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朝廷与南朝修好,他必定会趁机回朝来捣鬼,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须得小心戒备。天祚素来亲信萧奉先,他的皇后与元妃,以及萧奉先、嗣先,还有那位在东京辽阳府被花荣一箭射死的萧保先,都是一母同胞,这一家的势力可想而知。
当时诸军喧哗,几至于变,天祚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也压不住场面了,当下只得先宣布余睹无罪,复御营都统职务,兼摄北院枢密事。余睹既然无罪,当初首告他的萧奉先自然就成了诬陷好人的奸臣,当即被五花大绑,拴在马桩上待罪,其亲信党羽数十人同日被免官。当日晚些时候,天祚又出诏书,策立次子晋王敖鲁斡为太子,不日拔营起寨,回上京广平淀去,预备抵御女真侵攻。
此诏一下,众契丹人的反应相当好笑,先是群情欢腾,山呼万岁不已,而后便有许多契丹贵人开始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叽叽咕咕地议论纷纷。议论什么?便是要不要回到上京去和女真交战了。
当时被耶律余睹煽动人心时,他的死党都在那里摇旗呐喊,加上军心本已压抑,因而一呼百应,人人都在那里喊着打回上京去。可是这股风一旦过去,大家头脑冷静了下来,许多人就想起这句话后面的含义来,那可是要和女真兵死战的!
这里是天祚的御营,士卒部将多半都曾经经历过前年那次御驾亲征女真的大战,护步答冈上血流成河,骨肉齐飞的惨状,至今都留在各人的脑海之中。虽说那一战原本是契丹的优势,皆因耶律章奴临阵作反。天祚帝敌前退兵才使得战局急转直下,然而一年多过去,局势此消彼长,女真雄兵三万,而且是蓄锐已久,而御营的兵马不过两万,又是疲惫之师,当日尚且败北了。今日又有何胜算?
窃窃私语半天的结果,就是当晚午夜时分,御营中军再次亮起无数火把,耶律余睹率领大军将御帐团团围住,齐声呼喊天祚出帐。
这一次,天祚出帐的速度比白天要快了许多,而且是甲胄齐全,看来是根本就没有睡下。他强作镇定,命身边宿卫太保、刚刚从南朝归来的耶律孛迭点起灯火,提起嗓门向群臣道:“列位臣工,深夜到此,不知有何紧急军情?”
有什么紧急军情?无非是行那废立之事罢了!不过这种事作归作,名声可不好听,因此真正的主谋是不会出马的。耶律余睹看了一眼萧特末,后者又看看另一个大臣,这么一个一个看下去,一直到队伍的末尾,乃是一位倒霉蛋,名唤特母哥,此人一介武夫,官居御营硬寨太保,算得上是御营中的头一号猛将。
所谓猛将,其实也就是高级炮灰的意思,这时候就得发挥炮灰的作用了。当下特母哥看看自己下首再没有旁人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伏地跪倒,道:“陛下,今当返上京,与女真决一死战,臣等伏念昔日护步答冈一战,我兵实胜于女真,所以战不利者,全是因军心不稳,章奴作乱。今若要取胜,得先定军心,故而臣等斗胆,伏请陛下逊位,将大宝传于太子,则臣等戮力同心,誓要扶保陛下父子杀败女真。”
毕竟是武将出身,说话也不懂得转弯,直统统地就劝天祚逊位了,其实连逊位这个词都是别人教他说的。特母哥说完,伏在地上就不起来,场中一片寂静,只听见火把在风中烈烈声响。
天祚气得身子微微颤抖,他毕竟作了十来年的皇帝,到这当口还能宁定心神,眼光逐一在耶律余睹、萧特末、耶律大石等一众大臣脸上扫过去,目光所到之处,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帘,不敢与他目光相对。独有耶律大石,攥着两个拳头,毫不畏惧地直瞪着天祚。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天祚的怒火登时就好象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样,直向着耶律大石喷过去:“大石林牙,朕来问你,你也是这等想么?”一面说,一面手指颤颤地虚点着耶律大石的脸。
耶律大石面无惧色,反而踏上一步,昂然道:“陛下,臣心中便是这等想,今日大辽危殆至此,全是因为陛下信用奸臣萧奉先一党,专事田猎不恤朝政,致使军心涣散,民心思变,那女真有机可乘,南朝亦将燕云索回,祖宗故地十去其三,百姓户口削去大半。如今若要中兴,惟有请陛下顺天应人,逊位让权。”
天祚气得浑身发抖,没毛病也要气出脑血栓来了。他手指着耶律大石,口中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声说:“你好,你好!”
