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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脚法娴熟,意态悠闲,儿子来到身边他自然早已看的分明。当下使个珍珠倒卷帘,将球直踢出去。正正从彩门中穿过。又引来一片采声。高强一面叫好,一面上去拿一条丝巾递给老爹擦汗,余人自然不敢跟衙内抢着拍太尉的马屁,只能拣那二手马屁一起拍,其中也有几个人将马屁拍到马脚上,起哄要高衙内也展示一下脚法。岂知这位衙内地脚法连前任的一成都及不上,哪里肯献丑?
还是高俅知道儿子的脾气,彼此虽是父子,这儿子除了每隔三天晨昏定省之外。压根也不照面,今日忽然这么有闲来看自己踢球,必定是有事了,便即叫众人都散了,领着高强来到书房之中,一边擦汗一边道:“强儿,今日又是何事?”
自己和蔡颖之间的勾当,涉及到梁山的隐私,连老爹高俅也不是那么方便知道的,高强便略过不提,只道:“爹爹,如今蔡公相虽然是退位了,宰执大臣却没有能服众的,眼见得还得有一阵动荡。以爹爹看来,蔡公相可有卷土重来之机?”
对于高强问起这个问题,高俅却不觉得意外。去年为了博览会的抽事,两家差点撕破了脸,还是后来蔡京因为星变而“及时”退位,才止息了争斗,随着高强上门给蔡京贺寿,表面上又恢复了和平。不过老蔡的脾气,一好是百好,若是有仇起来,整死你都不解恨的,两家既然有了这层粗糖,高俅也不认为蔡京会一笑置之,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敲了敲桌子。点头道:“强儿,你能如此想法,为父便可放心了,可见你深知蔡元长的为人。实则此事不难推测,蔡元长当日罢相之时,御旨给他封了几个职官,你可还记得么?”
宋朝的官名委实复杂的紧,到现在高强都没完全弄明白,蔡京当日虽说是罢相,可名字前面的头衔职事还是长长一大串,他哪里记的清楚?此时回想起来,依稀记得是以鲁公守东太一宫使,还有什么来着?
看他抓耳挠腮,高俅便道:“也难怪你不曾留意,你才有几年宦海生涯?当日蔡元长去相之时,已然为自己留下了后手,那便是提举编修《哲宗实录丰了。”旧时皇帝的言行起居都得留下记录,叫做起居注,起居郎、起居舍人都是干这个事的。等到皇帝大行以后,便须将这些起居注给编辑起来,定成一本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书,冠以庙号,叫做某祖或者某宗实录。这事干系重大,涉及到一朝君臣的作为评价问题,更关系到今上得登大宝的程序等等秘闻,因此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任务,惯例要由前朝的宰执大臣来作。不过本朝有些特殊,赵佶登基以后这十年,党争斗得惨烈无比,宰执大臣换了好几拨,前后两任宰相章敦和安敦都不得好死,而且祸延亲族,以至于等到蔡京罢相之后,除了他以外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提举编修《哲宗实录丰,再加上蔡京罢相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罪状,赵佶也不想一棍子打死他,因此仍旧命他提举编修《哲宗实录丰。
此时高俅单单把这件事提出来说。显然是大有深意的。高强隐隐有些明白。却还不是非常透彻,高俅见状,索性掰开了细说:”今上即位之初,年号建中靖国,意图是消弭党争。取中之道。只是不过一年,便改元崇宁,意即崇尚熙宁,以绍述父兄之法为大政方针,蔡京正是借此而起,一举扳倒了安敦等人而登相位。你再想想,哲宗皇帝是何许人也?编修他的实录,对蔡京又能有什么好处?”
