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七里外你闻到的香味便是这儿传出来的吗。”
“回四爷,正是这里。正经老锅熬满两个时辰的瘦肉粥,用的是今年产的上好藏江皮蛋。”右首的童子躬身道。二童不仅长相一样,连声音都别无二致。
三人一问一答,悠哉悠哉。
突然,嗖的一声,一只弩箭从街角射了过来,又快又狠直奔红衣男子的眼睛。
主仆三人仍在旁若无人一问一答,可突然之间不知使了什么身法只见人影一晃,各路人马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失了那三人的踪迹。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街角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一个紫衣劲装的男子跌跌撞撞从暗处奔了出来,满脸是血,只见一支弩箭正深深的扎在他的左眼里。男子疼得整个脸都变了形,手里紧紧地攥着张诸葛弩,踉跄乱撞凄厉地骂道,“狗娘养的,魔教的妖孽,不得——”
寒光一闪,骂声嘎然而止。只见这颗糊满了血的人头突然凭空跳了起来,紧接着一股鲜血旗花自紫衣人的脖子里冲了出来,冲得这颗人头又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然后一阵漫天的血雾方才一点点洒在紫衣人无头的尸身上。尸身又僵立了半刻方才重重的摔在地上,而那颗头,早已鲜血和着泥土,面目全非的滚进了道旁的阴沟。
老饭馆门口人影一闪,红衣男子轻摇折扇立在阶上,衣袂飘飘火烧云一般。他漠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忽又嫣然一笑,“恶狗啡市,扰人雅兴。”
两个童子不知何时进了店内,他二人微微斜肩略一侧身,两名气息奄奄的壮汉便颓然倒地。一人黄衣短打,如同烂泥泻地软软滩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人满身血污,外衫褴褛只依稀觉得原是白色或灰色,倒地之后隐约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二童如同卸麻袋一般撂下两个汉子便不再多看一眼,一人端凳,一人拂尘,一人取水,一人湿巾,配合之间默契十足,没有一个冗余的动作。
“四爷请坐。”名唤木儿的小童躬身相请。红衣男子收了折扇,摇摇摆摆撩衣坐下。名唤鱼儿的小童在一旁递上润好的绣花绢帕,男子翘着兰花指接了过去。慢慢悠悠将每根手指,手心手背仔仔细细拭了一道,漫不经心道:
“敢问哪位是掌柜?我主仆三人途经贵地,前来讨杯水酒。”他嘴中问着掌柜何在,一泓春水般的桃花眼却痛快地略过了筛糠子似的小二屁股,一脸欢喜打量两个小童的攸耳,不动声色的攸醉,直接望向了墙角面色惨白强作镇定的六老先生。
“掌柜的?”红衣人声音放的更软,笑意更浓,眼中却渐渐起了寒雾。或许是被脚旁卧着的血衣大汉惊,又或许是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所吓,六老头仍是魔怔了一般直愣愣,一言不发。
攸醉站在一旁冷眼不语,暗地里却运足了全身真气,一面护住攸耳,一面警惕的注视着红衣人的一举一动。
狷介红衣,黄泉童子。
攸醉早已认出红衣男子便是魔教夜楼的凤使巢霓裳,莫说是他,便是那两个看起来清秀可爱的稚龄仆儿,手段也是极高,身负累累人命,江湖人称童子垂髫,黄泉迎客。
巢霓裳……攸醉忆起师傅记录江湖逸事奇才的小册所载:
巢霓裳,年龄不详,一称四十,一称卅五。喜着红衣扮女妆,性情多变,喜怒无常。
夜楼辰八使之凤使,人称“火鸟霓裳”。十八年前单枪匹马冲进大旗门,因连败大旗门五老重伤其掌门而一夜成名。
他曾连夜血洗南江镖局,镖局上下二百七十四口无一幸免,传说这修罗般的灭门之祸仅是起自总镖头幼子的一句戏言;曾因青楼歌女献酒时不小心污了他的红衫便一把火烧了南湖沿岸百余家妓院;十年前也曾一人一扇独闯天龙寺天罡阵,有九名护寺高僧伤在了他的凤骨扇之下……
离别时师傅曾特意点了一个名单,告诫若遇到这个名单之中的人能避则避,万不可缠斗,“火鸟”巢猊裳便是其一。
