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兴可期,适才燕某言语多有得罪了。”说着马上一拱手,便要催马前行。
耶律大石忽地道一声“且住”,向燕青道:“使人能道直言,亦是非常人,只今我大辽为女真所侵,以至于要以地割还大宋,求罢干戈,追根究底仍是我自家不强,方受人欺。今日时势已然,某并无多言,他日收拾我家旧山河之时,还请南朝一观。”
燕青眉毛一挑,道:“小人立言,君子立行。既然大石林牙能有此壮志,某自当拭目以待,所幸燕某年不满而立,自有大好年华可立足以待,大石林牙请了!”说罢大笑三声,扬鞭前行去了。
耶律大石攥紧了拳头,强行将一股怒气压了下去,转头去寻萧特末去了。
当晚宿于燕京城中,契丹两位使节推辞说旅途劳顿,不涉请宴,这城中如李处温等辽国降人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大家相见,正好两便,是以虽然燕京大城,却没有什么饮宴酬答之事。
虽然如此,黑夜中却也不安静,譬如两位契丹使节,耶律大石和萧特末,此时便聚在一处密商。原来耶律大石今天日间受了燕青几句言语,牵动他的心事,深为契丹国运担忧,便来寻萧特末商议,等到晚间无人之时,劈头便问:“萧驸马,可知余睹都统何往?”
论理说,耶律余睹虽然是自己投奔南朝,不象他们几人是被南朝扣留的,但是此番两国讲和,耶律余睹回不回国两说,好歹也该露个面,然而从耶律大石被送到汴梁,直至此刻将要出塞了,居然是一次都没见到耶律余睹,甚至都没人说起,好似这人生生就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如今想来,着实诡异。
萧特末与他一般,也是不知,复问道:“林牙问起余睹都统,是何用意?”
(~文)耶律大石将日间燕青所说言语简略说了一遍,皱眉道:“某自被擒时,无时无刻不在筹思中兴之计,想来想去,当今我主不修政事,国家危亡在即,居然还要依旧清暑阴凉河,如此颟顸之主,怎可当中兴之重任?若要图强,非得先立贤主不可,是以想起余睹都统,方悟他之前力建晋王为国储之深意。”
(~人)萧特末原也是耶律余睹一党,闻言自是赞同,当日汴梁和谈之时,乍闻天祚帝正在避暑之时,那种整个天空都变得灰暗的感觉,到此刻依旧是格外鲜明。有志于复国之臣,若是辅佐这等昏主,谁还能对国家的前途抱有信心?
(~书)他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向耶律大石道:“此事不妥,当日余睹都统以图萧奉先不果而南奔,南兵入燕时他也在军中,现今两国重定盟好,此等大事他势必不能置身其外,如今和议既成,凭他与南朝关系,大可趁此机会风光回朝,甚或将萧奉先拿下以快前仇,亦未可知,何以竟是无声无息?以我对余睹都统所知,当日他南奔之时,骨肉军帐多被追兵截杀,此等深仇断无不报之理,今番偏生无他消息,敢是有甚大举措?”
(~屋)耶律大石悚然而惊,一个念头如同流星般划过脑海,登时照亮了一片天,倏地惊道:“遮莫是余睹都统早已北上,想要趁此时夺回朝中大权?如今女真兵临上京。一旦上京再失,主上无所归,势必要西走大漠以避敌锋,倘若余睹都统能趁此时截得御营,废主上而立晋王,则国事尽在他手中矣!”
萧特末也是一惊,叫道:“却是可虑,某在南军中时尝与余睹都统言,他的骨肉军帐多在云中,行间收取契丹流民为兵,有南朝佐以军资兵器。其势当有所图,遮莫便是在此?”