耶律余睹见状,晓得此事不宜多言,免得夜长梦多,忙向萧特末递了一个眼色,自己踏前一步跪倒,喊道:“请陛下顺天应人,逊位让权!”萧特末随即也跪倒在地,依样葫芦大声喊了一遍,而后呼啦拉地跪倒了一大片,个个都在那里叫“请陛下顺天应人,逊位让权”。只是显然事先没有操练好,大家喊起来不是那么齐整,听上去瓮声瓮气的,隔得远的人根本就没听清前面人叫什么,只得在那里跟着瞎起哄。
一万多人围着一人下跪,看上去这中间的人威凌万军,乃是无比威严,可谁能想到,被这许多人抛弃的独夫一人,心中又是什么滋味?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天祚见此情形,方知大势已去,蓦地长叹一声,垂下头来,转身回御帐去了。耶律余睹不敢起身,向站在天祚身边的耶律孛迭使个眼色,耶律孛迭会意,忙跟着天祚进了帐去。过了片刻,他转身出来,脸上尽是悲戚之色,一手持着一卷黄麻纸,一手托着一个黄布包袱,大声道:“北院枢密耶律余睹、驸马萧特末、北面林牙耶律大石领旨!”
耶律余睹见状大喜,晓得自己总算是干成了这件大事,喜得两只手都微微颤抖,膝下一软,险些没站起来,多亏耶律大石从旁拉了他一把,这才得以站起。三人走到耶律孛迭面前,好歹都是有些城府之人,没有干出伸手抢圣旨的事来,齐齐躬身领旨。
耶律孛迭将圣旨展开读了,乃是天祚的逊位诏书,仓促间身旁无有词臣,这诏书乃是天祚御笔所制,简略无比,只说将皇位让于太子晋王,三大臣辅政,末了勉励两句了事。
耶律余睹等三人领了旨,便向御营中请出晋王来,将传国玺交到他手中,而后齐呼万岁,拜倒磕头。这晋王虽是契丹人,然而亦自幼读书,知道这时候须得谦让,因而却不敢受,掩面走回自家营帐中去。而后群臣反复劝进,扰攘了一夜,晋王方才勉强从耶律余睹手中接过了玉玺和诏书,点头同意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按理是有许多礼仪,虽说目下是非常时刻,不过还是有些必不可少,比如告天地,祭祖先之类,御营中自有大臣为之,不必赘述。
直到第四日头里,燕青才接到了新任辽主宣谕,请南使参与新帝登基大礼。当下从行囊中备了礼物若干,同秦桧换了朝服,跟着引导的使者来到郊外,眼看着天祚帝与晋王携手登上高台,亲手将玉玺传给晋王,而后下台而去。
晋王接过玉玺,而后便是黄袍加身,再发表一番演说,勉励将士群臣共赴时艰。演说完毕后,自是群臣拜见新帝,山呼万岁不已。燕青从旁冷眼观瞧,发觉将士们脸上倒是颇有些喜色,足见军心对于天祚帝的表现委实是失望之极,晋王登基颇孚众望。
轮到他登台时,燕青亦是行礼如仪,大讲两国兄弟之交,祝愿辽国早日收复失地,平灭内乱——严格来说,女真虽然不系辽籍,但终究是辽国的属国,确实是属于内乱。
晋王乃是凭借耶律余睹上台,其政治路线自然也是倾向于大宋,况且他自幼读中原书,思想情感上也较为亲近大宋。今日见大宋使臣便是这般人中龙凤,心头更是喜欢,言下着实优待。
