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把手朝保安一甩,狂奔而去,一路上“啊,啊——”地大叫着。他的狂奔没有目的,没有任何人阻拦,也不会防碍任何人,仿佛真正地自由了。这座城,这座他生活了三年多的城,这座曾经让他风光无比的城,竟然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儿的留恋,只有刻骨铭心的恨。
他一直跑到迈不动腿了,就拖着双腿来到一座桥的栏杆上喘着粗气。路灯照耀下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它流了千万年,不知见证了多少人的恩恩怨怨,是否会记得这座城市的恩怨。命运如水,流到海洋就是海水,流到阴沟就是污水。他就像流向阴沟的水,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那可憎地轨道,只得去面临那不堪的结局。
他已一无所有,即使有所属于他的大学在遥远的北方能让他有一片安身安心之处,却失去了从前的吸引力——几年后走出那所大学又能怎样呢?父亲不过指望着他挣比别人多的钱,供家人衣食无忧,还能向老祖宗得意的交待。爱着他并给予他的人又得到了什么呢,现在得不到,那时也得不到。即使为自己唱过赞歌的报刊,在它需要的时候同样会落井下石,再成功的自己不过是它的一条新闻线索,是别人口中的一个谈资……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起和梁芝洁在一起的曾经,想起她又永别般地远去,他把心底最后一点幻想也掐灭了。他恍惚渐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又冷又饿,无家可归,靠着幻觉生存。当一切美好的幻觉尽现眼前也就是他离开躯壳行走在通往天堂的途中;当那些美好的幻觉消失,他就抵达了天堂那端;当新年第一天人们在桥头发现了他僵硬的身体,他也就可以写成一部童话,名字就叫《想念洁儿的小男生》。
他慢慢地告别着这个不爱他的世界,用一种他喜欢的方式,想念洁儿的方式,顶天立地的方式,不是随水漂流的方式。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小弟,怎么了,是不是搭不到车了?”
林易渺半天才愣头愣脑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位身穿毛皮大衣的男人认真地看着自己,像位老板。旁边已经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没有熄火。
那人把林易渺打量了一下,说:“哎,你神色不对,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大过年的,又这么冷,怎么不回家?你要去哪儿?我亲自送你。”
林易渺嗅到了那人的一口酒气,说:“我死也不回家!”
那人又拍了拍他,说:“小弟,和谁斗气呢?今天算你有幸遇到我了,这天寒地冻的,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林易渺说:“没人帮得了……”
那人见林易渺不停地发着抖,把他往车上拉,一边说:“看我帮不帮得了?至少我不会让你冻死!”
林易渺的手脚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他也无力反抗,几乎是被强行拖上了轿车。车上开着空调,很暖和。
那人随后也上了车,转过身向着他说:“小弟,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去哪里?大哥我送你。”
林易渺心想自己即使要死还有一件心事没了,于是说:“我想去林圣乡木家村。”
老板模样的人不太熟悉这个地方,等他问清了地点愣了一下,木家村离这里有七八十公里。不过他还是说:“是你的老家吧?没问题,包把你送到。”
车上,那人问话林易渺都不怎么回答,他的心已经死了,即使对这位老板充满了感激也不想说声“谢谢”,即使想痛哭一场也掉不下一滴泪,即使夜已经很深也没有倦意。
那人也就不再问话,把林易渺送到离家门不远的小道上安慰了几句后,就随着下了车。
林易渺借着车灯的光芒看着他,强打起精神说:“谢谢!大哥贵姓?”
“免贵姓蒋。回去吧,过节了,快乐些!没有翻不过的坎。等下……”那人呵呵地笑道,走到车箱旁说:“我这儿有好酒,带点礼物回家吧!送你的。”
林易渺说了声不要,转身就走。
那人从车箱后取出两瓶包装精美的酒,赶了上去,把酒递到林易渺面前,说:“小弟,别感情用事。回家总得孝敬一下老人家吧!拿着,别客气,不然大哥就不高兴了。”
林易渺接过酒,再次向他道谢,心想陌生人对自己都这么好,为什么父亲对自己就不能好点呢?他目送老板转身而去,瞟了一下他的车牌号,发现那是一辆别克车。
大年初一,林易渺天刚亮就给母亲上了坟磕了头,把两瓶好心人送他的参人堂酒敬给了母亲,也向母亲哭诉着自己的遭遇,让母亲保佑他,不要惩罚他。
林易涉的出现让村里人很是意外,他呆坐在母亲坟头不理会乡亲向他远远地打招呼,让村里人很是纳闷。一传十,十传百,不少村民都赶过来远远地看着他。村长在大伙的怂恿下前来笑着问他怎么了,一见林易渺冷冷地盯着自己却不言不语吓了一跳,赶紧返回了人群,说:“不对啊!我看渺儿那神情,像那年他妈去世时的样子了!怎么回事啊?……走吧,别惹他了,这孩子,可别再有什么事啊!”
大家都不信,看着林易渺一动不动的样子又相信村长没说谎,不禁长嘘短叹起来。在他们眼中,这样的情景不该再出现了,毕竟他是乡里远近闻名的高考状元,半年前还有电视台和报社在这一带来“研究”他的成长历程,那时的他面对镜头和麦克风神采飞扬畅所欲言,在乡亲们面前也很热情。不过半年功夫,他怎么就像回到了三年前?
