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今可有将近一年了罢?”
杨志重重点了点头,站起身道:“衙内活命之恩,杨志没齿不忘!”
“坐,坐。”高强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示意他坐下,又道:“一年以来,本衙内的为人究竟如何,你杨兄可都看在眼里,以你看来,我高强可是那等奸险小人?”说话时自己都觉得心虚,自己做过的奸险的事可着实不少,不过没有哪次像今次这么血腥就是。
杨志却重重摇了摇头:“衙内光明磊落,心存高义,杨志佩服之极,时常静夜思之,总以得遇真主为幸。只是昨日之事……”
“我知道你的想法。昨日之事几近灭门,确实是棘手得很了,不过前因后果你也知道了,方腊不死,东南依旧多事,倘若等到他日摩尼教再度起事,乱平之时他方家依旧是灭门之祸,还要搭上三族所有亲属。是也不是?”高强不等他把话说完,抢先便堵住了话头。
“这……”杨志语塞,也知道高强说的是实情,可这事怎么就觉得别扭呢?怎么也理不请头绪,便问道:“然则方腊如今已死,敢问衙内对东南摩尼教将取何态度?”
高强叹了口气:“摩尼教多为底层贫民,相互间谦恭友爱守望相住,大有三代之风,倘若不是教义过于激进,容易引出乱子,本衙内倒希望此教大行于我中华才好!因此只要取了摩尼教的首脑,教他们作不起乱子来,摩尼教徒在东南爱怎么样都由得他们。”
说着又想起一事:“说起来,此次杨兄其功非小,及时赶到保护了圣女与方家兄妹平安。这几人对稳定摩尼教至关重要,决计不容有失,杨兄为东南百姓立一大功!”
杨志倒被他说的有些脸红,忙谦谢不敏,想了想再没话说,便站起道:“自当日衙内将杨某从开封府的大牢里救出,杨志得遇真主。这条性命便早已交给衙内了,即便是衙内有甚差错,杨某拼着身败名裂,也必当保护衙内万全。如今衙内既然殷殷以国家与百姓为念,足见杨志未曾看错,请受杨志一拜!”
高强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心说好在这时代的人不懂什么人权理论,没有就“方腊要造反只是一个行为,还没有成为事实”这类夹缠不清的话头与他辩论,否则自己只怕比听到“ONLY YOU”的星星还要头大了罢?当下不等他跪倒便双手相扶,又说了些抚慰的话,这才教他去了。
杨志走到门口,忽而又回身道:“衙内,今日之后,有一人你不可不放在心上,那方家弱女金芝,衙内当如何对待?”
高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杀其父而居其女,这等事情只有以前看过的黑暗小说的主角们才能干得堂而皇之理所当然,自己虽然给杀死方腊等人找了一千一万个理由,始终心里是有一个大疙瘩,要如何去面对刚刚失去了父亲、叔叔,大哥又丢掉了一条手臂的方金芝呢?这个天真的女孩子,必定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倘若她知道了这残酷的现实,还能不能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呢?
不觉一抬头,却见日影偏西,已经到了后晌午,小小的内书房里寂静无声,只有门外有轻微的响动。
“是贯忠吧?有事进来说罢!”
门外走进了许贯忠,带来的却是一个眼下最令高强头疼的消息:方金芝与重伤的方天定已经到了城里,片刻之后便将抵达馆驿。
高强暗叹,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点了点头,吩咐许贯忠安排住处,同时延请杭州城最高明的大夫为方天定医治,就算断臂不能重生,总要令他日后生活无碍。
许贯忠躬身一一应了,末了忽然冒出一句:“贯忠敢问衙内,医好这方天定,可是属意于他接掌摩尼教教主之位么?”
高强微一点头,他确有此意,只是见许贯忠说到此事时面无表情,心里有些怪异,便反问回去:“不然的话,你准备如何?”
