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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医院停止为他上药，通知他缴清费用才能继续治疗，或者办转院手续。他就找到正在查房的主治医师吵起来，说别人不赔他的款，他缴不起费了，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
主治医师说医院是自负盈亏的单位，收费治病理所应当，不然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都让医院免费治疗那医院早就拖垮了，医院垮了就没法救人，还会死更多的人，总不能为了帮少数人而害更多人吧。
万元户很清楚医院的这种规则，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听医生平平静静说那些话了，仿佛在听他们背教科书。先救命再收钱那是危重病人才可能享受的待遇，自己在待遇之外。医院就得看钱说话，这如同他当初手术后痛得要死要活也得让老婆排队去划价，排队去取药，排队去等医生上药，再让药一点点地滴进身体，让它一点点地发挥感觉不到的作用，那些都不是他想快就能快得起来的，即使自己痛死了，骨科大不了少一个病员太平间多一个记载。这里真是个没有感情的地方，犹如那些穿梭着的白大褂，没有冷暖，只有解剖鸡鸭一般的程序。这里不讲感情，但他是很有感情的，恨的感情，见谁就想骂谁的感情。
万元户回到病房不得不在电话里找朋友帮忙找钱，那朋友就是出事时为他开车的那位。朋友在那头只说了三层意思——他借不到什么钱了，黑出租那方还在给他筹钱，现在他很忙，随即就先挂了电话。万元户喂喂了两声见没有反应，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开始大骂朋友打溜边球不讲道义，要不是那天陪朋友去看足球赛，绝不会坐他那辆破车撞上黑出租车，朋友那天没有提醒他系安全带就是最大的过失，是有责任的。
林易渺见他有一骂不休的苗头了，担心他又会把出车祸的来龙去脉从数月前说到现在，附带从前他对别人多么义气大方，别人对他多么虚伪吝啬，内容大体一致，侧重点各有不同，最终结论是老婆亲戚朋友谁都靠不住，谁都对不起他，等他的伤好了，砸锅卖铁都要去尽情享受生活。林易渺虽然同情焦头烂额的万元户，但祥林嫂那样的遭遇说多了也让人麻木与反感，他不想再听那些絮叨，只想闪开，就对身边的董琳丽说：“天气真好，我想出去转转。”
董琳丽正在为林易渺按摩腿部，帮助他恢复伤腿的功能。一听他说要出去，很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说：“好的，今天有太阳，温度也回升了，应该不冷，你要多晒太阳补钙。”
林易渺在董琳丽的扶助下缓慢地坐上轮椅，董琳丽为他准备了大衣用于室外御寒。木兰品已经出怀，不方便在医院里照顾林易渺，就和董琳丽对换了一下，留在出租房里为家人准备吃的，也为他们洗衣送物。自从林易渺能下床活动后，木家直有空就回去休息，病房里有时只有董琳丽一人照顾着林易渺。
万元户见他们又要走，没好气地笑道：“我和你们一块儿去晒太阳可以吧？”
董琳丽虽然厌烦，还是笑道：“好啊！”
万元户也笑道：“太阳只会晒到你俩身上，哪会晒到我这个被抛弃的人身上啊！”
董琳丽说：“你不去，那我们就去了。”
万元户说：“去罢，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好事。”
董琳丽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从挎包里取出一支护肤霜，递给林易渺说：“看你的皮肤，很粗糙了。擦点，外面很干燥，得保护一下。”
林易渺拒绝说：“不擦，我从不擦这个。”
万元户笑道：“你们哪像幺婶和侄儿，像是小情人。”
董琳丽红了脸说：“万大哥，你不要乱说！他还是小孩子呢！”
林易渺很忌讳谁说他是小孩子，纠正道：“我不是学生了，不是小孩子！”
万元户更笑了：“就是嘛，所以你们像情人嘛！”
林易渺强调说：“是亲人！亲——人——！”
董琳丽也不悦地对万元户说：“你别戴有色眼镜看人！”
万元户哼哼了两声说：“男人女人没有不好色的，别棒子面做蛋糕——假装正经！你看现在的医院，选护士不是看技术，先是看外貌，要形象气质佳的，一米六五以上的，年轻的，女的。白衣天使嘛，美色都可以治病了。”
董琳丽笑道：“难怪你住在这里不想离开呢！只知道天天骂老婆。”
万元户又来了气：“神经病才在这鬼地方好色！男人到这里只会阳痿！”
“就是嘛，你就不要乱说啊。”董琳丽说完，准备推林易渺出病房。
万元户见他们要出去了，还不甘休，阴阳怪气地说：“依我看，让你照料老公都没这么好的耐心！别的男人天天照料都心甘情愿一样。”
林易渺听了这话，回过头说：“我幺叔幺婶一向对我都很好，不只是现在。”
董琳丽也回过头说：“人与人本来就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能对你好。一家人更应该这样了！”
万元户大笑起来：“少说相互，这世道，只有相互利用，没有情义，用得上就好，用不上就滚蛋！不怕你们现在好得像一家人，如果不是靠着政府给你们拿钱，你们没有医药费，你们这些当幺叔幺婶的，同样会装穷叫苦，更没什么心思和时间来服侍他，那时就会各顾各的家，各顾各的人了！”
董琳丽说：“你是太不知足了。等会儿嫂子给你送饭，别再骂她了。没见过你这种靠着大树乘凉还骂大树没变成床的！”