攸醉思量的当儿,巢霓裳看向六老头的脸已沉了下来,轻轻一哼,被唤作鱼儿的童子一脚踢开倒在身前奄奄一息的污衣大汉,慢慢向六老头走了过去。
“狗……贼……”那汉子竭力呸了口嘴里的泥血,断断续续地含糊骂道,“禽……兽……你他妈……狗娘……狗娘养的……有……有本事……冲……冲……”他伤势沉重,气血已是不足,且一张脸被打的肿胀不堪,故而短短一句话说得零落不堪,浑噩不清。
两个童子被逗得抚掌大笑,走向六老头的童子鱼儿更是转而在污衣人面前蹲了下来,嘻嘻笑道,“四爷四爷,杜大侠果然是在装睡呢,木儿又欠我十两银子。”庄户人家一年吃喝度用不过一两银子,这两个小小孩童嬉笑中便是十两过账。
唤作木儿的小童撅起小嘴,不依道,“若不是爷告诉你,你那里会知道,你使诈!”鼓着腮帮,一派天真烂漫。
巢霓裳亦被逗乐,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木儿的后脑勺,眼波流转,笑骂,“淘气!”
三人嘻嘻笑笑,根本不正眼去瞧地上怒极吐血,晕过去的大汉。
一旁攸醉听得惊心:杜,江湖上的赫赫有名的姓氏。
哪有这么凑巧!
他心中陡然警惕起来,思及自己的任务,还有师傅送自己出山时的叮咛,他不由仔细打量起尘土中那个满脸血污,面容几不可辨的污衣汉子。杜……
米林花氏,七止杜。这姓杜的莫非是七止庄的人?还是夜楼有什么阴谋?自己是第一次到中原,应该不会……攸醉不由自主地盯着污衣汉子挪不开眼,一瞬间心思便转了数转,不自主的真气大动。
“啪”的一声轻响,巢霓裳展开折扇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缓缓站起身来。鱼儿和木儿便不再笑闹,退到他身后垂手侍立。巢霓裳眼睛看着地上的男子,口里却若有所指,“哪路神仙都仔细些的好,莫要下错了凡。”声音亲切温和,攸醉却觉得背上冷汗涔涔,他虽然家学深厚,但毕竟年幼,又是初出茅庐,这无声的相互试探中瞬间便落了下风。
攸醉将真气运到极致,护着攸耳,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一只纤瘦的手轻轻覆上攸醉的胳膊,轻轻拍了拍,攸耳从攸醉身后悄悄探出头来。
攸耳不懂武功,心中又什么也不知道,在一旁瞧了这么半天却并未受惊。见攸醉倒退了半步身子又绷得紧紧,便安抚似的伸手拍了拍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从他身后转了出来,同他站在一起。正巧看见鱼童冷冷地瞪了过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眨眨眼,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3)
更新时间2008…2…22 11:54:00 字数:0
鱼童杏眼圆睁,只当攸耳是在嘲笑他,小拳头攥得啪啪响,杀意大盛。木童与鱼童兄弟连心,亦怒气冲天,恶狠狠地瞪向攸耳。攸醉用余光瞧见那该死的女孩仍是笑吟吟不知死活的模样,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敲她一顿。但面上却未见表情,只是侧身拦到攸耳身前,一手探腰扶剑,冷冷地与鱼童对视。
巢霓裳摇着折扇,不动声色地踱到了二童和攸耳攸醉之间,一叶一叶慢慢地合了扇子,负手而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满地的碎碗烂碟。
二童恨恨的盯着地,躬身一退,默默将冲天的杀气敛了去,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安静地侍立一旁。
攸醉放在腰间的手却反而冒出了汗,又湿又冷。虽然他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鱼童,但耳朵却早已全神贯注地注意起巢霓裳的一举一动。
攸耳微微一笑,踮脚揽了揽攸醉的肩,趁他低头看自己的功夫从另一侧绕到了前面,快走两步,笑吟吟冲着鱼童子深作一揖,“小弟弟,莫生气,姊姊同你道歉。好不好。”她弯下腰时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只好用手撑着大腿,一点一点慢慢直起身子。