耶律大石见说,更是心急如焚。这一推测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南朝的真正意图是想要余睹掌权的话,那么对于女真的制约势必不会象他所期望的那样及时发出,而是要等到上京被女真攻克,辽国土崩瓦解的时候才作出。这个时候消除了外部威胁,正有利于耶律余睹夺取权力,然后建立起真正亲宋的一个辽国来。
仔细想想,对于南朝来说,确实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现今的盟约对于辽人来说只能用丧权辱国来形容。天祚虽然颟顸,但朝中大臣未必都是亲宋的,或许不会这么轻易就接受盟约,只有将整个辽国朝廷上下全都换过一茬,新的班子才好抛开过去的负担,无所顾忌地接受归附南朝的事实。
然则今天燕青有意用言语来刺激他,又是何意?
当萧特末想到这个问题时,耶律大石却已经有了答案:“萧驸马,南朝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他将言语来点醒我等,正是要我等作出选择,若是想要中兴我契丹,重振祖宗雄风,则必定要有所抉择,不可再如现今这般芶且了。”说话之间,竟觉得满口都是苦涩之意。
萧特末想想,亦觉有理,方向耶律大石道:“林牙,似此你意下何如?”
耶律大石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虽心有不甘,然而又能如何?方汴京得悉主上不守上京而前往避暑时,某这颗心便死了!我辽国万里大国,却被区区女真连败,以至于诸道瓦解,人心思变,难道不是我主自己失了人心之故?那晋王虽幼,国人皆以为贤,倘若奉之为主,则国祚仍存,庶几君臣戮力同心,中兴可期,你我一同携手打平女真,再兴祖宗王业,亦有以凭恃。”
他一面说,一面咬牙,想到天祚帝昏庸不争气,将好好一个大辽败到这步田地,直气得恨不能将牙关咬碎,一拳雷在桌子上,怒道:“我意已决,若是余睹都统所谋不成,我回朝之后亦当设法另立明君,只须是太祖子孙,总好过亡于他人之手!”
这等话已经是迹近反叛,须知所谓太祖子孙,便是辽国宗室姓耶律者,不说辽国国中千万个耶律,只是他耶律大石自家,难道不是太祖子孙?他说这等话,已经是有了自立之心了。
萧特末亦是明事的人,闻言便知其意,他却另有主张,倘若余睹当真立了晋王为君,他以亲自订立南朝盟约的“功劳”,又是余睹一党,在新朝廷中自然受重用。纵使余睹所谋不成,晋王不立,耶律余睹本身也是契丹宗室,好歹他有南朝撑腰,若要自立的话,岂不好过耶律大石这孤家寡人?须知塞外之族皆尚势力,耶律大石在燕京一败,亲信士卒几乎尽丧,真正的光杆司令一员,他拿什么来自立!
两人同屋异梦,到此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好在大家对于要废天祚立新君还是有共识,在耶律大石而言,亦未尝不是在此下一个政治筹码,好在将来要成立的契丹新朝廷中争一个位子。
过了燕京两日,便出虎北口,于路但见宋军旗幡林立,城郭修缮正忙,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运送粮草军需的车仗驼队更是络绎不绝,明眼人一望便知定有所图,耶律大石等人向燕青问讯时,也只说是待北地之乱尔。
那虎北口虽然是五关之一,却不象山海关那样一座雄伟关城,乃是两山之间一条潮里河,河畔一条小道依山蜿蜒而行,自昌平北去出山,一路有百里之遥。虽然没有关城屏障,然而小道入口处建立昌平城,百里山险中可以随时设伏邀击,亦是泰山之固。
一行人到此,便有常胜军左军统制李孝忠率军接应,称塞外兵乱,道路不靖,迄今不闻有契丹兵马前来接应使团,若是使团仍旧要北行时,只得以宋兵大队相送。
耶律大石本已在担心宋兵趁火打劫,此时哪里肯听?正在争执不下,忽听得前面大队人马喧嚷,跟着便有人来报:“契丹接应兵马到了!”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二四章
出了虎北口,乃是一片山地,道左原有顿馆,乃是为了招待往来使节之用,现今却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一旁山坡上数百名大宋官兵亦列成阵势,将宋朝使节燕青、秦桧等人围在当中,遥遥在那里观望。
秦桧等了半天,全不见里面声息,忍不住向燕青道:“燕学士,这耶律余睹将契丹降人尽数押入顿馆中,倘若要大开杀戒,我等当如何处?”
