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还没说话,对面人丛中有人大笑道:“高相公过奖了,某家这些儿郎还入得高相公法眼么?”其声如金铁交鸣,锉鏘有声。
高强乍听之下,只觉得耳熟,随即想了起来,扬声道:“童枢相,别来无恙?”只见那几个使臣左右一分,一个紫袍金鱼袋的大臣从中走了出来,正是童贯!
只见童贯来到身前,一挥手,那几个使臣俱都收起了兵器,半躬身退后几步,进退间井然有序,显然是训练有素。高强也算带了几年兵,好兵孬兵还是能看的出来,便笑道:“此正乃虎贲之士也,却不知童枢相从何处搜罗而来?”
童贯大笑不答,却拿手去点高强的那两个亲兵:“高相公,这两个亲兵也非等闲呐!”
大家今天天气哈哈哈地说了一通,高强便请几人进来,除了童贯和种师道,余外也有熟人,在童贯身边带兵的便是曾经见过一面的王禀,高强敬他在历史上孤军苦守太原九个月,城破后投水殉国,是一员爱国良将,言语中也加了几分敬忌,王禀自然连称不敢当。
进了房中坐定,又引见了赵良嗣,童贯才说起这几个使臣的来历。却是他去年进兵无功之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缺少一支精干能战,擅长奔袭的直属部队,以至于每次出兵都得饬令西北各路集结兵力,费时费粮,使得西夏有了充分的时间来部署,于是趁着两国休兵的时机,童贯传令西边各军选拔敢战之士,俱要精骑射。有胆气的良家子,每一指挥顶多能选出一两名来,遍选西北各军,又以厚饷招募番汉射士,才得了五千人,号为胜捷军,由王禀作统制。每日加以训练,教习骑战攻守之道。这一军也是刚刚编成不久。童贯听说高强在山东立了大功,招安梁山军十万余人,想着要拿这只新军来在高强面前挣些面子,这次回京时便带了一百人回来。不想到了高强的门外,那两个亲兵见这些人带着兵刃,便不许进门,童贯有心炫耀,也不报名,想要显一显威风。哪知高强那两个亲兵也是经过战阵来的,眼见对面人多也是寸步不让,两下便僵住了。
高强听罢,心说好你童贯,来向我示威么?就你那胜捷军,当日见了金兵还不是望风而逃,变成清兵荼毒百姓,除了王禀三千人守太原,哪一点值得炫耀?别的不说,我就这两个牙兵,也不到得输给了你!
他这是带兵带出来的习惯,即便同为大宋官兵,见了面也得分个高低,带兵就得有这点硬气。只是回心一想,自己却和寻常武将不同,且不和童贯置这闲气,日后自当命帐下诸大将去找回场子来。当下微微一笑,随口奉承几句便罢。
童贯有意炫耀,高强却不大在意。他未免心中不足。也拿高强无法,遂也息了这心。转问起京中近日来的大事来。高强想起自己一力主张,为了筹措梁山军的军费,发行了一百万贯大宋国债。这法子乃是他为了改革国家预算和军费筹措方式而作的,日后将更加发扬光大,此事倒需要和童贯商议商议,便将这事说了出来。
童贯听时,先不动声色,待听到高强在金殿上驳倒了张商英,使得国债得以顺利发行时,见高强言语中流露出得意之色,他却募的大笑起来:“高相公,你这可忒也小砚了张天觉了!他岂会不知这国债中的厉害?如此枉作声色,乃是欺高相公你年轻识浅,不知前朝政事而已。”
高强一愣,不解其意,一旁种师道见状,他对于高强是存着一份知己之意的,忙开解道:“高相公有所不知,这国债一事,本朝已有之。元符间哲宗皇帝开边西北,中书筹措军费着实费了手脚,虽有熙丰时积下的军实,犹有不足。当时是章相公、安相公先后当国,都曾向国中巨商举借债务,以佐军实,也约定了偿付利息等事。只是后来战虽得利,朝廷的钱财却也为之匿乏,到了还本付息之时,已经是今上登基之后了。此时蔡公相用事,国库用度窘迫,正期变革茶盐等法生财,这一笔债务委实不小,当时连官家也深以为忧,唯恐偿债不足,有辱国体。”
高强大出意料之外,心说这时代不是没有赤字财政么?怎么连借钱打仗这种事都搞过了,那张商英在金殿上和我装什么傻?别人为何不提醒我?
此时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不过种师道还没说完,只得问一声:“后来如何?”
种师道笑道:“蔡公相其时方当国,自然不能示短于人,便将各库中的香药绢帛犀角象牙等物一扫而空。须知连年积聚下来,总有些钱物腐朽坏去,或者隐于帐目之外,流入私门之中的,蔡公相不管这些,一股脑儿都扫了出来,尽数当作上等的好货,作价赔于那些巨商,这才将这笔国债给平了,好歹不辱国体。”
高强连连点头,这等事确实是蔡京的作风,只要眼前过的去,能巩固自己地权位,他老人家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地出来的。故事说完,就该说自己的事了,这事听起来顶多是崇宁初的事情,那时不要说自己还没穿越过来,即便是前任高衙内,也只是个市井打混的无赖少年,十二三岁的年纪,晓得什么国家大事?对此一无所知,那是应当应份的,但张商英却是前朝老臣,蔡京为相时,他就已经被提拔到参政的高位了,对此岂有不知之理?
