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见扭不过父亲只好停止了打门。他翻过房间的窗台,来到了小阳台上,打开灯,那里除了一间小卫生间,就是几件晾着的衣服和一堆杂物,通向客厅的一道门也被锁了起来,拉不开。他向周围望了望,虽然天很黑,但外面的雪花已经飘落在了玻窗上,留下星星点点六角形的白色印迹,然后飞快地又飘走了。
一股寒气向他袭来,他连续打了几个哆嗦。这座城市好难得下场雪,这场雪仿佛要埋葬那个圣诞夜里最幸福的记忆。
他心烦意燥,恨不得直接从阳台窗口飞出屋去。他突地想起,这间房子在八楼。
第26章 离家
除夕在爆竹声中到来了,木家直一家六口吃完了除夕团圆饭,围在石英管火炉前准备看春节联欢晚会,没有林易渺。
林易渺仍然关在那间屋子里,屋里熄了灯一片黑。木家直习惯除夕夜全家灯火通明以求新年红火兴旺,平时再节约也不会节约除夕夜的电灯,以前连猪圈牛棚的灯也会开一夜。林易渺就让这个屋子充满黑暗,以示强烈抗议。父亲越是生气,他就越解恨,虽然父亲并没骂他什么但他知道父亲恨得咬牙。
“让渺儿出来吧,别把他关坏了。”爷爷没有心思看电视,又说。这话他天天说,没人听。
“过年过节的,还斗什么气呢?关几天就行了。”婆婆说着说着擦起老泪来,“渺儿关在里面,我吃不好睡不着的,这电视也没什么看头了。”
“他越发脾气越不能将就他,他就是被你们疼怀的!他在那里面把能砸的都砸了,放他出来不把电视砸了才怪。”木家直说。
“他砸啥了?不就几个碗嘛。我把你关起来你也要砸东西!”爷爷说。
“看看吧,那么多报纸都转摘了他的臭事,再不好好管管,等我们老了,更没法管了。”木家直说。连续几天,市内各大报纸都转摘了林易渺闹婚的事,网上有关他的贴子也不少,林易渺没有料到,但他就是不服输。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孩子是得从小严管的,将就不得。”关响云削着橙子说,又指了指身旁的两个儿子:“你看我把他们两个管得多听话,说一不二,哪有敢和父母顶嘴的,哪敢做那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再劝劝渺儿,只要他听话,就让他出来。”爷爷说。
木家直想了想,又看了看关响云,来到林易渺的房门前说:“渺儿,你别怪我们当父母的狠心,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怕你以后走上邪路。只要你答应今后要听话,我们就让你出来看电视。”
林易渺不知听父亲说过多少次“为了你好”,就没发现让自己好在哪儿,于是说:“我本来就没走过邪路,以后也不会走邪路,你们乱猜疑我!我不稀罕看电视,我要自由。”
木家直说:“你嘴还很硬是吧,既然你不稀罕看电视,那就继续在里面反省!”
爷爷见这场景急了:“家直,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大过年的,你看哪家把孩子还关着!”
木家直说:“他不给我下软话,难道我还要给他说软话?只有儿子求老子的,哪有老子求儿子的?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婆婆也焦急地乞求道:“渺儿,你就别那么倔那么犟了,认个错,我们都不会和你计较的,改正就好。”
林易渺说:“我哪里错了?我改什么?如果早生我四年,我不是学生身份,就不会总被那些人抓住软肋,她不会被别人抢去!”
“听听,听听,把责任都推到当父母的身上了!”关响云哼地一声说,然后对着木家直说,“家直,你怎么就不早生渺儿四年呢?你这不就有个当老师的儿媳妇了。”
木家直回到位置上说:“船下了滩了,无可救药了,放他出来也别指望他感谢我们。”
林易渺大声说:“你们关不住我的,我今晚就离开这里,不惜一切!”
木家直吼道:“看来我非得关你不可了!关到你认错为止!”
林易渺说:“关不住的,我不会留在这个家庭监狱!”
木家直说:“有本事离开了就别回来!”
