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钱,自己和两个姐姐也从不乱花钱。哪知家里恰恰就缺钱,处在温饱边缘,父母和姐姐一直瞒着他。当他考入利音一中后,母亲怕他有思想负担,放弃了申请贫困生助学金的机会,偷偷为他借钱筹学杂费和生活费,以帮他大舅凑钱做生意的名义。
母亲是要面子的好强女人,当年就是不甘心被远房亲戚木福华耻笑生不出儿子才发誓生下了林易渺。哪知这个冤家对头木福华有意从父亲那里探听到母亲在借钱供他读书的秘密,并在遇上母亲的路上故意叫住她说:“淼儿没钱上重点就到我家来借啊!人才嘛,不能浪费了!”
母亲哪容自己被最憎恶的亲戚再次耻笑,回家就对父亲大发了一中午的脾气。父亲既后悔又心烦,一听幺叔木家敏在邀人打牌,也就不顾母亲的坚决反对去了。母亲过后把父亲从幺叔家拉了回来,得知父亲不但又输了还输了两百多,火冒三丈地举起手中的铁瓢向父亲的头部打去。父亲躲开了却也火了,跑出了家门,天黑不回。
林易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晚,那是带给他一生悔恨的一晚,也是改变他一生的一晚。那晚的情景电影般会在他的夜里浮现,也会在梦里上演,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晚,父亲迟迟不归,母亲气上加气,要去幺叔家找人。林易渺见天已晚,也就跟着母亲去了。来到幺叔的院子外,客人们还没有离开,一派热闹,院子中央一盏白炽灯下围着两张桌子打着牌,一张桌子的麻将被搓得哗哗哗,一张诈着金花传来我跟我跟我趴的声音,旁边一架电风扇呼呼地吹着,一只黄狗迎了上来。
父亲穿着带有窟隆的白背心在诈金花那桌当着围观者,替幺叔吆喝着:“上,上,怕啥——”
母亲注意到父亲的另一边坐着木福华,眼里更是要冒火。
林易渺见势不对,来到父亲身后说:“爸,回家吃饭吧。”
父亲转过头对他说:“我吃过了。你看,幺叔手气好,赢了五百多!开始他输起,我在这里一坐他就连连赢……”
话没说完,父亲就惊恐地站了起来。只见母亲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冲过来了:“木家直——”
院子里的人群顿时如马蜂般散开,然后骂声和劝声混在一起。父亲一边躲着母亲的追打一边大声说:“你这疯子有完没完!你越蛮横,老子越不回去!”
幺叔收拾好赢来的钱对着母亲大喊道:“没见过你这样横的婆娘!打个牌又怎么了,不打牌的不是男人!哪有婆娘打爷门的道理!大哥,别怕他,我看她能把你怎么样!她动你一个指头,我要她一条胳膊!”
木福华不冷不热地说:“表婶,打个牌又不犯法,有好大一回事呢!”
母亲不理木福华,见抓不住父亲,来回扫射般地指着院子里的人说:“就是你们把家直教坏的,他从前不打牌,现在打得家都不得管!现在家也不想回了!”
林易渺把母亲往院外拖劝她回家,这时大姐也赶来劝。母亲没能挣脱他们,突然脱下一只凉鞋向父亲的方向扔去,鞋子越过人群打中了后面一个作客的小女孩。小女孩吓得大哭,母亲也就招来大家的臭骂。
母亲见寡不敌众,说了声“木家直,晚上回来再找你算帐!”就转身往回走。林易渺见母亲不打算再吵,就放开了母亲。姐姐去给母亲拾凉鞋的时候,母亲就光着脚往回走了。
母亲刚走了两步,发现旁边柴垛上有一把砍刀,就冲过去抓。还没等抓住那把砍刀,林易渺眼疾手快冲去抱紧母亲,忍不住大声喊道:“妈,别发疯了!要吵要闹回家去吵——”
这句话一出,母亲陡然放弃了挣扎,不但安静了下来,连抢刀的姿势也在那一刻定格。那种安静与静止充满恐怖,如同炸弹点燃了导火索,静而非静,安而不安,让他颤栗。母亲好一阵才慢慢直起身,把他看了又看,像看陌生人,或者说像一个陌生人在看他,看得他发悚:“妈,回去吧。”
母亲幽幽地一笑,说:“回哪里?回家吗?让你们在那里一遍遍气我?淼儿啊,想不到呀,想不到,他们欺负我,你还要帮着他们来欺负我……连你也不帮我……可惜我养了你十多年,疼了你十多年……”
林易渺慌张地说:“妈,我没帮他们。回家吧,别争了。”
母亲平静地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说:“我争?我不想争,我不争别人会把我踩得更扁。我只是为了给你争一口气,不让别人用下眼皮看你……我错了吗?……我一切都为你,你却不知我的苦……”
林易渺说:“妈,我知道的。”
母亲说:“你只知道我在发疯。对,我是疯了,是被你们这些人给逼疯的……”
林易渺后悔地说:“妈,刚才是我在乱说,你别往心里去。”
母亲说:“淼儿,别以为人家夸你考得好,你就不得了。你还没有考到一中的入学奖学金呀,还差得远……如果你考到入学奖学金,你是乡下人,就可以申请免费上学,我何苦要厚着脸陪着笑撒着谎去给你借钱?何苦要被福华那狗杂种东挖苦西挖苦?何苦被你们当成疯子,被你骂成疯子……我真的错了吗……”
林易渺乞求道:“妈,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回家吧。”
母亲被扶回了家,说是想睡觉了,就去了卧房。
父亲过了一阵才灰头土脸地回来,和大家一起看电视。谁也不想说话,空气沉重得成了固体,敲两下都会硬梆梆。林易渺为刚才的话过意不去,想来想去,决心去给母亲认个错。
他来到母亲的卧房门前,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来,带给他可怕的预感。他冲进屋,打开灯,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昏倒——母亲一脸苍白,闭着眼斜靠在木椅上,一大滩鲜血从她手腕流到了地上,染红了那把祖传的铜剪刀。
