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的烟灰缸里散着数个烟头,他直起腰,将手中的香烟慢慢碾灭,向来规整的袖口挽起了两寸,凌乱却依旧不失肃然。
房门被叩响,随后传来她平静无波的声线,“是我。”
短暂地微讶,宫惜之收起满腹思虑,起身开了门,目光触及她时,瞳孔骤然放大。
她穿着一条及膝的珍珠白连衣裙,圆口波浪领,不长的头发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细腻白皙的脖子。
她从容地交握着双手,一双眸子异常清澈,可那抹浅淡的笑容后却隐藏了更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他紧抿唇线,目光似凿。辛酒里微微一笑,“我随手在衣橱里拿了一件,合你心意吗?”
看他不语,她又伸过手去,却是推开了他身后的门,收了目光低喃道:“这里味道太重了,呆久了不好。”
手腕猝不及防的被人扼住,他眼底的波涛她再也不想细究,任由那道逼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副纯良无辜。
他却是先沉不住,铁着脸问道:“你想怎么样?”
她悠然靠近一步,声音藏在嗓子里,极是魅惑动听,“忘了吗?要求我配合你的话。”说完,又退后,眼底藏笑,淡声道:“听方谏说,今天下午要去定做礼服,然后熟悉流程和宾客名单,最后学习礼仪形态是么?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您确定我可以不负所望?”
她将素手移上翻卷的袖口,笑意有种敛去冰霜的娴雅,“还是要我帮你穿戴整齐?”
他倏地放开她的手,目光略略斟酌,反手将她关在门外,里头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先去楼下等着。”
辛酒里扶着铁栏慢慢往下走,不动声色地将笑意收干净。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角逐中,她必须花费力气去适应一切游戏规则,哪怕粉饰太平,才有足够的能力分庭抗礼。
车子在九曲弄堂口停了下来,宫惜之二话不说下了车就朝里走,辛酒里第一次穿高脚皮鞋,青砖路有些不平,走起路来颇为费劲。
弄堂七拐八弯,各家各户门前都摆着瓦盆栽花,也有砖砌的小花圃,里头种着少许农菜和香葱。有老太坐在幽深的窄巷里闲话家常,三两个孩童梳着羊角辫闹腾着穿梭在门板墙后,欢声笑语煞是热闹。
不管外头多么鼎盛昌荣或是动乱不安,这里安静地如同异世后院,轻逸闲雅,隔绝虚荣繁华。
骑着自行车的小贩歪歪扭扭从拐角处冲出来,嘴里还吆喝着:“哎……麦芽糖喽……哎……麦芽糖……”
他出现的太突然,刚刚玩闹的红衣小女孩还杵在巷子中央,辛酒里急忙去拉她,没想到小姑娘一闪身早躲去了门后,她自己反倒挡在了人家轮子前面。
手臂被人一带,她撞上身后的胸膛,脚下轻崴。
麦芽糖小哥急忙跳下车,瞧了一眼光鲜亮丽的两人,怕惹麻烦,立马将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哈腰道:“哟,这位太太,您没事吧?”
