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她实在浑身无力,便躺在床上装死尸,大大的落地窗打开一半,薄纱般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她躺在温暖的阳光下,真想变成一只猫咪,就这么过一辈子。
然而天不从人愿,手机响起,她几乎懒得抬手,却还是接了起,旋即立刻坐了起来,胡乱洗漱之后,便开车出了门。
电话是綦连端打来的,告诉她的是綦连客的外婆因第三次中风进行急救的消息。
古暮沙幼年的时候,曾经瞒着古妍去过綦连端和柳萍建立的那个家,见到过这位沉默寡言却相当慈霭的许老太太。许是从小就没有祖母辈的女性长辈的原因,幼时的她和许老太太一度非常亲近。但在她渐渐长大之后,去柳家的次数便不多了,到后来更是完全没有踏进过柳家的大门。
许老太太头两次中风的时候,古暮沙也曾忙里抽闲,前去看望。那两次中风幸亏并不太严重,然而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綦连端和柳萍在手术室外已经等候了三个小时,此时手术刚刚结束,许老太太已被送入了病房。綦连端在他这个年纪这段日子劳心劳力,此时已经心力交瘁,柳萍则是心慌意乱,神思恍惚,也不宜再守在门外,而綦连客尚在手术室里,綦连端这才打电话叫她过来替代他们在病房暂时陪着老太太。
拉着病床上老太太又瘦又凉的手,古暮沙默默思付:大概,老太太是等不到綦连客成家立业的那一天了。
许多几乎已经遗忘的往事,忽然间如同上升流一般在脑海中翻腾起来,她记起她曾经和眼前这位老太太是那么地亲近,就像真正的外婆和孙女,手拉手地走在阳光中,相对欢笑。现在,两人却是形同陌路了,她所做的,就只是拉着老太太的手,陪上一会儿而已。
病榻上的人像是感受到了有人在身侧,慢慢睁开了无神的双眼。
看到是她的时候,那眼神微微一黯。古暮沙自嘲地笑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刚才已经给小客的助手打过电话了,他正在做手术,不能打断,等一结束就会马上过来的。”
许老太太浑浊的老眼闭了闭,似乎感到安心一般。而后她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中风已经破坏了她的一部分语言能力,她试了好几次,最终发出的却只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声音。她脸上渐渐泛起焦急的神色,竭力地想要表述什么。
“您要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古暮沙连忙轻声安抚她,而后凑过耳朵,分辨那残破的句子。
“沙、沙沙……对不起……我们柳家,对不住……对不住、你们古家……”许老太太也明白越急必然越乱,她集聚心神,终于比较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
想到母亲对柳萍和老头的怨恨,古暮沙脸色微变,定定神,她强笑着安慰许老太太:“都过去的事情了,您老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许老太太喉间咕咕噜噜几声,像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道:“小客他妈……那时年轻不懂事……破坏了你的家庭……我、我们家一直对不起你们……她也、她也后悔。她不说……可她真后悔,我都知道……你……” 她枯瘦的手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紧紧抓住了古暮沙的手,呼吸也急促起来,急切地盯着古暮沙,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恳求:“沙沙……你……能原谅……我们吗?”
古暮沙身子一僵,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笑了笑,看着许老太太,说道:“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我……早就原谅了。”
老太太宽慰地笑了笑,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外婆!”綦连客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古暮沙回头,看到他神色紧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向他抚慰地笑了笑,松开手走了出去。
“沙沙……”低低的呼唤却在背后响起。
古暮沙回头,看到许老太太殷切挽留的眼神,心头一阵酸软,便又走了回去,坐到床边。
老太太拉着綦连客的手,低声断续道:“孙男弟女都见到了,就算走,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外婆,您别这么说!”綦连客反手握住老人家的手,轻声安慰,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地颤抖着,泄露了几分情绪。
许老太太勉强笑了笑:“活着也是……拖累人啦……我就是遗憾哪……也不知道你将来,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还想给你带孩子的……等不到啦……”
古暮沙扭头,诧异地看着他。
綦连客薄唇轻轻抿了抿,抚慰地笑了笑:“我明天就带她来看您。外婆,您一定要好好养病,等您病好了,我马上结婚,让您给我带孩子,好不好?”他笑得很温和,话语里却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许老太太虚弱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力气再继续谈话,闭上眼睛休息。古暮沙又坐了一会儿,见她气息平稳,心跳正常,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病房,綦连客又略坐了片刻,也走了出去。
他出了门,便看到古暮沙坐在病房外椅子上,手里不知捧着一杯什么。她听到脚步声,抬头向他望了一眼,便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綦连客坐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喏。”她递给他一杯咖啡。
他低低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头靠在墙上,满心的无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纸杯,俊朗的面容满是疲惫。
“医生说她暂时不要紧。”不知怎地,她就是不愿看到他这般颓然无力的样子,突兀地出口安慰,却也自知这仅仅是“安慰”。
綦连客轻轻点头,定了定心神:“嗯。”
“你……”古暮沙咬了咬唇瓣,偷眼看他,不确定地道:“你没带女朋友去看她?”
他闭上眼,轻声道:“我不想骗她。”
唇动了动,古暮沙却不知该说什么。是伤人的诚实,还是善意的欺骗,不论做了什么选择,别人都没有立场予以置评。
那么綦连客,连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选择谁做你的公主吗?
