来!
“禀报大人!见过公子!”
“何事如此惊慌?!”
李逢节很不满的训斥了中军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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