许贯忠淡淡道:“贯忠以为,对于衙内来说,摩尼教最好是永远都没有一个教主,教徒们只以圣女为尊……”
“够了!”高强一时按捺不住,终于对许贯忠低吼了一声:“方天定与我相交投契,由他来作教主对我有什么不好?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
许贯忠丝毫不见动摇:“方天定作教主,对衙内是千好万好,可就有一桩不好,他的亲生父亲是死在衙内手上的!”
“你!……”虽然不情愿,高强却也知道他说的绝对正确,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一天这事泄漏了呢?若摩尼教没有教主,广大教徒便是一盘散沙,再怎么样也掀不起风浪来,自己既然已经害了方腊,为何不能再害方天定?
可是啊可是,这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喊着:高强啊高强,你千万不能再向前走一步了,向前一步就是无底的深渊啊!
第六卷 梁山前篇 第一章 清溪银
大观元年八月十三日,杭州明金局
一名内侍身着黄衫,手捧着圣旨在上宣读,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的样子,仿佛这公文圣旨竟是什么名家手笔,文采斐然一般,不过这人宣读圣旨之时乃是高高在上,下面接旨的甭管是谁,念完以前统统得屁股朝上脸朝下,乖乖跪着听,因此倒无人看见他这样子。
待圣旨念罢,那内侍拖长了尖细的声音道:“高强还不接旨?~”
高强赶紧起身,忙即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膝盖,上去恭恭敬敬地将圣旨双手接过,供在准备好的香案之上,转身堆起满面欢容,向那内侍道:“梁世叔远来辛苦,请内堂奉茶罢?”
那传旨内侍正是与高俅通家之好的梁师成,他是苏轼的私生子,而高俅则是苏轼幕内的刀笔吏出身,两人借着这层关系便勾搭上了,去年高俅暗助蔡京复相,时任睿思殿文字的梁师成出力不小,当时他的寄禄格还只是一个内西头供奉官,从七品的品格,今日出场已不相同,衣绯带银鱼袋,起码已经是六品的官了。
分宾主落座,高强亲手奉茶,梁师成笑接喝了,高强便问:“世叔,小侄文才不佳,适才听世叔宣读圣旨,端的是好文章,只可惜听不大懂,还请世叔与小侄解说一番。”这番话说的不伦不类,高强竟然面不改色,连他自己都要佩服一下自己了。
原来高强来到东南之后,虽然忙于摩尼教之事,却也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早已选了几本黄杨,几块太湖石,差人送去给赵佶交差,后来又将自己拿办朱冲朱缅父子的事迹上报,摩尼教的事却见不得光地,删削不提。
在赵佶眼中,那几本枝桠横斜暗藏天地至理的黄杨比之别样功劳更要显眼的多,更不用说他身边的人大多都受了高俅的好处,整天价大灌迷汤说好话,于是无功也变有功,有功更加三分,当即传旨大加封赏。高强原本是从八品的宣德郎,如今已经赐正七品朝散郎。与常常来往与相府和太尉府之间的那位叶梦得平起平坐,堪称是火箭式的蹿升。就连刚出嫁不到一年的正妻蔡颖,也封了七品安人。只是高强现在未经科举,没有出身,因此高俅不主张他立刻授官,仍旧作这游离于正常体制之外的应奉局提举。
只不过差事虽然是老差事,职权却大了许多,原本杭州还有一个明金局。乃是秉承大宦官童贯之意而设,与苏州应奉局担任的都是搜刮珍奇玩物供官家享乐的任务。高俅当日在西北军中时与童贯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一个内掌三衙,一个在外领兵,关系益发密切了起来,高俅便修书一封,征得童贯首肯,将明金局与应奉局合而为一统称东南应奉局,设在杭州,仍旧由高强提举,这一来应奉局的旗号便可大行于东南五路,声势顿时壮大了许多。