明天,你会带谁过来,小客?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还在享受暧昧的乐趣么?
——她的思绪是如此恶劣,总将他想的这么不堪。
古暮沙猛然惊觉,摇摇头,不愿再放纵自己想下去。这么刻薄的自己,让她害怕。
凝神注视他许久,她没再说话,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23 怎能不关心你
第二天,古暮沙去探望老太太的时候,隔着玻璃,看到綦连客和一身形苗条的长发女子在病房里陪护,老太太微微侧头,脸上带着笑意。
或许,这便是綦连客承诺带来给老太太鉴定的女友?
只是,既不是那朵玫瑰,也不是梁风。那又是谁?
想着想着便不觉停驻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背影,期待着她转过身来。几个人在里面又温情了片刻,綦连客为老太太掖好被子,女子为老太太拢拢鬓发,两人先后走了出来。
出了病房,两人便相互告辞,握了一下手,没有拥抱没有惜别,看不出缠绵和依依不舍。古暮沙目送温柔的美女离去,略带讶异地回头看向綦连客。
“这是你……女朋友?”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綦连客面无表情:“现在是。”
古暮沙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微微扬了扬眉,带着几分嘲讽:“三号?”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既不承认不也否认,古暮沙反倒觉得有什么郁结在胸口,恨不能撕裂他波澜不兴的表情。
顿了顿,她拎起手里的袋子:“听说中风的人吃这个比较好,我就不进去打扰老人家,交给你了。”
綦连客默不作声地接过,指尖触到了她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握住她细嫩柔软的手指,古暮沙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指,力逞自然地笑笑:“我走了。”然后不待他回答,急匆匆地转身离去。转身转得太急,还差点撞上擦肩而过的护士小姐。
低垂的眸光落在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上,那里头装着许多营养品,将袋子撑得满满当当,在他的手里显得分量十足,然而他的心底,却一片空空落落。
“沙沙……”终是忍不住唤住那急不可耐离去的身影,他抿了抿薄唇,思量着开口:“能不能……常来看看?外婆她,很喜欢你。”
古暮沙转头,看到他挺拔的身影站在暖暖的阳光下,却那么的……清冷,孤寂。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倔强地、无望地等在那里。
明知不过是错觉,仍旧止不住心颤……发软,刺痛。
慢慢地挪动脚步,站到他面前,抬头,她柔柔地笑:“我会常来的,小客。”
他唇动了动,像是想露出一个笑容,却以失败告终。
“小客……”莫名的悲伤一波波地冲击着她的心绪,古暮沙心头阵阵酸软,抬手轻柔地环住他,轻声安慰:“外婆会好的,她会好的。”
他轻轻抬手,迟疑地环住她,下一秒,紧紧地将她抱住,像是抱住唯一的慰藉。
脊背被他勒得发痛,呼吸也有些不畅,古暮沙难得柔顺地任他抱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心,似安慰,似怜惜。“隔辈亲”的规律在綦连客身上似乎也发挥了效用,除了古暮沙,綦连客最为亲近的人,便是他的外婆、如今正躺在病床上朝不虑夕的许老太太。
感觉到他微颤的身躯、不稳的呼吸,古暮沙暗暗叹了口气。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一个拥抱、几句安慰而已。
背后有杂乱的脚步声,古暮沙没有理会,他也好似没有听到,只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将所有的悲伤无力在这瞬间释放。
“小客!”
古暮沙僵了一僵,綦连客似乎也回过神来,手臂一顿,而后慢慢将她放开。古暮沙转身,对上神色各异的三人。
“爹地!”上前挽住綦连端的胳膊,古暮沙笑着看向梁风:“风风也来了。”
綦连端侧头轻声批评道:“小客都多大了,你怎么还把他当孩子似的,抱来抱去。”
“我哪有……”古暮沙低声叫冤。綦连端掐掐她的脸,和柳萍一起走向病房。
“沙沙姐,好巧啊。”跟在他们身后的梁风和她打声招呼,顿住脚步,目光移向病房,“綦连客刚才……似乎很……”小心地看了一眼已走进病房的柳萍,放低声音说道:“……很难过。”
古暮沙挑挑眉。与其说綦连客情绪表露明显,古暮沙倒觉得,应是梁风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连他的蛛丝马迹都能辨得清清楚楚。也算……难得了。
不置可否地笑笑,她道:“或许吧,我倒没注意。”
梁爽叹口气,撅了撅小嘴,带着几分调皮和无奈:“他整天板着一张脸,怎么就不嫌累的?也就跟沙沙姐在一起,他这面具才会松动松动,今天……”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倒宁愿没看到他那副样子,还不够叫人难受的呢……”
古暮沙扯了扯嘴角。
为他的乐而乐,为他的悲而悲。在未确定对方的感情之前,便一头栽了进去,是否不值?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古暮沙暗地摇摇头,说道:“行了,我先走了,你进去吧。”
梁风摊摊空空如也的手,冲她吐吐舌头,有些尴尬地笑:“今天去看望伯父伯母,才得知外婆住院,本想买些东西过来的,伯父伯母又坚决推让。就这么空着手走进去,我真是得厚着脸皮才行。”
古暮沙轻笑:“不要紧的,人到了就是心意。”
梁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