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暮沙轻笑:“不要紧的,人到了就是心意。”
梁风松了口气,又向她一笑,走向病房。古暮沙回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围在病床前的几条人影,站了片刻之后,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 *** ***
正如医生的预言,许老太太没有熬过第三次中风。几日后,她又因病情反复住进重症监护室,在昏迷中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几天。然而,不知是不是多年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的缘故,她走得却很安详,甚至在昏迷之际,也不曾流露过痛苦的神情——这一事实,至少能让亲人心底好受一些。
古暮沙和梁爽都去了葬礼,然而她却没有发现綦连客“女友”的影子。葬礼上没有,葬礼后这几天也没有再出现。似乎就是和他一起在许老太太病床前出现过几次,那女子便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綦连客虽然表情神色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眉宇间的低落却无论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更何况连日来他基本上没怎么休息,既忙着工作,又牵挂着老人家的病情,两头跑之下,已隐有倦色。古暮沙每每看着他愈发消受的脸颊、疲倦的神色,总觉得心底阵阵酸软。
不管之前如何冷战,多年来两人的亲密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逝。他心绪低落、容颜憔悴,或许别人在他一向端肃冷凝的面孔下看不出任何端倪,她却自然而然地便能分辨出,然后……止不住地心疼。
古暮沙难得早起,到了餐厅发现綦连客正坐在桌边进餐,面前摆着面包牛奶水果沙拉之类。她慢悠悠地在他对面坐下,王妈忙不迭地把她爱吃的中式早点摆上桌,回头去厨房给她煎鸡蛋饼。
“唔,”她咬了一口油条,偏着头看他,“小客,你今天有点晚了。”
他低头看看手表:“还好。五分钟而已。”
“今天不是公休日嘛,你还要值班?”虽说领导要起到带头作用,不过市医院的传统好像并非如此吧,地位越高的医生,值班的日子越少啊好像。
“荣医生请了假陪他老婆还有三天大的女儿,我替他值班。”綦连客推开面前的盘子,将杯子里剩下的几口牛奶一饮而尽。
“你手下不是很多人吗,怎么要你亲力亲为?”
“他们不是我的手下。再说,他们年轻人都有节目安排,临时打乱不合适。”
“年轻人……”古暮沙险些喷笑,伸手轻轻掐了他脸颊一下,“说得跟你是个小老头儿似的。看看这皮子,多光滑紧致,青春正盛。我敢说,你手下的那些‘年轻人’,比你小的,没几个。”
手底下感觉有些不对,古暮沙细细地看他几眼,眉头皱起来:“小客,你不舒服?”说着,手探上他额头,旋即拔高了声音:“你自己都发着烧呢,又发什么神经替人代班?”
王妈这时端着碟子过来,絮絮叨叨道:“沙沙,鸡蛋饼要趁热吃才行——咦,怎么了?”王妈是看着古暮沙和綦连客长大的,和他们的感情非同一般,也不像其他佣人那人称呼他们为“小姐”和“少爷”。此时见古暮沙一脸不快地瞪着綦连客,直觉这姐弟俩又发生了冲突,虽然有些好奇,却也见怪不怪。
古暮沙摇摇头:“没事。王妈你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就行,停会儿我自己收拾。”
“这……”
“好啦,王妈,”古暮沙向她笑笑,“我又不是没进过厨房,不会打破碟子啊碗啊的。”
王妈被她逗得啼笑皆非:“这孩子……”倒也不再坚持,离开了古家的主宅。
綦连客推开椅子起身离开,古暮沙转过桌子,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还病着呢,请假吧!”
“我不要紧。”他回头,看着她,却没有挣脱。
古暮沙翻翻白眼:“你确定你不会因为高烧而神思恍惚,然后造成误诊,并对病人的病情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很清醒。”他微微笑了笑。
“才怪。”他要是清醒,才不会乖乖地任她抓住,还对她微笑。古暮沙拉着他到客厅,将他按在沙发上:“先试试体温,如果你不发烧,我绝对不再拦你。要是你发烧了,就不准再去草菅人命,听到了?”
他点点头,伸手轻轻揉着额角:“听上去很公平。”
古暮沙拎出家庭药箱,拿出一支崭新的口温表往下甩了甩,然后丢给他:“含着。”然后去翻感冒药,退烧药。
几分钟后。
“三十八度九!”古暮沙瞥了他一眼,“你输了。”
他闭了闭眼,然后扶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哦。”
“别忘了给你们主任打电话——要不我来打?”