当日毕礼,晋王正式称帝,群臣同上尊号为天庆皇帝,奉天祚为太上皇。此乃辽国旧制,亦是塞外胡族千年以来的习俗,譬如匈奴单于要加个大字,五胡乱华时皇帝不叫皇帝要叫天王。辽国太祖阿保机自号天皇帝,其妻号地皇后,大约算得上是塞外诸族中称号最大的一对,这两个加起来,成吉思汗的称号可要差了几条街那么远,不过是大海么,你大的过天地么?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杀人,将萧奉先父子家族尽数斩首示众,家财没入官中。萧奉先姊妹、太上皇的皇后以及元妃,因为是宫妃的缘故,得免一死,依旧还服侍太上皇,前皇后尚且被册为皇太后。不过天庆帝生母文妃亦被册为皇太后,显然这个皇太后才是话事之人,其姻亲萧特末、耶律余睹等人,自然是权势喧天,一时无两。
非常时期,俗礼不拘,天庆帝即位后,随即下诏御营拔营起寨,回返上京。这原本是应有之义,当初耶律余睹便是以此为号召,赶了太上皇下台。
然而现今轮到他自己来执掌国柄,态度却又不同,毕竟辽兵屡败之余,对女真皆有畏惧之心,此战难操必胜,若是新登基的天庆帝亲征,一战再败,这局势可就没法收拾了。
有鉴于此,耶律余睹与群臣商议之后,便启请御营摆驾中京大定府,美其名曰控扼全局,拨精兵五千给耶律大石,请他先行前往上京应援,待探明敌情之后,再定御营行止。天庆帝初登大宝,国事全凭这三位大臣作主,亦无话说,耶律大石慨然受命,点起五千兵马,便即登程。
这厢御营拔营而起,向大定府缓缓行去,那奚王霞末业已得知禅让消息,亦要作佐命之臣,便即率众在中道相迎,天庆帝好生抚慰,即在道旁加封萧霞末为都知奚王府六部大王,号为六部奚王。随后长驱入中京宫禁中,遣北面枢密使耶律余睹、副元帅耶律马哥等人计点兵马士卒,且募民间马匹入军。旬日之间,得精兵数万,战马亦有两万余,一时间声势大振,颇有北上与女真决战之意。
这日,天庆帝御中京正殿,邀请大宋使副燕青、秦桧二人上朝,待之以礼。具道两国百年交好,今辽国有旦夕之危,须请大宋念在兄弟之交,不吝相助。天庆帝雅善经书,言辞文雅深沉,令人闻之动容,殿中内侍等人颇有为之泣下者。
燕青自是一一对答如流,说道来时朝廷已然遣使往辽东去宣谕女真罢兵讲和,如若女真恃勇不服,当以兵助大辽讨之。只是使者往来,迁延时日,故而要请辽国权且忍耐,不可行险侥幸。他连日来见辽国大兴兵备,有北上与女真决战之势。倘若此战再败,这辽国当真就是不可收拾了,那时节纵然大宋再怎么想要保全辽国,也没法子了,对于高强来说,这就意味着其一贯奉行的政治路线的失败,足以迫使他下台走人。
在燕青看来,这自然是金玉良言,持国之人手中握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自然不容稍有闪失。无奈天庆帝年少气盛,原本对于大宋朝乘人之危夺取燕云之举便心存怨愤,现今又听说宋使劝他莫要去和女真决战,自是怫然不悦;况且他是因为天祚帝一味避战,失去军心才登基,这“打回上京去”就好比是他的政治纲领,现今刚刚坐稳了帝位,便仍旧要施行避战政策,岂不是出尔反尔?年轻皇帝心中,对于政治的厚黑性殊欠火候,不免怏怏不乐起来。
燕青何等样人,这年轻皇帝眉宇间稍一变色,他即刻便领会到了,当即笑道:“陛下胸怀壮志,有意廓清宇内,重整河山,自然是英明神武。只是我大宋古语云,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焉。今贵国自有良将,士卒亦有哀兵之心,诚为用武之时,然而贵国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