高强恍然大悟:“如今朝廷连年用度窘迫,西北不见息兵,又要用兵平辽,这理财便越发重要起来了,因此今上只有抓着富国强兵的熙丰法这一条路可走。蔡公相虽说是去位了,他秉政这几年总还说得上国库充盈。倘若过了星变这个风头,朝政一旦有了起伏,蔡公相趁机将这哲宗实录一上,今上就能想起他的好处来,大有可能再次令蔡公相辅政了。”
不过这又有一个问题。知道蔡京会用什么手段还不行,还得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这才能有所预备。当高强提出这个问题时,高俅打了个哈欠,拿起一把蜀纸扇子敲了敲他的头道:”呆儿,这还想不到?几时宰执大臣因为理财之事又生了风波,那便是蔡公相进呈哲宗实录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高俅忽地正色道:”强儿,你这番可要加倍的小心,烦知我父子这几年的仕途算得上极顺。少说一半都是因为当初为父听了你的话,鼎力支持蔡公相复相成功。以蔡公相的为人,若是他能卷土重来。当初有份参他的这些官儿一个都不得好下场。我父子倘若不能早定方略,赞襄他复相,他日多半也会遭他的嫉恨,可得尽早定下方略才好。”
高强点头应了,心里却已经在发急。高俅不晓得自己儿子和蔡京在梁山暗斗了一番的事情,因此说话才这么轻松,高强可就不能这么大大咧咧了。要是蔡京能够复相,清算起当初高强不肯为他复相出力这件事,就算明面上碍着赵佶的宠信不能动他,暗地里也是大把小鞋给他穿,这要是平时也就罢了,等到北面的事态起来了。朝廷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国家兴亡的紧要关头,蔡京再报起私仇来,那可就难以收拾了。
什么,你指望蔡京到时候能顾全大局,捐弃前嫌,共赴国难?拜托,你说的是蔡京还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老家伙历史上每一次登上相位,第一件事就是反攻倒算,把一个个政敌置之死地而后快,典型的“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交出来”,什么时候顾全过大局?
既然有此认知,高强也没心情去和妻子蔡颖说项了,横竖老蔡翻身之心一天不死,这枕边人就一天不会和自己一条心,说了也是白费口舌,脚在她身上,嘴也在她身上,哪里说地了?只要李清照那里对自己没有误会,也就是了。
临走之时,高俅又在那里想抱孙子,很是唠叨了几句,高强只作不闻。出了门又往别院来。刚一进别院的门,就见公孙胜扑上来,满脸的焦急神色:“相公,你可回来了,贫道研习天书道法,正有多事不解,须得相公为贫道解说。”
高强正觉得好笑,心说天书上那些东西都是我从意淫玄幻小说上看来的,没把龙与地下城的玩意弄进去已经很对的起你了,还指望我和你解说什么?你自己就是学道的,找些典籍上的记载重新解释一下,能靠的上去就行。郭天信再有本事,乍一听说这种意淫的理论也得把下巴给吓掉了。
正说了两句,高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叫一声“不好!”公孙胜已是惊弓之鸟,听见高强叫不好,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事,忙紧着问。
高强回过神来。随口说:“不是这事,道长且去深研道法。本相有一件紧要公事须得前去料理。”当下也不往别院中去了,翻身上马又奔博览会来,一路在马上这心里就跟开了锅一样:“蔡京意图复相,虽然没了自己的帮助,他也不会死心,照着老爹的说法,这厮会看准朝廷为了理财之事争执的时机,借进呈哲宗实录之机,重新上位。而如今张商英要用户部地钞引入市。我这里又想要借机把他给弄下去,这不是正好给了蔡京一个绝佳的时机?”
越想越是惊心,倘若真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施行,张商英因为贪墨之事而被参劾,宰执就又得面临一场洗牌,蔡京借着这个时机呈进《哲宗实录丰。顺顺理成章就能赶上这一拨变动。以他的政治功力,几下就能捋顺整个权力架构,将大权重新掌握在他手中了。到那个时候,本衙内还怎么混?
