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外面一片光秃秃的,路灯在寒冷的空气中发着寒冷的光,新鲜空气夹着低温,瞬间让人神智一振。
李乐桐站了一会儿,手机震动,是程植。她带着笑接了起来,“什么事?”
“你年会几点开完?我去接你?”
“你那边完事了?”
“嗯。”程植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了看,说是这毛病很复杂,让他们等着。”
李乐桐失笑,“你也太能磨洋工了吧?”
程植嘿嘿道:“外国人的东西,你太容易给他们修好,他们就会不尊重你。你什么时候能完啊?”
“得一会儿吧。”李乐桐想看表,然后想起来今天因为穿礼服,没带出来,“总得十点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程植忽然蹦出一句,“你不是穿的礼服吗?”
李乐桐愣了一下,“没事,我换下来就好了。”
“算了。”程植说,“我去接你吧。我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夫了,总不能把你自己扔在外面打车吧。”
李乐桐略略有点小心酸。是啊,未婚夫。那天韩远径的话犹在耳边,“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不爱就不求什么。如果是正经的未婚夫,自己还会客气么……
“那好吧。”她笑吟吟地说,“那你可不准迟到,如果让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等车,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两个人笑着收了线,她又站了一会儿,转身要回会场,吓了一跳,韩远径正背靠着墙站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地毯,不知已有多久。
李乐桐稳了稳心绪,眼若无物的往前走,背后的韩远径仍旧是站着,一直到李乐桐进了会场,也没有听到后面的声响。
后面就轻松了许多。满场都是串联喝酒的,没人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李乐桐就挪到后排,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聊天。大家夸李乐桐的礼服好看,李乐桐笑,“淘宝货,有那么好看么?”
年纪稍长一点的孙丽英说:“乐桐,我觉得你特别典雅,让人看着很舒服。”
李乐桐谦逊,又有人问:“你是要结婚了是吧?”
李乐桐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到时候请大家吃糖。”
年会就在这无聊的氛围里结束了,收拾着散场,程植的电话已经来过,说是他出门了,最多半个小时就到。
李乐桐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穿礼服太受拘束了。她已经眼见着胡双林送徐铁成、韩远径和刘佳楠出了会场,她也不用再绷着了。
人都散去后,服务员开始收拾会场。酒店的豪华让她这平凡的人有些压抑,温度过高的暖气也让身着毛衣的她不舒服。看看时间,程植差不多该来了,她信步出了酒店大门。
外面还是车水马龙。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区,十点多才是夜生活的开始。要等程植,李乐桐也不敢离得太远,只在原地徘徊。
初出来时,觉得很清爽。站久了,有点累。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程植没道理要在路上一个小时吧?
十一点多了,程植还是没来。正是严冬,平日不是在空调房里,就是在地铁中,衣服穿得不多,出来的时间一久,就让冷风吹得打哆嗦。
李乐桐忍不住想催程植。电话通了,但没人接。李乐桐不知道他是否出了什么事,便连续的重拨,忽然有辆车停在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再看一眼车里,她往后退了一下。
“上来。”他说。
“不好意思,我在等我未婚夫。”李乐桐冷冰冰地说。
韩远径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他会来?”
李乐桐愣了一下,然后挺直腰,“为什么不会?”
“在他心里,有人比你更重要。”韩远径的话似有含意,让李乐桐有些踌躇,什么意思呢?
“上来吧。”韩远径的口气缓和了,像是每一次闹别扭后,他都会带着这种口气让她上自行车。
但这一次,她既不会撅着嘴上车,也不会在原地跺脚等他下来拉自己,或者再嗔怪地看他一眼。
“不了。”她冷淡地说,“今天跟着徐总来,想必韩总也累了。年会才散,还有许多人要从这里坐地铁,别让人看见了,让您的朋友刘女士误会。”
韩远径用力握着方向盘,“这是你能说出来的最刻薄的话吧?”
李乐桐歪过头,是的,她还能说什么?或者,还可以有一句,“那倒是,我们毕竟和您的妻子徐葳不一样。”
“砰”的一声,把李乐桐吓了一跳,韩远径推门下车,李乐桐的心开始怦怦跳。
“你别惹我发火。”韩远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再不上车,又要病了!”
李乐桐倔强道:“韩总真是关心下属。”
韩远径的脸色眼看生变,不知下一步是要扯她还是拽她,旁边忽然来了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哟,韩师兄。”
两个人都是一怔,李乐桐奔过去,“程植,你怎么才来?”
程植叼着烟,对韩远径点头,“韩师兄,自从上次游绿螺寺后,真是好久不见。”
韩远径的脸发白,忽然出语反讥道:“是吗?很少见吗?”
“嗯。”程植扬眉毛,“难道是你我私下里有约会吃饭,我给忘了?”
李乐桐让程植惹得想笑,她便真的笑了出来——只是原来是微微的,现在想特别的显露出来而已。
“程植。”韩远径忽然说,“你敢说,你没有骗过她?”
程植一怔,“你什么意思?”
韩远径似乎是警告,“程植,你离她远点儿!”
李乐桐才一皱眉,程植先说:“对不起,您要是吃醋,您别地儿吃去。我和乐桐显然都要结婚了,难道,那求婚,你没看到?”