余外圣旨不载,但高强身边诸人皆有封赏。原东南第九将党世英率军移屯杭州驻扎,合并了原杭州驻泊司人马,麾下无虑万人,乃是坚强后盾;杭州知府阮大城加半级俸禄,因未到磨勘之时,仍旧任杭州知府;原苏州录曹参军张随云执法公允办事得力,主持查办朱缅一案,官升一级,做了两浙路检法官,再上去一级可就是高强熟知的提刑司了;石秀率军回京,已经升了统制,依旧在太尉府行走,暗地里为高强统合各地青皮势力,功效卓著云;陆谦杨志双双从苏州钤辖任上离职,转到党世英帐下做东南第九将的左右副将,官衔都是两浙路兵马副都监。
更有那龙游县令宗泽,高强向蔡京表举他精通政务,历任四任父母官,所在称治,合当升级。原本以宗泽的出身政绩,早该升官,只是不巧被看作是吕惠卿派,因此受到排挤。现在有高强保举,那自然是弃暗投明了,蔡京这顺水人情做的毫不费力,宗泽不日便转迁两浙路察访使,专司察访各地农田水利等事,遇事有直接上奏宰执和御史台的权利,可算中了宗泽的心愿。其实以高强看来,宗泽这样的人才足以与关西种师道比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该当大用才是,只是目下东南无战事,还是暂且委屈他做个能吏了。
至于“小将”韩世忠,却是此次东南之行的意外收获,其中凑巧之处,甚至令高强想到了“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样的话,否则那原本在西北从军的韩世忠,又怎么会千里辗转来到自己身边呢?既然遇到便不能错过,高强一封书信寄给老爹高俅,军中公文流转,把韩世忠与几个善射军士都拨到杭州军中,各有封赏,笼络异常。韩世忠此时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新兵,得此知遇之恩感激非常,对高强扁扁的服,几乎是朝夕不离左右,与许贯忠一道,成了高衙内身边的文武二将了。
一番解说完毕,高强心下大喜,便即动问家中父亲安好,命妇安好,恩相蔡京并岳父翰林学士蔡攸安好,梁师成一一回答。原来他人俱都照旧,蔡京依了高强临走时的进言,徐徐更变诸般法度,朝野赞誉声一片,其中固然是马屁居多,不过连原先的政敌、如今沦落到蔡州安置的前中书侍郎刘逵,听说也对蔡京当政以后的表现颇有溢美之词,这就很难得了。
高强点了点头,听到刘逵,自然就想起因为蔡京复相而失势的赵挺之来,此人今年年初已经转了观文殿大学士,名位虽然尊崇,实际却已经失势赋闲在家,不知现今如何了?
梁师成打个唉声:“要说赵大观文么,也算一时的人物了,只不过遇上了当今恩相,才落得如此下场,贤侄刚刚离京不久,赵大观便已荣登极乐。官家的御笔赠了八个谥字,身后极尽哀荣,也算是不枉了这一遭吧。”宋代官场多用简称,观文殿大学士便通称大观,是以梁师成提到赵挺之就以赵大观呼之。
高强嗒然若失,赵挺之竟就这么死了?
梁师成看着他笑,慢悠悠道:“贤侄,可是要问问赵大观的三子赵明诚下落呐?”
高强正是想到了这事,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一声,随即便觉得不对,不过他现在资格老了,脸皮根本没有变化,笑道:“世叔既然知道小侄心思,想必有以教我?”
梁师成拿手点指,笑骂了两声,才道:“赵大观身后,其家人大多返回山东密州老家,三子赵明诚在青州有座私宅,大约是移居那处了,此人身上有个鸿胪少卿的职事官,生活优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听说这夫妻俩都喜好金石名录,到处不惜重金求购古玩珍铭,恐怕花费不小,这生活起居怕是要简约一些了。”
高强点了点头,记得原先的历史中赵挺之身故之后,李清照跟着丈夫隐居十余年不出,想是赵明诚受到了蔡京的报复和迫害无法出仕,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