心里着急,胯下也是连连催动,这匹照夜狮子马本是神骏,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一路奋蹄扬鬃疾驰,脚下还晓得趋避退让,竟连一个路人都没碰到。等到了博览会,已是华灯初上,高强把缰绳丢给门子,提起衣襟来飞也似地窜上三楼,一头冲进执事所,抓着许贯忠的手便道:”贯忠,这件事可当真了不得了!”
许贯忠正在那里算帐。被高强这一手吓了一跳,还道出了什么大事。高强遂屏退左右,拉着他到了内室中,关起门来将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
许贯忠听了,也皱起眉头来:“似这等说,衙内敢是作的差了,不该和张中书争竞?”
高强摇头道:“那也不然,我无害他意,他有伤我心,张天觉徒能大言。并无真才实学,你看他上任以来作的这些事。都是一厢情愿的瞎折腾,济得甚事?如今朝中只我这里理财有道,张天觉要从这上头谋取政绩,必定得惹到我头上来,他就算今日不来交易所中炒卖钞引,明日也会说我应奉局的船队侵夺了国家市舶司的收益,会直接伸手从我怀里掏钱。说到底,蔡京作宰相好歹和我是一路,凡事总有商量,这张天觉可是外人,咬起本衙内来眼睛都不带眨的。我想办法对付他,那也不能说错了。”
许贯忠点头,道:“既然约定已经立下了,张中书入市这件事多半也不能避免。不是咱们能阻止的,也就只得兵来将挡了。只是这么一来,蔡公相势必会借着这个时机,进呈哲宗实录,以求重新复相。衙内,论今日之势,一旦蔡公相复相,衙内便将如何?”
高强摇头叹道:”那还用想么?梁山这件事,我已经把蔡京给得罪得狠了,他现下是奈何不得我,一旦复相之后大权在握。哪里还能轻轻放过我?以他的手段,咱们又作了那许多事情,要整治我真是再容易不过了。”想想自己的钱庄,一旦没有了朝廷的庇护,正是一块极大极肥硕的红烧肉。蔡京一口吞了下去,正是公私两便,一面报了私仇,一面又补益了国家财政。想着蔡京重掌大权之后可以对自己施展的报复手段,高强禁不住后背阵阵发凉。
许贯忠皱眉道:“蔡京呈进哲宗实录之后。宰执中顶多也只会空出一个中书侍郎的副职来。况且梁士杰见作右相,位在中书之上,以蔡京的名望身份,岂能处于其下?”
高强一怔,心说这倒是个办法,蔡京要复相,势必要和现任的宰执大臣们发生冲突,象何执中、梁士杰这些人,目前占据着左右相的位置,哪个肯轻易让出来给蔡京?蔡京又是不能居于他们之下的,如此说来,联合这几人,是否就能阻止蔡京的复相之路?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二〇章
高强大叫一声,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吓得身边躺着的师师衣衫也来不及整理,忙拉着高强的手,触手一片冰冷,惊得连声叫道:”衙内,衙内!可是着了什么梦魔?”
高强两眼发直,过了一会,看了看师师,忽然好似回魂一般,整个人都松了下来,长长叹息道:“是个梦……好在是个梦!”这时醒过神来,才觉得身上尽是冷汗,深秋的夜里已经颇为寒冷,湿衣服粘在身上极不舒服。
师师自是乖巧,忙扬声叫了侍女起来,烧热水给衙内擦身,复又回来,拿一块纱巾擦拭着高强脸上的汗,关切道:“衙内,今可安定了?适才可吓得奴家不轻!”
原来适才高强在梦境中,见到蔡京回到京师。身后一帮大臣簇拥着,都赶着拍他的马屁,何执中、梁士杰等人都在其中。那蔡京走到自己面前,微微冷笑,好似意甚不屑,高强心惊胆战。抬头看时,忽见蔡京头顶现出一行大字,道是“太师总领三省事”。
他当时心中如同被一道闪电劈过,霎时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