燕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秦员外何必担心,此间并不是我大宋疆界,这些契丹人亦并非我朝所归还降人,他们纵使杀个血流成河,又与我大宋何干?只须那耶律余睹莫要杀的性起,将两位使人与国书也毁却,那便无事。”
原来当日所谓契丹接应的兵马,竟是耶律余睹所率领的兵马。自打大宋平燕之后,耶律余睹的亲信兵马一直都在塞下活动,打着契丹宗室的旗号,颇招了一些兵马,再有大宋暗中接济粮草,所部短短数月中已经膨胀到万人之众,当然其中未经战阵者甚多,打不得硬仗,不过只消不碰到女真兵,这万余人马倒也足以吓唬吓唬人。
耶律余睹本人亦曾随高强回返京城,坐困个多月之后,便被高强秘密遣还塞下与其旧部会合。此时他从宋军手中接收了这批契丹人,看着以往平起平坐的同僚大臣们在他的兵威下瑟瑟发抖,一时间颇有些踌躇满志,按着腰间刀柄,虎视周遭诸人,冷冷道:“何去何从,诸公一言可决!”
萧特末眼见这局面,情知耶律余睹必定是与大宋勾结好了,想要利用他们使团回国的机会接近天祚帝,乘机行废立之事。凭他耶律余睹叛臣的身份,又不得诏书,想要入朝的话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原本就和耶律余睹一党,此时更不迟疑,当即起身道:“今上昏庸,契丹八道瓦解,五京沦陷过半,若不另立贤主。如何期望中兴?晋王素有人望,且为皇族正统,宜继承大统,某意已决,愿相助都统行此大事。”
这种事只怕没人挑头,现在萧特末一表态,自然有人纷纷应和,数百降人中倒有一大半愿意赞成其事的。倒也不能怪这些人不忠心,实在契丹一个泱泱大国,几年之间就败成这副模样。他们为国守土,结果燕京被克,自身南迁北还,虽然身体上没有多少痛苦。然而这精神上受惊委实不小,归根结底,天祚帝身为国主,委实难辞其咎。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倘若君王实在令臣下失望的话,这皇帝大抵也是作到头了。
耶律余睹见状甚是喜欢,眼光一瞥,却见耶律大石仍旧盘膝坐地,默不作声。他素知耶律大石有将才,燕京一战跟随在高强军中,也亲眼确认了这一点,当日耶律大石手中若是能有五万精兵,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如今要行废立大事,倘若能得到他的助力,获益必定良多。
遂大踏步走上前去,向耶律大石抱拳道:“今大义所在,人心所向,林牙乃是当世英雄,自无不明之理。林牙亦是我契丹宗室,岂可忍见我大辽倾颓?”
耶律大石抬起头来,冷冷地向耶律余睹道:“我有一言,烦劳都统,为我解惑。”
耶律余睹听说叫他作都统,乃是他叛出辽国之时的官阶,好似耶律大石并未将他视为叛臣,心中便有几分喜欢,忙道:“林牙且请直言,某言无不尽。”
耶律大石站起身道:“敢问都统,所云另立贤主,便是立晋王了,那今上当如何处之?”
耶律余睹笑道:“我当何事,原来如此。今番国家危殆,主上昏庸,当效唐朝灵武故事,请主上逊位为太上皇,晋王贤明可继大统,即奉养太上皇于祖州可也。林牙放心,我等皆为国家计,又受当今国主之恩,岂会忍心加害?”
耶律大石正要他这句话,遂点头道:“都统既如此说,足见忠义,某当附骥尾。”说罢向耶律余睹伸出手去。余睹见状,心中微觉不快,这显然是平等礼节了,他既然首倡其事,隐隐便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