“不必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后讲了几句,然后啪地合起,“我上楼了。”
“吃药。”古暮沙端着杯子挡在他身前,一手递过药片。
他懒懒地推开:“是药三分毒,我睡一觉就好了。”
古暮沙咬咬牙:“是,我知道,放心吧,这药毒不死你。我就怕你待会儿烧成白痴,老头还不得把我给掐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拉过她的手,低头含起她手心里几粒药丸,柔软的唇、热热的舌在她手心一触即离,却害得她身子一震,险些将右手中的杯子滑落。
从她发僵的手里接过水杯,含了口水将药丸送下,他略低着头看她:“好了。”那神情,那口吻,竟似带着讨好的邀功,有着几分茫然的天真——古暮沙觉得脑子有些发懵,这简直是,太震撼了!她摸摸脑门,严重怀疑自己也该吃几片退烧药。
手底下感觉正常,綦连客也没做停留,直接向楼梯走去。她松了口气,懵懵然地走回餐厅,浑浑噩噩地解决了早餐。
24 容我们相依偎
按照计划,本该和梁爽趁着大好的春光去自驾游踏青,但想想实在不放心将这样古怪的綦连客一个人放在家,古暮沙还是打电话给梁爽,把约会往后推了一天。
一个上午古暮沙就在看电视、听音乐、看杂志等活动中度过,心神不宁地。上楼看了几次,綦连客都是安稳地躺着,看上去很平静。让他喝了几次水,看他昏昏沉沉,古暮沙便也没再让他测体温,只伸手摸了摸,觉得好像有所好转。
到了中午,她没什么胃口,大致吃了些,便端着粥上楼给他送去。
綦连客已经醒了,此时已坐了起来,靠着床头似乎在发呆。见她进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吃饭了,小客。”古暮沙把皮蛋瘦肉粥放到床头柜上,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好多了。等下再吃一次药,到晚上肯定就好了。”
他懒洋洋地侧了侧头:“你很有经验啊。”听上去语气不是很高兴,还有几分挑衅和嘲讽在里头。
看看,刚清醒几分就开始找茬。古暮沙暗地撇嘴,这才是真正的綦连客,早上那个孩子气的綦连客,果然是不正常的。
“好歹我生病的次数比你多,久病成良医你不知道吗?”她不跟病人一般见识,把碗递给他。
他皱了皱眉,将它推开,恹恹地:“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没胃口。”
“我还知道,没胃口也得吃。”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客,你不是在撒娇吧?看来我该把老头叫来哄哄你才行……”
他没甚好气地瞪着她:“神经。”
居然敢骂她!古暮沙轻飘飘地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佯怒:“臭小子,反了你!”
他哼了一声,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粥碗,“咚”地放到柜子上,连溅出少许在干净高雅的红木上也没有顾及。古暮沙吃了一惊,未及反应,被他一把拉进怀里,然后肩上一痛,竟是被他隔着衣服狠狠咬了住。
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扑在他的怀里,重心不稳,手下无着力之处,只能环住他,膝盖撑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脱出他的桎梏。
他偏不许,像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孩子,得意在她耳边笑:“我就是反了,怎样?”
古暮沙怒,狠狠地扭住他腰间的肉,疼得他低低地“咝”了一声。
“放不放?”
“不放。”他低头含住近在咫尺的秀美耳垂,“我要咬了。”
“啊!”古暮沙反手去拯救耳朵,没有手臂的助力,身子的重心更全部交在他身上,冲击着他向后倒去。他侧了侧身子,斜斜地躺回床上,胳膊仍是紧紧地抱着她,使得她不由自主地趴在他身上,以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姿势。
似是没有预料到这种后果,綦连客和古暮沙都是一怔。她愕然抬头,和他相望。
呼吸,就在咫尺间;心跳,一下下地冲刷着耳膜,恍若巨响。
他略略收紧了手臂,眸光下移,停驻在她因惊愕而微张的粉红樱唇。
知道她想要一段正常的感情,知道她或许就要走进婚姻,知道她抗拒他,知道她……不要他。
可是,想吻她,很想。
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她。
因为发烧,他身子的温度异于往日,古暮沙像是被烫着似的,双手撑在他身侧,勉力分开两人距离,他的手箍在她腰间,使得她事倍功半。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有得意和戏谑:“怕了吧?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看他若无其事地将方才的暧昧和尴尬揭过,古暮沙松了口气,趁他松手,连忙起身,然后掩饰地整了整凌乱的发丝,回头瞪他:“臭小子,无法无天了你。”
他坐起身来,得意地笑:“好了,给我粥吧。”手一伸,十足的大少爷派头。
古暮沙白他一眼,拿面纸把粥碗外围擦得干净了,才递到他手上,然后去洗抹布擦柜子。
他几口吃完,又在她的监督下吃了药,懒懒地躺下去,咕哝一声:“头痛。”
“嗯?”古暮沙回头,看他手指揉着额角,便又折返,坐在床边,轻轻地替他揉着:“很难受?”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还好。”
他说的轻描淡写,古暮沙却不知该信不该信,只能不间断地轻轻揉着,看着他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逐渐悠长。
手下逐渐放慢节奏,直至完全停止,她收了手,垂首看着他憔悴泛白的脸色,心头一软,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他额头微烫,隐约有些潮湿的汗意,这种状况下,即便由于药力的作用而入睡,也是十分不舒服的。
指腹轻柔地滑过他消瘦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底的悸动,垂头,红唇蜻蜓点水般扫过他略显惨淡的薄唇。
他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古暮沙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离去。
他却在此时皱起眉头,低声咕哝了一声,带着痛苦和祈求,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坠入可怕的梦魇。
“小客,小客!”轻轻推他,他没有反应,依然痛苦地皱着眉头,额头汗珠显现,他摇摇头,眼角有水意洇出。
“小客!”用力地晃着他,古暮沙加大了音量。
他睁开眼,眼神迷茫,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然后对上她关切的目光,顿了顿,他苦笑,颓然道:“我……梦到外婆她……”
古暮沙轻轻拉住他的手:“小客……”
他长出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我没事。”
他怎会没事?这些天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处理外婆的后事,没有别人的宽慰,没有情绪的发泄,他这是,逼迫着自己这般冷静——在别人看来甚至是冷酷啊。古暮沙低低叹了口气,爬上床,拉开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