然则当日张商英在金殿上对这事绝口不提,他又打的什么算盘?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一〇章
童贯冷笑:“张天觉打的好算盘,如今他为中书,得陇望蜀,自然是要想着那两个相位了。本朝连年用兵,用度窘迫,他张天觉岂有不知之理?就本帅所知,他近来已经在想要如何清退吏员,整饬吏治,本朝自来冗员甚重,靡费国家俸禄,倘若张天觉在这上头有所建树,那就能为他再进一步踏上相位增加一个大大的砝码。不过这整饬吏治历来是件得罪人的事,张天觉从这上头下手,唯恐一个不好,被人反咬一口,那就得不偿失。”
高强还是没搞懂,张商英的这点盘算和军费借款有什么干系,种师道见状接口道:“高相公,张中书整饬吏治,打的还是节省国用,清理冗员的旗号,因此若是朝廷财政哪里短了,张天觉便会落人口实,只消有个言官参上一本,说他不务大局,专责下僚,甚至说他明里打着节省国用的名义,暗地里其实是在搞党争,安插自己的亲信,那时只怕这中书都坐不大稳了。刘逵前车不远,他岂能不慎?”
高强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大概。原来张商英生怕朝廷财政在他手里出现了亏空,导致他作起事来缚手傅脚,因此梁山的军费是必须要解决的,不能撒手不管;如此一来,势必要另辟财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对外借钱,可他手里又没生财的现成办法,怕这笔债务来年还不出来,晓得梁山招安是高强一手操办的,索性装出溜肩膀的姿态,逼着高强自己想出办法来填这笔帐。这么一来,朝廷的财政得以缓解,张商英又是一笔政绩,以后还款的责任也不用他承担,真是一举两得。
“哎呀~防不胜防啊~”高强此时脑子里便响起了某彪哥的东北口音来,整天和这些政坛老手打交道。人家肚子里只怕连食道都是带拐弯的,一句话说出来背后都有无数的计算,本衙内应付两下都觉得累了,天晓得这些大臣是怎么滚出这一身本事来的。
不过又想想,好似张商英这么拐一道弯,对他自己的好处不见得就有多大,对我高强可没多少危害啊?童贯瞧他面色不豫,便道:“张天觉这一招可谓绵里藏针。这举借外债的事情一旦作了,身上就背了一个大包袱。高相公请想,这百万贯国债,短时间内谁能拿地出来?就便高相公生财有道。大通钱庄举手便吃了下来,总还得向外发卖。说不定还需分配各地摊销。这事情到了下面州县,可就要走样了,下面的县官为了完成上差,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向当地富商强行抑配。逼他们每人出钱认购国债。到了言官嘴里,这就成了最好的扰民证据。那些被强迫购买了国债的人,哪个会信朝廷能按期还本给息?还不痛骂朝廷变着法子敛财虐民,到了那个时候,你高相公可是一力主张此事的,还能脱了干系?”
“……”高强只觉得好笑,原本一件很简单的财政临时措施,一夹杂上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就能玩出这许多花样来!难怪历史上早有明证,政府最好少经商,就算有公权力作为推动,就算除掉贪污舞弊的因素,这效率还是和单纯的民间商业没法比。
好在,原本高强也没打算要按照张商英的如意算盘行事,他用大通钱庄的名义吃下这笔国债之后,就直接命下属的各地分支挂出这国债交易,同时在大宋金银钞引交易所里开设国债交易的项目,准备利用这个机会,看一看大宋金融业发展的程度究竟如何,横竖这区区百万贯,就算是高衙内自己买单,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既然知道了张商英有这点鬼心思,高强便另有打算了,看来这国债大可好好炒一炒,让这个时代的人们看看清楚,什么叫做金融业!
他这里盘算着要如何操作国债的盘口,童贯却以为他心寒了,解劝道:“高相公,历来朝廷理财之难,便在于此了,想当初王荆公变法,朝野上下就有那许多人和他作对,难道熙丰法竟真的有那许多弊端,神宗皇帝和王荆公竟是有意祸乱我大宋朝纲地?真是奇哉怪也!高相公勇于任事,也不用和这等小人计较太多,倘若高相公和他一般的见识,恐怕也不会有那些令人叫绝的理财手腕了吧!”
高强横了一眼,心说你童贯就好到哪里去了?当初声情并茂地托我去向种师道说合,结果只是拿我当枪使而已,要不是后来天变,老蔡下台,本衙内这一下就要被你害的鸡毛鸭血了。看你现在和种师道一起来此,多半这次我举荐种师道的人情也被你分了一半去,反正官场上都是这种玩意,有事溜肩膀,有好处拼死也要上,本衙内见得多了!
果然种师道跟着说了两句好话,便感谢高强的提拔之恩,这关西大汉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几分真情,又问高强为何对他如此另眼相看,连新旧党争也不放在心上?高强心说我叫我如何对你说,难道告诉你本衙内在史书上看过你的大名,知道你有些本事,因此拉拢你?
正踌躇间,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道:“种承旨,敢问你可记得一个人,叫做鲁达的?此人昔日曾在承旨帐下做过兵马提辖。”
种师道略一思索,讶道:“确有此人,乃是下官在延安府任上的事了,此人作战勇猛,本是一员良将,惜乎当街打死了人命,畏祸逃走,就此杳无音信,实是可惜。”
高强这才想起鲁智深还有一条命案在身,心说索性就此了了:“种承旨,本相听说此案委实冤枉,那被打死的人其实早有隐疾,当日中了鲁达的拳后诈死不起,不想烈日之下曝晒引动了隐疾,结果竟尔死去,其实与鲁达无关,可有此事?”
种师道如今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哪里不晓得高强话里有话?情知他有意为这鲁达开脱,一时便顺着高强的话音应承了,口头称是。心里便打好了算盘,如今这延安府的经略刘法也是熟识的,回头便去一封信,让他改了案牍。横竖郑屠不过一个市井小人,有谁替他出头?
高强见这老种知情识趣,心中大喜,这才笑道:“种承旨有所不知。这案中死者诈死实在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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