这样的议论成了村里的开年热门话题,直到木家直下午出现在这里,大家才有了点眉目。
木家直在昨晚就发现林易渺逃掉了,他知道儿子的性格,一大早也就赶了过来,要当着他母亲的面揪他回去,再严严实实地关上几天,关得他没有胆逃跑为止。他见林易渺又在坟头发呆,气不打一处来,从路上折来一根树枝怒冲冲朝他冲来,骂道:“你还真有脸见你妈啊!我都替你害躁!给老子回去,不关你几天我不是人!”
林易渺发现父亲拿着棍子冲过来,站了起来,慢慢地提起身边的挎包。等父亲离自己两米远的时候,他腾地一下跑开了十来米,然后回过身对着坟前的父亲说:“爸,你关不到我,也不会再找到我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28章 出走
林易渺搭上了一班列车,不是开往北京,而是开往拉萨,那里是父亲和朋友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决定在利音人的视线里完全消失。这是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他真希望列车载着他去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地方。车厢微小的震动都若颠簸,震得他成冰的心生痛。车窗外是灰暗的天,他的眼睛却像被强光照射眯成一条缝,斜斜地向上瞧,视线不时落在不畏寒冷的飞鸟身上,那些多半是麻雀,普通却异常顽强。
这是一趟慢车,总在忍让那些带着“T”字头的车。列车到达一站就会打开车门,寒风灌进来,他的泪水也就涌下来,像患了迎风…流泪症。列车又停靠在一个站台,短暂的停顿,一些乘客离去,又有无数人涌来。
一位化着浓装、头戴大红绒帽、围着一圈红围巾、耳廓上有一串大大小小耳钉的黑衣女子提着行李拔开人群冲了过来,犹如一团火焰朝这边扑来。她见林易渺身边有一个空位,一屁股紧挨着他坐下,然后朝他浅浅一笑问道:“帅哥,这里没人坐吧?”
林易渺不想开口,只是用摇头表示没有人。那女子也就不客气,站在座位上把行李箱往行李架上一放,然后又坐了回来。一股浓厚的香水味顿时就包裹了半车厢。
林易渺不喜欢这种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浓香扑鼻的女子,下意识地抽了抽身,想离她尽量远点,指望她下一站就离开。他只想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安静,最好全车厢全旅途只有他一人,不被任何人干扰。
好不容易松了点气的车厢又开始汹涌,无数疲惫憔悴的眼神,开始紧紧充斥着这个细小而狭窄的空间。这就是春运的挤压吧,本以为越靠近西…藏,车上的旅客会越来越少,却陡然在这一站显得拥挤。
他审量了一眼那些还在寻找座位的旅客,依然无趣,就将头转向窗外看外面的雪景,却见一位小伙子正站在窗前努力地向车内张望,眼里满是焦急和寻找,却又突然泛起欣喜,然后双手不停地向里面招呼,口里在喊着什么。他无法听见小伙子在喊什么,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小伙子的表情,那样细致,那样难过。
他感觉那人是在向身边这个女子说着什么,他转头一看,红帽女子正垂着头,拨弄着绘有花绘的美甲,想着什么。
小伙子还在车外大声喊着什么。林易渺本想提醒那女子有人在叫她,但灰死了的心让他不愿再开口说话。他想,自己也许要旧病重犯了,又将回到那个不再开口说话的岁月了吧。
对面有旅客也发现了车窗外的小伙子,提醒了女子一声。女子意外地向窗外望去,看见小伙子后勉强笑了一下,却没有喜悦:“回去吧!我会好好的。”
她发现小伙子听不到她的话,就朝他做了个再见,自言自语又有些凄楚地说:“说好不送的,何必来送呢?”
林易渺反应过来,他们是一对情侣。他想,恋人之间的分别大概都如此吧,那般不舍、无奈与神伤,如同自己在北京送上了出租车的梁芝洁。
列车起动了,小伙子随着列车的轰鸣和起动开始奔跑,一路奔跑,一路摇手,然后逐渐消失。
“回去吧!回去……”女子努力回首朝男子喊,声音却突然嘶哑,眼眶微微泛红,泪水瞬间盈满。
女子低下了头,泪水无声地滴滴落到她脖前厚厚的围巾上。林易渺想起梁芝洁也会这样会自己流泪吧,那泪水一定如她这般晶莹闪亮。他有些同命相怜,递给那女子纸巾,轻轻问:“他是你男友吧?”
女子没有抬头,接过纸巾擦了擦泪,然后抬起头展开笑颜轻微地道了声谢谢。
“怎么不在一起?”对面一位中年女人问道。她手里拿着半成的毛织品,双手不停地织就,她也问过林易渺几句话,见他没怎么搭理,也就没有再问他,却不时在和身边的人聊天。
女子并没在意,轻轻说:“时常天南地北的……”话没有说完,不似回答他,好像自言自语,语气中却能听出幽怨。
林易渺不打算去管人家的闲事,低下头看起桌上那本《张爱玲文集》。他没有读过张爱玲的书,在火车站候车时有人以二折的价格向他推销这本书,想起梁芝洁曾经提起过这位经历非凡的女子,他就买了本。他习惯泛泛而读,感兴趣的就会读得精细,甚至可以翻来覆去看上很多遍。但这本书直到现在始终没有翻过第五页。
中年妇女又来了说话的兴致,乐呵呵地插上了一句话:“是呀!现在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工作,哪里顾得上其他?像我家那一口子,在外工作十来年了,还要我每年去看他,这年头,在一起聚一聚都不容易的。小妹子,你就不要伤心了,现在这交通,只要花得上钱,坐车几天就到,坐飞机更快,几个小时就到了。”
女子朝她抱以好意微笑,却不搭话,回头看见林易渺在看着张爱玲的文集,有些好奇,问道:“你也喜欢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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