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冰凉的手指往她脸上蹭了蹭,轻佻道:“你这么说,会让我以为你想邀我同床共枕。”
她稍愣,巴掌大的脸上表情万变,最后大义凛然地一掀被子,状似洒脱地一笑,“江老板,赏脸么?”
江结城明显怔住,灰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梢微微挑起,脸上满满都是诧异。
三年来,不是没有机会,也不是没有要求,她每一次瞬间化去的笑意,都像一盆冷水浇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甚至怀疑这么久触手可及的感觉都是表面的祥和,她从未属于过他。
所以,每次她稍稍显露的关心都能让他开心很久,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就算有张糖纸也是莫大的恩赐。
辛酒里瞧他不动,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却似潜隔了一层渺远的气息,她微叹一口气,伸手去解他外衣的扣子。
手腕猛地被他扣住,那双灰瞳变得异常深邃,暗涌不息,滚烫热辣。
她觉得心脏瞬时钝滞,各种微小酥麻的情绪在周身纷乱飞舞。
密扇似的长睫轻轻闪动了一下,她转过身,尴尬一笑,“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你可以回房间再休息一会。”
下一秒,她被压回柔软的大床内,身上传来的重量让她一惊,手背无意间碰触到壁灯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中,她屏息望住他。
真真是目似点金,唇若弦月,她刚想说什么,水润的双唇已被堵住,那些含糊不清的字节全都化成了喘息的呜咽。
胸口起起伏伏,纯净的脸庞染了□的潮红,她伸手推拒,却不知他什么时候褪去了外衣,薄薄的衬衣贴着精瘦的胸膛,她一下子就收回了手。
江结城从她身上稍稍退开,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前,声音低哑,“帮我。”
她眼底流露出的抗拒轻易刺痛了他,江结城翻身而下,僵硬地坐在床边理了理衣衫,穿上外套,若无其事道:“我不强迫你。”
目光触及床头柜上一只旧金属色的打火机时,他突然站起身,拾起那个东西就狠狠砸了出去,衣柜前的落地镜应声而裂,镜片哗啦碎了一地。
她身体一震,梦呓般低喊他的名字。
江结却不回头,全身紧绷着缓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宫惜之还是宫惜在?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
她痛苦的垂下脑袋,跪坐在床上轻声地喃喃,“别这样好吗?”
他一点一点转过身来,放低身段, “你见过了他了不是么?就没有想过一家团圆,共享天伦?”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辛酒里猛地挥开他的手,灼灼的眼波映出受伤的神色。
他被甩开的手轻轻一颤,万籁寂静,江结城轻托着她的后背,用尽力气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声音有种死乞白赖的哀求,“这三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就在他以为听不到回答的时候,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有,当然有。”
巨大的喜悦从身体里爆发出来,江结城突然将她抱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被腾空抱起,双手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眼神胡乱飘忽着,低低哑哑道:“我不是石头,会感动也会心动。”
他像个乐不可支的小孩,突然用赌气的口吻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肯主动一点?”
她催促着他将她放下,一边闷闷道:“因为你太主动了。”
江结城突然抱着她原地打了个转,黑发如一匹华贵的织锦铺散开,她低低惊叫,笑着倒在床上,江结城凑着她的耳根悄声道:“其实我还可以再主动一点。”
她慌忙用被子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低笑,黑发垂下来,靠着床边搂住她,温柔道:“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她反抗,“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他缓缓勾起唇角,眼底满是邪魅的光,“那就一起好了。”
她不知道江结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早上醒来时一眼就从那堆碎片中看到那只打火机。
那一枪没有命中要害,宫惜在平安无事,这点她很早就从报上知道了,这几年他频频高升,已经取代了宫敬廷的地位,虽然一直未娶,倒留了一堆风流韵事,似乎恢复了早前浪荡不羁的性子,如今人称“少帅”。
所谓年少不经事,过去的事早成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她既然决定不再与宫家有任何瓜葛,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旧物也不该继续留着。
下楼时,宝珍嫂告诉她一早就有人送了封帖子过来,她一看署名,果然目露惊色。
楚青正好走出来,她转头一笑,朝他道:“陪我去个地方。”
楚青“嗯”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有丝异样,显然也知道昨晚江结城来过。
叶容特别钟情于石弄这种地方,她倒是没有意外,找到地址上的门牌号,她颇有期待地敲了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正是他本人,依旧是淡淡瞧了她一眼,一如往常般清冷道:“来了。”
然而一进门辛酒里就呆住了,不大的房子里住着十多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大伙匆匆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打水洗衣各干各事。
