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外刚回来的人,你也通知了?”
孙可为反问,“谁是从国外刚回来的?”
李乐桐语塞,她草草的说,“行,我知道了。”
“师姐,那你那天会去吗?”
“看情况吧。”李乐桐还是没有说死,有气无力。
“师姐,你还是尽力来吧,廖老师从教五十周年,多不容易啊。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伟大。五十年啊,师姐……”孙可为是个话痨,罗哩罗嗦的没个完,吵的李乐桐头疼。
李乐桐只好草草的说,“我知道了,那天争取会去。”
“师姐,你可一定要去啊。廖老师很喜欢你的。”
李乐桐都想哭了,“可为,我知道了,我会努力争取去的。”
“师姐,我等你哈。明晚你早点到,我们正好可以聊聊天。”孙可为又罗嗦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李乐桐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以为没有关系了,却千丝万缕。不是自己说斩,就能斩得断的。
唉,个人恩怨不要妨碍全局,这是廖老师一直教导他们的。仅因为避一个韩远径,就放弃给恩师庆祝从教五十周年,有点脓包。更何况,韩远径脱离师门三年了,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未必会去。
这样一想,李乐桐的心里轻松多了。
第二天,沧海酒店的包厢,李乐桐差不多是踩着点儿去的,还没进门,就听到笑声不断。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大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闲聊。一个包厢里都是人,两具沙发显然不够用,连沙v扶手上都坐的人。老爷子分外高兴,银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中山装穿的整整齐齐,笑意一直就在脸上没下来。师母也陪在旁边,和大家随意的聊着天。一见李乐桐,孙可为立刻站起来让座,“师姐、师姐你来了。”然后向廖盛介绍,“廖老师,师姐不容易呢,在外地出差,特地赶回来的。” 羞的李乐桐想钻到桌子下面。
“哦?好,好。”廖盛连声点头,“你们都来了好,都来了我高兴。我每年就带这么几个学生,你们每一个,我都挂记着。来了好,都来了好。”
“老师,傅大伟和刘亚琴也都通知到了,我带了电脑,一会儿他们会从美国与我们视频。哦,还有在比利时的葛冲,他也是。郝宁在青海出差,一会儿电话联线……”孙可为报着未到场同学的安排。
无人提及韩远径。三年来,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谁都不知消息。老爷子也知道些李乐桐与韩远径的事,所以,从来不当着她的面提他。
看着廖老师的面容,李乐桐想,今天韩远径即便真来了,也值。她不能不来,不能对不起老师。不就是一个小人韩远径吗?我李乐桐还怕了谁吗?
想到这里,她掠了门一眼。就这一眼的时候,她眼见门被人轻轻的推开,进来了一个人。大家正在热切的聊着天,没人注意到他,只有她的眼光与他的对上正着。李乐桐立刻垂下眼睑。
“韩师兄?”不知是谁,带着怀疑的声调喊了起来。
韩远径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无框的眼镜使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他开口,声音低而温和,“廖老师。”
在短暂的投到韩远径身上后,大家的目光都转向李乐桐。李乐桐面色沉静,似乎是进来的这人和自己很不相关。
“远径?真是你?”李乐桐感觉身边的这个老人似乎有些激动。
是啊,韩远径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他曾力劝韩远径考博,说韩远径悟性好,心又沉静,坐得下来。韩远径婉言,自己家境一般,待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再考虑。廖盛也赞同,这毕竟是商品社会,光做学术,不能养家糊口。
“廖老师,是我,我来晚了。”韩远径说这句话时的声调,多像上学时啊。上学的时候,他在院里勤工俭学,有时廖盛召集开会,他赶上有事去的晚,也会用像现在这样的语调说,“廖老师,我来晚了。”
廖盛身边有同学站了起来,打算让座。李乐桐也打算站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服务员的声音给她指明了方向:“各位,可以开餐了。”
李乐桐听到这句,立刻起身,绕开主桌,走向另一张桌的位子,坐了下来。
一阵乱轰轰后,大家都坐定了。人很多,只能分成两桌坐。
廖盛有些激动,“这样分开坐,大家太生分了,服务员,能不能把桌子合起来,我们一起坐?”