万元户说：“你们命好，靠着政府这棵大树在乘凉，花再多钱也不愁，领导都来看望关心的重点病人嘛！你看哪位领导来看过我们，以为我们就不是一条命？哪个部门在查那些黑出租，以为没撞死他家人就不关他们事？他妈的，出车祸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你们那批死了的最低也赔二十多万，老子死了都没人来关心！你们算有本事，在我面前是可以得意，只是少说什么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没钱的时候，那些都是假的！哄人的！全是些屁话！”
董琳丽说：“懒得和你争，不住院的才算本事，在这里大吵大闹的有什么用！”
董琳丽推林易渺出了房间，万元户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你们这对小情人，站着说话不腰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58章 初醒
林易渺被董琳丽推到了医院的后花园里，在冷冷的风中沐浴着柔柔的阳光。他舒展胳膊活动上肢，身体和心情都感觉好些，他看着那些能自由走动的人羡慕地说：“健康真好！”
“你已经好了很多，快了。”董琳丽说。这时一阵蛐蛐的声音传来，是她手机短信的声音。她看了短信之后说：“你幺叔又在催我回去呢！这人，喝酒抽烟花再多的钱都不心痛，打个长途电话就会心痛，只会发短信。那我就懒得回，连短信也给他节约下来。”
林易渺见识过幺叔不可思议的节约习惯，他离开电视一步也会关掉电视省电，一张面巾纸也会撕开几块来用甚至反复用，吸起烟来过滤嘴差点都要吸进去。想起万元户刚才对他们的讥笑，于是说：“幺婶，你照顾我这么久，真的耽误你了。现在我可以坐轮椅活动，也可以拄拐杖走动，你回去照顾幺叔吧。”
董琳丽推着他慢慢地走，说：“他好手好脚，有什么好照顾的？不想回去，给他做饭也不会回家吃，只想吃馆子。他除了打牌，还是打牌，什么都不管，乡下的孩子也不管。”
林易渺的幺叔离婚后堂弟堂妹都交给农村的幺婶带，这位城里的幺婶还没有孩子，于是问道：“孩子本来就没交给幺叔，他怎么管？”
董琳丽说：“别怪我说你幺叔的坏话，逢年过节他都不过问一下孩子，我都看不惯。孩子过生时，我还代他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呢！”
林易渺说：“你心地真好！我都没有关心过我那些堂弟堂妹。谢谢你！”
“你幺叔才不这么想，他说把我调教得好。”董琳丽又说，“他通天通夜地打牌，我成天守着一个空屋有什么意思？”
林易渺说：“对不起，我拖累你们了，让你离家这么远。”
董琳丽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过来其实是另有目的。”
林易渺问道：“还有什么目的？”
董琳丽说：“其实，当初我替你幺叔过来照顾你，只不过是想来北京玩玩，然后就回去。结果，看你伤得那么惨，头和腿肿得像大冬瓜，几天昏迷不醒，你爸你姐在监护室外整天痛哭不止。那样，我才决定留下来了。”
林易渺以前和这位新幺婶只见过两三面，并无什么交往，想起她能千里迢迢地来照料自己，不禁感激地说：“真的好感谢你！没有你们，我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幺婶，我好多了，你抽几天去游游北京再回去吧，现在应该还能看到香山红叶。”
董琳丽淡然地说：“等你好了，大家一起去逛，你熟悉北京，到时给我们当导游。”
林易渺苦笑了一下，说：“我不熟悉北京，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连红叶也只是听说过。我没有勇气去逛北京了，这里有太多的爱，也有太多的恨，在这里呆着我的心情特别复杂。”
董琳丽知道他放弃大学的事，他的失踪曾在全乡全村全家族卷起掀然大波，木家敏骂他是家族败类，木家直怕影响不好没有同意报警只等他自己回来。她当时也认为他是成绩好却并不懂事的小混混，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一个在病床上都爱看书的人，一个谈吐有礼有节的人，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一个再痛都不哭的人，怎么会是败类和混混呢？
董琳丽小心翼翼地问道：“离开北大，你后悔吗？别怪我问起这个话题啊，不想说就算了。”
林易渺惨淡地一笑，说：“当时有种报复心理吧，想气气伤害我的人。现在想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害了麦麦，害了家人，拖累了好多人，辜负了好多人！唉，我好后悔……是的，不要因一时冲动断送更多。以前我不太明白，现在才懂得我断送的太多了……我连做梦都在跪着忏悔，请求宽恕。现在我只想快些好起来，用行动向大家恕罪。”
董琳丽也叹道：“昨天，听你爸说你要重新去考大学，是真的吗？”
林易渺说：“是。我要重新开始，不能再这样没头没脑地活下去了。”
董琳丽笑道：“难怪你爸那么高兴呢！明年，你又会是高考状元了。”
林易渺说：“我不会刻意去争第一了！尽力去考自己喜欢的专业，去发展自己喜欢的事业就行。”
董琳丽说：“真羡慕你这种读书人，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即使为别人理再好的发形，你幺叔都会笑话我是发－廊妹，更别说其他人了。”
林易渺不禁想起黄麦麦来，从前他认为舞厅歌手是一种浮躁的职业，如同黄麦麦那位男友的父母对这样的职业怀有偏见，后来才体会到歌手同样讲究专业与敬业。于是说：“其实再普通的职业都有自己的精彩，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董琳丽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地笑开了：“我也不认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