她面色苍白却笑容温暖,鱼童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巢霓裳。巢霓裳对攸耳的这一举动却恍若不觉,仍在自顾自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店铺。
攸耳将身子放低稍向前倾,平视着鱼童的眼睛微笑道,“小弟弟,姊姊刚才发现你生气的样子同姊姊的弟弟——”她悄悄地比划着指了指身后的攸醉,“同小醉生气的模样像极了,所以才笑的。小弟弟,你若是不喜欢,姊姊就不笑了,你看好不好。”她的语气又轻又暖,眼睛弯弯,笑容和煦。
鱼儿和木儿对视一眼,又齐齐地瞄向攸耳身后那个黑着一张脸,额角青筋跳啊跳的少年,不由扑哧地一同笑出声来。
真好。攸耳歪着头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玉一般剔透的小孩子,愉快极了。只可惜说了许多的话,心口开始一阵一阵的刺痛,身子有些摇晃,眼睛愈渐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想把这两个可爱的小孩子看得仔细些。
攸醉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扶住攸耳摇摇晃晃的身子。
啪的一声,一旁的巢霓裳又展开了折扇,慢慢摇起来。
有趣,有趣。一个是弱冠少年,内息雄稳甚至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一个是豆蔻少女,病体孱弱但思辨敏捷,笑语吟吟间便化去了自己两个小童的敌意。这两个孩子是自己一手栽培的,年纪虽幼但已算得上阅人无数杀人无数,那里是那么好相与的!
长袖一舒一卷,一条长凳凌空飞了过来,稳稳的落在了攸耳攸醉身后。巢霓裳用扇子指指长凳,“两位请。”他略微撩起长衫下摆,优雅地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攸耳半拖半靠地拉着攸醉一同坐了下来,深吸两口气,懒洋洋地靠在攸醉胳膊上,舒服不少。
“小弟弟,你们同姊姊一起坐好不好。”她拍拍身旁空出来的位子,轻声道。两个小童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着脸,低头站到了巢霓裳身后。攸耳微笑着乐了乐,也不勉强。
“在下巢霓裳,不知二位这么称呼?”巢霓裳啖了一口木儿递上来的清茶,悠悠问道。
“巢大哥你好,我是攸耳,叫我小耳就好。这是我弟弟,攸醉。”攸耳笑嘻嘻地挽起攸醉的胳膊答道。
攸醉几乎要额手叹气了。巢大哥?这江湖之中想跪在地上喊他祖宗的人怕是比你吃的饭都多。小耳?姑娘家的,真是……真是……唉……
巢霓裳静静看着这张笑语中生动起来的脸庞,上面没有一丝的讨好或轻视的神色,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对真实的光亮总是有更敏锐的辨析力。
“你这个小姑娘有意思。哪里来的。”
“那边的山里。”攸耳伸手指了指北方,笑眯眯,“小醉出来做事,我央他带我一起走走。”
“哦?”巢霓裳看看攸醉又看看攸耳,“小姑娘,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他好似无意地扫了眼堂中的一片狼藉,“你不怕我吗?”
攸耳眨了眨眼,“我应当害怕的吗?”她心中小小叹了口气,这些血……日日夜夜见到血,日日夜夜仍在害怕,攸耳啊攸耳,十二年了,你可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她这样想着,脸上却仍挂着淡淡地笑意。伸手拍拍攸醉的膝盖,“小醉,你认得巢大哥吗。”
“巢先生。二位。”攸醉被攸醉又拖又拍,好像连叹气的力量都没有了。右手按左胸,略略颔首。
哦?巢霓裳小小的吃了一惊。
真是出人意料的少年,明明一开始便认出了自己,明明紧张的要命——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