身旁的宫惜之也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来,辛酒里挣开他,扶了扶身后的墙壁,摇摇头,“没关系,是我没注意,不关你的事。”
小哥一愣,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目光闪了闪,嘿嘿笑着说:“哎哎,那您当心。”
说完蹬上车子,一阵歪歪斜斜又没了踪影。
宫惜之看了她一眼,又朝前走去。拐了个弯,两人最后停在一座矮墙石瓦的旧屋前,他拍了拍木门上的吊钩。
辛酒里靠在边上轻轻揉了揉脚踝,已经挑了双矮跟的,这皮鞋到底是穿不惯。
一个年过六旬的婆婆出来开了门,瞧见宫惜之,皱巴巴的脸笑成一团,招呼道:“来啦,他在里头呢。”
辛酒里探头进去,婆婆一手将她拉进门,那力气倒是大得很,目光四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关上门,领着他们朝里屋走。
原来这婆婆是宫家以前的老仆,打小看着宫家两兄弟长大的,这年岁到了,便跟老伴住到了这胡同里,宫夫人时常会派人送些衣食补品过来,关系极是亲近。
婆婆的老伴曾是宫廷御用裁缝,手艺了得,但凡你说的出的样式就没有他做不出的。年轻时一度春风得意,后来清朝覆灭,虽是保住了性命,但受了打击,脾气日渐乖戾。
他们一进里屋便看到一个满头斑白的老头正埋首于一架缝纫机前面,婆婆叫了一声,他才抬起头,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镜,神情不苟言笑。
婆婆招呼他们在一旁的八仙桌边上坐下来,又倒了两碗茶,一边催着老头站起来,没想到他一声不吭,继续着手里的细活。
婆婆正欲过去牢骚,宫惜之阻止了她,道:“好婆,我们不急,让水伯先忙。”
辛酒里也微微一笑,婆婆往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道:“这死老头子就这副牛脾气,让你们见笑了,那我先去给你们弄两碗小圆子尝尝,这酒酿都是新的,可香了。”
宫惜之点点头,“好。”
辛酒里环顾了一圈四周,屋子虽旧,但内壁都重新粉刷过了,陈设也齐全,想来宫家对这对老夫妻很是照顾。
她悄悄看了眼宫惜之,他正捧着半新的茶碗吹散热气,又浅浅抿了一口。她本以为像他那般挑剔的人会嫌弃这粗茶旧碗,一时看愣了神。
见他也回过头来看她,急忙调转视线,正好瞥见水伯凑着缝纫机上的银针穿线,一只苍老的手颤个不停,看来很是费力。
她起了身,凑到水伯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线头,歪头道:“老伯,我帮你。”
不费吹风之力,辛酒里浅笑道:“好了。”
不料却遭来不满的瞪眼,水伯挥手推开她,不屑道:“谁要你帮!”
辛酒里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心中却觉得极好笑,这老头倒是倔的可爱!
身后的宫惜之哑哑的喊了一声,“水伯。”
老头儿又冷哼了一声,目光转到辛酒里脸上,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撇嘴道:“你要做嫁衣?”
辛酒里点了点头,觉得那厚厚的镜片下,一双细小的眼睛精光四射。
他哈哈一笑,冷哼道:“我几十年没给人家做过嫁衣了,一把老骨头,早没了那手艺,你们白来了。”
正巧婆婆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圆子汤走出来,一听这话,像是炸了一身毛,“砰”的放下手中的盘托,冲到水伯身边就是一阵好打。
一边还不解气地骂道:“你这老不死的,要不是少爷和夫人,咱们能这么吃好住好?你瞧瞧你这阴阳怪气的臭脾气,街坊四邻有谁愿意跟你做朋友的?不知道你清高个什么劲,了不得去街上讨饭,能捞到一个大洋那就是走了狗屎运,还说什么胡话,你今儿个不做也得做,要不行,打从今天起,你别吃我做的饭。”
宫惜之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情形,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嘴边还带了软软的弧度,不紧不慢地饮茶。
这厢辛酒里倒不是很好受,婆婆口中的“清高”两字,实然也刺痛了她的神经。事实就是因为这一身轻狂,水伯终日呆在这幽深的巷尾对着一架老旧的缝纫机郁结不欢。
而她,不但做了很多错事,还饿的只剩一层皮包骨。
好婆打累了,水伯依旧不服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抽出箱子里的皮尺,也算是妥协了。
辛酒里举平双手,由着水伯量尺寸,他一边用笔在手心记下数字,一边低声咕哝,“瘦成这样,要什么没什么,穿着婚纱也不见得好看。”
她尴尬地低下头,又闷闷道:“我自小没有亲人,不曾想过还会有人为我做嫁衣,谢谢水伯和好婆,我很感动。”
水伯轻哼,好婆笑着道:“傻孩子,不用客气。”
那边的宫惜之看过来,只见她转了个身过去,皮尺圈住腰身,纤腰不盈一握。
夕阳微沉,前面屋落中已升起袅袅香烟,辛酒里没想到这一天会同宫惜之相对坐在这间简陋的屋子中吃一碗清甜的酒酿圆子。
岁月静好,安谧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呼~ 修了一下排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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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对话:
大少:你这个跟我同名的混蛋;为毛要把我写的那么傲娇;我有那么刻薄么;嗯?