李乐桐看到韩远径的脸变黑了。
“程植。”他微昂起头,“你不要太过分。”
程植哼了一声,“韩师兄,作为一个男人,要紧的是有责任感。如果没有责任感,只会傍女人、靠着女人上位,那有什么意思?韩师兄,‘男’字下面是个‘力’,你得挺住啊。”
韩远径的拳捏得紧紧的,似乎可以听到他的牙齿咯咯响。李乐桐紧张地站在程植旁边,担心韩远径的下一步动作。韩远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程植,你等着。”
程植面无表情,“好的。那时估计就是我偕夫人李乐桐一起等着了。”
韩远径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掉头上车。银灰色的宝马绝尘而去,程植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兴高采烈,而是望着车子很久没有说话。
“走吧。”被冻得有些扛不住的李乐桐拉了程植一下,程植才低头走向自己的车。
这一路,程植很沉默。来来往往的车灯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茫然。李乐桐观察了他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程植,你——有心事?”
“啊?”程植像是突然醒过来,“没,没。”
是夜,风起,街上黄沙飞舞。某段路上发生一起车祸,一辆银灰色的宝马撞在了树上,树被撞倒,砸坏了旁边商店的橱窗,车主受伤。
但这个报道李乐桐没有看见,她已经在回家的飞机上。
无论如何,回家都是一种疗伤。远离了网络的日子,生活也很安静。李妈妈和李爸爸都已退休,桑榆晚景,不是钓鱼,就是养花,悠闲惬意,过着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李乐桐过得也很惬意,虽然没有网络,生活似乎一下子不现代化了,但在家里看着电视吃糖炒栗子,也是一种奢侈和温暖。
女儿回来了,李妈妈便不出去,专心在家伺候女儿,搞得李爸爸说这是典型“归宁”。李妈妈说,归宁就归宁,我女儿在外面漂泊,归来当然要宁一下。李乐桐除了笑,就还是笑。
外面风霜再大,回到家里,总是父母膝下的小孩子。
程植来看她父母的日子定在初二。李乐桐为了减少这个消息的震动性,在回家后的第三天才把它说出来。二老听到这消息很有些震动,互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李爸爸才说:“这人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嗯。”李乐桐故作轻松,“怕你们惦记。”
李妈妈坐在沙发上缠着毛线球,缠了好多道才有点嗫嚅地说:“那这人——靠谱不?”
“嗯,还行吧。要不,你们先见见。”
“行。”
于是,为了这个消息,李家二老便把家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通,李乐桐当然也顶着纸帽子帮忙。
父母是知道韩远径的。两个人在一起时,韩远径来过她家好几回,楼道里的阿姨都知道,和桐桐手牵手的那个俊朗的男孩子,就是桐桐的男朋友。
她还记得自己打电话回家告诉韩远径去了徐葳出国了,他父亲说:“是吗?不会吧?”
好在程植也不难看,李乐桐这么自我安慰。
年就在一家三口各怀心事、谁又绝不说出来的情况下过完了。初二,当程植的电话号码准时出现在李乐桐的手机上时,她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变化。
事实证明,还是有变化的。程植变得更帅了,居然很周整的衬衣领带西装,一件都不少,明晃晃的让李家父母有点慌。
“坐、坐。”李爸爸明显有点紧张,反倒程植很大方,“伯父,您坐。”
李乐桐憋不住要笑,茶几上的水果是早就摆好的,李妈妈出出进进厨房几次,只能空手而归。
程植很规矩,虽然平日飞扬跋扈,但在长辈面前很有分寸。该说时说,该答时答,始终坐在沙发的中前部,身子略略前倾,显得既尊敬又不疏远。随身携带的礼品也很有特色,都是些当地特产,整治地很精致,很适合当伴手礼送人。
她想起来韩远径第一次来她家中的境况。
那时候的韩远径才二十三,青涩的学生。礼物是两个人在路边上买的,因为是夏天,其实就买了个西瓜和一点水果,韩远径坚持,才买了一箱牛奶——最后还都是让他俩喝了。韩远径提议买点补品,李乐桐反对,“我爸妈又没病,吃什么补品。”
爸妈那时候也不紧张。她还记得妈妈打开门看见他们时的笑脸,真的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来,快进来,外面可热了。你爸都把西瓜切好了。”
李乐桐顺势就进来了。父亲正在阳台上戴着眼镜看报纸,旁边是游动的鱼,看见他们进来,一低头,从眼镜的上端看着他们,“你们来啦?”然后把报纸放在旁边,往客厅里走来。
夏天的阳光很好,游动的鱼带着影子穿梭在报纸上,蓝盈盈之中,又有些黑的、金的颜色。
这个场景她从来没想过,但在现在,被激活了,温暖之下有些心酸。
韩远径是用棋打破了自己的拘谨。当然,主意是李乐桐提出来的。两三盘围棋一摆,老爷子哈哈大笑,“行啊,小韩,年纪轻轻,谋略不浅啊。”
韩远径有点脸红,“伯父说的我不好意思了,有点不稳重,您别介意。”
暑假在家的那几天,李爸爸门也不出,就是和韩远径下棋,搞得李妈妈都有意见了,“我说老爷子,人家是桐桐的男朋友,你一个老头子老占着他干什么?”
李爸爸还不服气,手里拎着棋子,眼睛盯着棋盘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我也就是和他下几天棋而已。”
李乐桐嘴快,“那你和他下棋也有的是时间啊。”话一说完,自觉失言。无力再没人说话,她看见韩远径的左手掩到了嘴上,耳朵悄悄地变红——她熟悉韩远径的这个动作,他觉得高兴,但又不好意思。
转眼之间,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