叶容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楚青,便不客气地拦住他,“你就在这等着吧。”
两个男人同时迸发出杀气,她有点无奈地朝楚青点点头,“不用担心,我很快出来。”
叶容领着她进了里屋,饭厅里放着拼接的长桌,穿过一扇窄门,后面是一个天井,葡萄架上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攀附在搭建的凉棚上。
两边的围墙上砸了个孔,中间架着长长的竹竿,穿着青蓝碎花布衫的妇人背对着她,正在将木盆中洗好的衣服晾起来。
叶容喊了一声“师母”,妇人笑着回过头来,却在看到辛酒里时猛然惊住。
“酒里……”她突然笑出声,自然自语道:“酒里?我怎么没想到林若涵是这个意思呢……”
辛酒里慌忙背过身去,眼眶像是浸了一层雾气。
锦葵走过来,自后抱住她的肩,温和道:“对不起,你肯定吃了很多苦。”
辛酒里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她,眼泪刷刷落下,全身却动弹不得。
站在一旁的叶容冷冷出声,“等见了另一个人,你再哭也不迟。”
辛酒里一口气噎住,抬目瞥过他,锦葵笑着瞪了他一眼,拉着她边走边道:“小容就这脾气,见不得别人好,其实心肠软得很,这些可怜的孩子都是他给带回来的。”
叶容哼了一声,抱起双臂走在他们前方,却将她们挡在门前,反驳道:“对于孤儿来说,最见不得的就是一家团圆的画面,外面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一个人可哄不过来。”
锦葵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推开门,将辛酒里带了进去。
床边坐着一个消瘦不堪的男人,凸起的颧骨乍一看有些恐怖,那双眼睛却仍旧大而有神,尤其是在他们进门时明显亮了一下。
锦葵上前帮他盖严腿上的毯子,随即握了握他的手,将目光扯向辛酒里,温柔道:“席鸠,这是我们的女儿,她活下来了。”
叶容悄悄退了出去,留下惊愕在原地的辛酒里,她握紧不由自主轻颤的指尖,深怕一呼吸就会打破这不真实的一切。
神思恍恍惚惚,耳边似乎有锐利的蜂鸣,从林若涵遇害那天出现的幻听在这一刻归于平静,她脑海中那个遮天蔽日的噪音干扰体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要她睁开眼,面前就会出现一道雨后灿烂的彩虹。
眼眶中的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她缄默良久,最后低低道:“原来你们都还在……”
锦葵本名叶佳丽,原先是粮商的女儿,却因商铺的米仓内搜出大批鸦片而被抄了家,父母由此病重,她一人挑起家中的债务,年纪轻轻就进了百乐门。
动乱初期,西洋文化渗入市井生活,娇奢淫靡之气盛行,要说上海城暗流涌动的地方莫属大大小小的舞厅。有钱有势的商贾大佬削尖了脑袋往这种地方挤,即便命案连连,众人却发了疯似的夜夜笙歌。
锦葵从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第一红牌,当时正在执行任务的席鸠三番五次打断她的表演,某次危急时刻,她一时兴起竟然朝对方放了暗号,奉清派行动由此暴露,席鸠认为她是尖细,一怒之下将她绑了回去。
然而奉清派却因为她这次无心之举遭到灭顶之灾,四组十二人几乎全部遇害。
组织中心被围剿当日,正遭扣押的她被林若涵所救,三人险中求生,彼此暗生情愫。
民国元年冬,席鸠在一次行动中坠下山崖。次年金秋,锦葵产下一名女婴,林若涵守在她身边,天生羸弱的女婴没有一声啼哭,大夫当即宣布夭折。
自此,密杀真正终止,林若涵将锦葵送回百乐门,独自带着密杀名单以及所有未知的秘密隐居山林。
然而那个夭折的女婴却意外活了下来,那个叫林若涵的男子仅仅是怕连累自己深爱的女人,她仍旧衣食无忧,他却整整思念了十六个年岁。
当年小小的女婴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拍了张相片,想派人送到她手中,却得到消息,当年负责围剿密杀组织的宫大帅遭到暗杀,他刹那惊醒,不觉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坠落悬崖后的席鸠难道没有死?
十六年后,他再一次回到上海,不料暴露身份,赶回村庄的当晚,他一手养大的少女正站在林子口的翘首而望,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惊起一阵虫鸣。
他拥住她柔软的身子,背后的热流汩汩而下,看着她空洞的眼,他张了张嘴,仍是什么都没说。
无法为她遮风挡雨,无法告诉她真正的身世,无法说出那些埋在心底的爱恋,无法在她熟睡后轻吻她的眉眼。他多么舍不得闭上眼,身体倒下前,留下的只是一片温柔的笑意。
47、第四十七章 劫缘
石砌的门洞前,几盆吊兰自上垂下,叶容斜靠在门边,目光懒懒淡淡地一瞥,“我就送到这里了,你们自己当心点。”
辛酒里投以一笑,转身时又匆匆将他唤住。
他有些不耐地低问,“怎么了?”
“谢谢你。”她幽幽道出口,却是满满的真挚。
席鸠收养了他,却赋予他锦葵的姓氏,他们之间那点是好或坏的纠葛,最终始于上一辈的缘分。
叶容摆摆手,一如往常凉淡,“师傅是我的救命恩人,照顾他是应该的。”
她笑了笑,突然有丝歉意,缓缓道:“如果不是这样,你们都不会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
他神情一顿,无所谓地将目光投向别处,“谁知道呢……”
“那位假扮白微澜的师妹没有跟你在一起吗?”她一直很疑惑,他们通过多种渠道接近宫家到底还想探查什么东西,宫惜之又为何一定要得到那份密杀文件?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无疑在他们之间安置了一条永远无法横亘的鸿沟。
叶容并未回答,反而冷了脸,蓦地回身,朝他们下了逐客令。
出了石弄,楚青替她安排了一辆黄包车,自己则乘坐另一辆跟在后面,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先是在市场绕了两圈,这才下车走去停车的地方。
然而辛酒里前脚刚着地,便被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架着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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