木老爷:你本来就是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骄傲孔雀男╮(╯3╰)╭
大少:……
小酒里:其实我早看出来了
大少:哼;就算是这样;你也迟早是我的人
木老爷:你当老爷我是死的啊。。。。。戳戳戳;一边去。。。。长得比你帅;身材比你好;脸蛋比你俊;有钱有势的那位。。。。老爷我是用来压轴的!
大少: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是炮灰?
木老爷:╮(﹀_﹀〃 )╭ 无可奉告咩~
大少:……
9、第九章 锦葵
从九曲石弄出来后,他们便马不停蹄直奔结婚当日的会场,那地方在租界内,本来参加订婚宴的人都是政界高干商贾名流,自是畅通无阻,而一般人想尽法子也进不了那个门槛,同时也断绝了安全隐患。
方谏已经先行到达,几人匆匆吃了简易晚餐,便开始熟悉四周的休息室,中央台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悬顶纱帘,圆台舞池也有了大致的框架装扮。
辛酒里一路默学默记,闭口未提当日白微澜是否会出现。
宫惜之领头推开一个雅致的房间,半面墙大的落地镜,圆形绕墙沙发,梳妆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胭脂口红。
她从未见过如此宏丽的化妆室,不免惊讶,耳边却是宫惜之冷淡的声音,“你到时在这里换装准备好,会有人来带你出去。”
方谏捧着厚厚一叠文案过来,累得满头大汗,宫惜之双手负立,一双冷目清润无光,转头向她道:“这些是重要宾客的资料,你回去后看一遍,不需要全部记住,熟悉重点就好。”
她正欲去接,方谏猛地摇头,笑眯眯道:“我来,我来就好。”
宫惜之抬腕看了看时辰,道:“不早了,先回去吧,明日方谏会带你去学礼仪,我还有事处理。”
辛酒里坐着来时的车回去,宫惜之和方谏乘坐另一辆开往相反的方向。
想来今日下午是为了搞定水伯他才会抽空陪她一起,刚刚听他讲解一切事宜,其观察入微和深谋远虑的态度让她咂舌,不可否认,宫家偌大的产业与他辛苦繁忙的付出有着莫大关系。
第二日,她早早起来梳洗完毕,橱柜里满是艳丽端庄的洋裙,她挑了件暖黄色真丝衬衫,配上白色的束腰褶裙,又随手拿了顶草织檐帽。镜中现出一个淑婉的时髦女子,雪肌凝脂,身形纤柔,帽檐下眉目如黛,烟雾浩淼。
好一个清凌凌水悠悠的可人儿。
出门时,一干佣人齐齐鞠躬,辛酒里头也没回地走向车边,此时方谏正翘着二郎腿儿悠然哼歌,一瞧那婀娜的身姿,老脸不争气的一红,急急下来替她开车。
辛酒里客气有礼地朝他一笑以示感谢,顺便轻轻道了声,“早安。”
方谏整颗心一颤,结结巴巴也挤出个“早安”。
车子便一路驶到了闹区,街市上闹腾腾的都是早起开工的小商贩,马路两边挤满了早餐摊位,套着旧马甲的年轻少年在兜售早报。
再远处开铺的小伙计正将门板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边,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怨气的中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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