服务员有些为难,“先生,这是圆桌。”
“圆桌也不要紧,”韩远径的声音温和,“请你们把那张桌子移过来,拼在一起,原来是两桌的菜,还各上各的,只是挨在一起就可以了。”
服务员请示了一下,同意了。
众人站在旁边,圆桌很大,服务员拆了桌面,又找了帮手,弄了好一会儿,停顿了。
现在是两张大圆桌挨在一起,像一个上下一般大的葫芦,看着有些滑稽。廖盛满意,“嗯,这还差不多。现在时兴用大圆桌,像以前,都是食堂那种长条桌,最适合聚餐。”
桌子重新安排了,又为坐在哪里而费劲。按理说,廖盛应该坐在最中间,可是,最中间恰巧是全桌最不如意的地方。最后还是廖盛一锤定音,“我就坐在中间,让你师母坐我对面。”然后又补充了句,“反正我们出来,就是为了热闹热闹,吃什么、吃多少,我都不在乎。”
李乐桐一直没说话,看廖盛坐下了,自己想拣个远一点的位子坐,却听韩远径说,“乐桐,坐这边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全桌都听到了,有人望着李乐桐。李乐桐若无其事,“大家就近坐吧。”然后不由分说的在一张圆桌的桌后坐了下来。
廖盛忽然想起韩远径失踪三年的事,于是板起脸,“远径,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韩远径笑的自然,“这三年我在国外,有点事。”
“有事也不至于没联系啊。”
“请老师谅解,确实是不大方便。”韩远径仍然神色不变。“不过,这三年,我时时刻刻的想着老师,想着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异国他乡的这三年,这种念想给了我很大的支撑。现在回来了,亲眼看到大家都还好,我觉得很高兴。”
李乐桐低头不语,她不想听这些话,如果可能,她会把耳朵给塞上。
廖盛看了看李乐桐,嘴上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话题很快就转到一边儿去了。韩远径问老师师母的健康,问生活,问工作情况。老师毕竟是老师,看到了学生,就很开心了。
李乐桐坐着,表情平静,很少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很少与人说话。不必表演,她想。三年的时间,已经让她很能平静下来。即便是有风吹浪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出来的。
热热闹闹,转眼十点。有人因为要赶地铁,陆续离开。第三拨要走的,李乐桐也起身,对着廖盛说,“廖老师,我也走了。”
廖盛才点头,韩远径截住,“乐桐,一会儿和我送老师和师母回家吧?”
李乐桐的眉虽然没皱,但她没想到韩远径用的是这样理由。是的,送老师和师母,她说不出拒绝。
可是,她不乐意,不乐意和他。
“不用了,”廖盛接过话,“我和你师母打车回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韩远径说,“老师,我三年没回来,今天就得让我来送。”然后转向李乐桐,“乐桐,你说是吧?”
现场有短时间内鸦雀无声。他们大都知道韩远径与李乐桐曾是一对儿,也知道在过去三年的时间里,李乐桐与他们一样,和韩远径没有一点联系。消息灵通一点的,甚至从同在恒远工作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韩远径高攀了老板的女儿,做了乘龙快婿。
如今,这算是什么呢?
李乐桐承认,韩远径就是韩远径,这和当年那个明目彰胆给她数学不及格的人一样。他不会在乎人说,他能做到。
于是她看着廖老师,“廖老师,您别客气了,我们几个送您。”
廖盛看了看他俩,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聊到十点半,终于要收拾着走。开车来的学生不少,有韩远径的话在先,大家就陪着廖盛下楼,在酒店门前等韩远径取车。
韩远径就一直就在李乐桐身边,低着头,不说话,只默默的走路,默默的下楼梯,默默的去取车子,没有和人打招呼,除非有人来和他说话。
车子开来,不是宝马奔驰莱斯劳斯,却是阿尔夫。韩远径下车打开后排车的车门,和几个同学把老师和师母扶了进去,望着李乐桐,“走吧。”
李乐桐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还是搭别人的车吧,不用你送了。”
一小堆人不说话,看着这两个人。酒店门口的灯在檐下形成一个光圈,李乐桐站在光圈里,韩远径站在阶下,黑的,看不清脸色。
“你还是上车吧。”韩远径重复,声调里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商量,还是别的,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忍。
孙可为出来打圆场,大声说,“师姐,老师还在等着,你们上了车再说吧。”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说,先上车吧,先上车吧。
李乐桐无法,她不是不能拒绝韩远径,她只是不想在老师面前露出个人的恩怨。老师说过,个人恩怨应无碍大局。于是,她向大家笑了笑,走向了副驾驶的位子。
廖盛住在学校里面,沧海酒店离学校很近,十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韩远径把廖盛夫妇搀出来,“老师,天晚了,我就不上去了。”
廖盛说,“远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乐桐不知他要说什么,便陪着师母聊天。师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以前是一个医生,早退休了,孙子也跟着儿子出国,膝前冷落,见着学生们格外亲。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就听廖盛喊师母上楼。师母说,“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廖盛打着幽默,“我们是开门见山,奔着主题就去了。只要主题结束,其他的就不再迂回作战了。”
师母笑,“这么说,倒是我们拖沓了?”
“那可说不准,拖沓不拖沓,要看表现,不是靠说的——这里有个坑,你小心点儿。”
韩远径和李乐桐站在车头,看两位老人相扶着消失在楼洞之中,然后楼道里的灯一层又一层的亮起。
韩远径轻轻仰头看着,看着四楼的某间屋子亮了灯,嘴中喃喃,“又回来了,都还在这里。”
李乐桐没有说话。是啊,都还在这里。她三年没回来了,都还在这里。一进校门的那一架大紫藤、廖老师的家、楼洞前的那棵无花果树、甚至花坛上那棵半死不活的冬青,都还在那里,各就各位。
“走吧?”韩远径看着她。李乐桐没有说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一席话,既然是无法躲过,那便来吧。
韩远径将车倒离家属楼,却没有直接开出去,而是沿着林荫路慢慢的开着。李乐桐没有说话,她把头转向一边,不作声的看着外面。
真的是太熟悉了。每一寸土地,就像自己白天还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走过。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校园好,毕业后却发现,那是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这里有自己的笑声,有自己的青春记忆,有自己最宝贵的一段年华。
韩远径把车停在一幢楼下,这幢楼还没有熄灯,几乎每一个窗户里都透着白炽灯的光。俩人默默的看着五楼的某个房间,多么熟悉的灯光,仿佛那还是她的宿舍,她还在里面跑、在里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