他趄趄趔趔地扑过去恸哭着喊:“妈妈,妈妈……”
母亲在他的呼唤中无力地睁开了眼,无神地看着他,气若游丝,说:“淼儿,我变成鬼也要跟着你。”
这一幕,被闻声赶过来的父亲和姐姐看见了,父亲因此一直骂他克死了母亲。他虽然还算个孩子,但他是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是有文化的人,就不能说没文化人才说得出的话,他的错误就错得不可原谅。
从那以后,大家不再说“木兰淼”是木家的人才和希望。都说,“木兰淼”活活气死了母亲,是个不肖子。
那么多人都骂他克死了母亲,那么多亲戚都曾狠狠地揍过他。他总认为纵然自己有错,也不该承担那样多的谴责甚至毒打,那些同样有错的人反到成了声讨他的人,包括他的幺叔,一直声讨到现在,见到他也像避瘟神。从母亲去世那刻起,从前无忧无虑的他就死掉了,成了一路躲藏的冤死鬼替死鬼,躲藏了整整一个高一,连“木兰淼”那个本名也藏掉了。唯有换名,他才能重生。
“妈妈……”林易渺泪水和着雨水,用颤抖的声音念叨着,他抽身向母亲的蚊头磕了三个头,抬起脸说,“妈妈,我改名了,我是林易渺了,别怨我……名字变了,但我永远是你的儿子,永远会想着你……妈妈,我考了年级第一,要读高二文科火箭班了。前段时间,我看到了北京大学,我要考上北大,为你争光!妈妈,明天,我就要离开你去勤工俭学,我会自食其力考上北大,相信我吧!保佑我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6章 锋芒
高二文科火箭一班,“林易渺”的名字代替了“木兰淼”。同学们诧异他的陡转,却欣喜他脱胎换骨的改变,真正的他找回来了。
林易渺的一篇调查报告《夏令营思考》在开学之初就登上了《利音都市报》,占了一个版面的半壁江山。文中诙谐地指出高中生在夏令营中显露出的七大“爱”:爱花钱,为同学朋友带大包纪念品,没有为父母带点什么;爱乱扔,置身自己制造的垃圾场还浑然不知;爱八卦,知道某名星哪天和女友逛街或者生了儿子,不清楚表妹表弟的生日;爱嘲笑,这个旅客蠢笨那个游客老土,仿佛老子天下第一;爱抢位,排队抢吃饭抢乘车抢,把这样的竞争当时尚;爱照相,背景再杂都要照,姿势总是一个样;爱疲倦,一路都在喊累,在暮年老者面前也不惭愧。
学校关注着这篇文章,因为学校的通讯员在市日报上发过一篇活动的专题报道,称本次夏令营活动意义重大成效显著,展示了学生的精神风貌。林易渺的这篇无疑是带着黑色眼镜看事情,在揭教育的短,也揭学生的短,让活动失去了些光彩。
李靖把林易渺叫到学生会办公室,拿着那份报纸在桌上拍着,当着其他几位学生会委员严厉地质问道:“你怎么把这样的文章发出去?你这是在打学校的脸,你属恩将仇报!”
林易渺来这之前已经从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意识到这篇文章带来的影响,同桌宁文胜就直言不讳地问过他:“爱花钱,为同学朋友带大包纪念品,没有为父母带点什么。这一条,是不是写的我?……你知不知道,我父母专门嘱咐过我,叫我不要给他们带东西,难道你就认为我忘记他们了?”。弄得林易渺颇是难堪。
班主任梁老师也找他谈过话,告诉他这篇文章引起了个别师生的不满,毕竟他是受到学校特殊关照的贫困生,又是尖子生,和其它学生不同。梁老师问他参加一次夏令营怎么会有那么多想法?林易渺说其实那些想法不只是在活动中才发现的,平时在校就有那些现象,只是借这次活动集中说了出来。梁老师并没多说他什么,只是提醒他今后写这类文章要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还要考虑有多少人可能对号入座,语言可以再婉转点,让大家容易接受些。
林易渺深感自己考虑不周,做得不妥,对不起学校,颇有些颤颤惊惊。却没想到李靖也会像班主任那样找他谈话,想起自己投到这家报社仅仅是因为假期在报社去帮着卖过报纸相对熟悉报社,也想挣点稿费作生活费,只好解释说:“我本来是投到校刊的,学习部长一看就给我打了回来,我就改投这家报社了。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表了。”
李靖知道校刊退那篇稿的事,因为校刊原则上不登以反面为主的、影响学校形象的内容。他以为退了稿就完事了,哪知被市报发表出来欲盖弥彰了,就说:“试试,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啊!不想发表还会去投什么稿?难道你不知道,学校有明文规定,学生对外投稿必须交班主任审核并加盖学校公章。你这次私自就投了,不按规定办,造成的恶劣后果想到过没有?”
林易渺说:“我在假期投稿,也要经学校同意吗?”
李靖说:“当然,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学校的内容,必须盖章!不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
林易渺说:“我以前没想过投稿,没注意那个规定。”
李靖又说:“那我这就告诉你,学校还有个规定,发表作品后,学校还要奖给同等稿费的奖金。你这文章虽然发表了,但没按学校的投稿规定办,就别想还会得奖金!”
林易渺听说过发表文章有同等奖励的事,内心里也想争取那样的奖金,听李靖煞有介事地要剥夺自己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