关响云说:“可怜我们一片苦心,家穷了,小庙就供不起大佛了。家直,你还指望老了依靠这个状元儿子吃香喝辣光宗耀祖,我看都是空想了。靠自己吧,幸好我们这身老骨头拼起命还做得动,从来就不能指望靠谁,也靠不了谁……”
林易渺已经不在乎他们放不放自己,也不想再听他们不尽的责骂,他背起自己的挎包悄悄翻到阳台,开始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这个家真有些黑色幽默,用他的奖学金租来的这套四室一厅双卫的大房子,住下了一家七口人,现在却成了他的牢笼,像是作茧自缚。他要逃离这个牢笼般的茧,而且再也不想归来自投罗网。
阳台的灯他有意开着,阳台上有一条用白被单一分为二撕开做成的长长布绳,这是他上午就已经准备好的。布绳牢牢系在窗框上,很结实,他要趁着夜色从窗户顺绳而下。逃离这个家其实不算难,走不了正门就走窗台。
在被囚禁的这几天里,他发现楼下住户的窗外有一个水泥挑梁,与另一单元的楼道相连,有两三米长,像座独木桥。这样的独木桥悬在七层楼高的空中,但这是他今晚离开牢笼的唯一通道,必须铤而走险。
别人全神贯注地看着春节晚会,林易渺全神贯注地沿着那条布绳从窗台上滑了下来。在四处射来的微弱灯光中,他连踩带滑地落在了那截一足宽的挑梁上,手牵布绳走钢丝般地从这头向那头慢慢移去。室外又黑又冷,他看不清自己站在什么样的高处,只是盯着双脚向挑梁的另一头一点点地移动,不能有丝毫闪失。终于走到了对面楼房的楼道栏杆外,他正要跨上那栏杆跳到楼道上去,楼道上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他只好站在挑梁上一动不动地等那些人离去。
他好不容易从那幢楼里出来,这条街上已是空空荡荡,寻不到什么人影和车影,唯有灯光散发着有温度的气息。他搓着冻僵的手在街头边走边等,过了好久才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远远的路灯之下。
他赶到宁文胜空无一人的家,准备离开利音。宁文胜一直不太放心他,回到老家也在电话里问过他的情况,他不想再添麻烦,就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宁文胜也就不知道他所面临的窘境。现在,他去意已决,把宁文胜家的钥匙还回在床头柜上,把还没来得及去买孔明灯的那叠钱放在钥匙旁,并压上一张纸条:“胜,我走了。上次借你的五千今后还你,这次借的用不上,先还了。谢谢你,好兄弟!新年如意!”他不敢给宁文胜打电话,怕自己一说话就泣不成声。生活就是这般,在祝福别人如意的时候,自己却很不如意。
该留下的他不会带走一样,在乎的东西他会随身带走,他的挎包里就有他在乎的东西——梁芝洁缝补过的校服,她送他的毛衣,她揣入他兜里的红包。她已经离开,这些物件却含有她的体温,一路上会散发温暖,即使孤单还能够坚持,即使寒冷还不至于倒下。
没有人为他送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将离开这座冰冷的城市,北上去另一座更加冰冷的城市。那里没有谁等着他,也没有谁再烦着他,那里没有人在乎他的对与错,是真正的自由天地。
第27章 生死
除夕的城市空旷如无人之岛,只有鞭炮与礼花还能感知夜幕中的繁华。出租车里的林易渺突然发现前方的天空中冉冉升起了成串成片的孔明灯,星星点点地带着人们的各种心愿与祝福飞向看不清的云梢。
出租车司机也注意到了那些新鲜的灯,不禁说:“今年流行起孔明灯了!那广场上好多人都在放灯呢!”
林易渺并不答话,这些原计划带给自己收获的吉祥之灯现在与他彻底无关了,孔明灯升起的是别人对别人的祝福,那里没有谁对他祝福。看着这样的灯,他还是想送给两个人祝福,虽然他们不知道。
他改变了路线,下了车,来到升孔明灯的广场上,花二十元买了两盏大孔明灯。他借来水彩笔在一盏灯上写下“洁,愿你幸福!”,然后点燃灯下的蜡烛轻轻将它放飞,一直望着它在烛光之中升腾升腾,最后消失在夜幕里,犹如飘到梁芝洁的梦里。他又在另一盏灯上写下“胜,祝你好运!”,放飞,送给远方的宁文胜。宁文胜认为做得好不如运气好,林易渺越来越赞同他的“运气观”,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就是差,不如意的事都摊上了。
两盏灯都飞远了,林易渺的心更空了。他环顾四周,尽是一对对情侣或者三五成群的一家人在那里笑逐颜开地放着灯也燃放着礼花,想起自己的境遇他不觉潸然泪下。突然之间,他想再去看看梁芝洁,哪怕在她家楼下望上一眼,也不至于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候连眼睛也孤单,连视线也冰凉。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他可以昂首而行,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来。他来到梁芝洁的新房下面,站在花园里向上望着,新房没有一丝光亮,与父亲楼下的住户以及宁文胜的家一样,都是热闹至极导致的冷清。他在那里望了好一阵,希望屋里有灯亮起来,证明她还在;或者,她从外面回来,能遇上她,他会看上她一眼,就走开,再不会到这里来。
正想着,小区保安过来了,吼道:“你是谁?大过年的,呆在这里干什么?”
林易渺怕保安认出他来,低着头说:“我想找人,没在。”
保安很负责,走上前来,借着路灯的光专注地看了看他的脸,说:“没人在家,呆在这里也不行啊!打个电话联系下。”
林易渺说了声“不了”,转身就走。
保安跟上前来又把林易渺认真看了看,说:“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高考状元?”
林易渺不理他,绕开他向大门口走去。
“对,就是你!那天我还拉过你,后来才知道你是高考状元。”保安说,见林易渺依旧只顾走路,有些自讨没趣,等林易渺走到门口了又说:“小伙子,你别来找人家了,人家结婚出了那么大的事,这新房啊,怕是要空下去了。”
林易渺一听这话,以为是指冯丹煌因那天的事一怒而去,让梁芝洁在这里守空房,赶紧转过身问道:“空下去?什么意思?”
保安笑道:“终于承认了啊!人家被你闹得在这城里呆不下去,趁婚假就把家搬到外地去了。”
林易渺不相信梁芝洁说搬就搬,即使搬大不了搬到城内其它地方,也不会是外地,又问:“搬到哪儿?”
保安说:“具体不知道了,听说是省城哦!据说人家已经辞职了。”
林易渺想起冯丹煌公司的地址就在省城,说不定在那边就有房子,他相信了保安的话,却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去了省城,这一辈子他也找不到她了,这和永别有何差别?他茫然一片,失神地向大门外走去。
保安在他身后劝道:“人家都被你逼走了,你就别再去骚扰人家了……”
林易渺回过头,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不知道真相,请你别乱发言!她不是被我逼走的,是被你们这些不知真相的人逼走的!”
林易渺把手朝保安一甩,狂奔而去,一路上“啊,啊——”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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