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规点头道:“相公说得是,我意也是如此。然宗宣抚以为,辽东之民既然如此,势必要夺地于女真,强抑之则失民心,万一女真或者契丹趁机引诱,恐生民变,故而望朝堂早定方略。”
”早定方略?”高强嗤了一声,举起那份书报道:“这份报上,只说与女真之间如何如何,一字不及与契丹交界处如何,什么方略,宗宣抚岂非早已为我定好了?“陈规见高强面色不善,忙笑道:“却也不尽然,既然生事者多以故土为女真所侵夺为词,那辽东与契丹交界处并未经兵火,流徙之民不多,况且国朝与契丹和议后,愿往来者皆听之,倘有愿回契丹故土者,辽东亦多纵放,以故无事。”
高强听他说得也有理,只索罢了。辽东之地虽偏,这事情却不能忽视,历史上大明朝便是亡于北患,倘若辽东兵连祸结几十年,隔着一道大海不易往来,这地方势必要成为大宋地无底洞,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叹了口气,高强站起身来向陈规道:”吩咐参议司策谋房,以辽东向女真开战为题筹划方略,限五日呈进我观。”晦气啊,明明都想要退休回家了,又出这档子事!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三二章
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是做大事者的本分、故而虽说辽东即将生变,高强却照旧要回家去看师师待产,毕竟前一次错过了长子长恭的降生,已经是一大遗憾了,这一次可不容再错。
回到府中时已是申时末,时近深秋,汴梁的天黑的也早,家中早已点起了火烛。他一路不停,径直到了师师的房中,果然见李清照与其余数人尽在此间,七嘴八舌地围着师师说话,叫人立时想起”群雌粥粥”这句成语来,大叹古人诚不我欺。
众人见高强回来,便即由李清照引着向他厮见,高强虽说穿越了这些年,却也没养成许多规矩,挥挥手便罢,上前握着师师的手,笑道:“师师,今日可还安好么?”
师师还未回答,一旁右京便笑道:“衙内果真是着紧师师么?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当年欧阳修此文一出,汴梁纸贵,故而虽然是深闰女流,却也耳熟能详。
高强也不讳言,笑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妇人家辛苦远胜我等男儿,我着紧自家孩儿是真,着紧师师亦是真,哪里便不当了?”
即便是在现代,照样有许多男人只顾叫女人生娃,却不管她自身好坏,譬如那些有钱人包二奶,孩子自认,二奶不管,此等事每日价都能听闻。高强这番言语落在生于古时的众人耳中,真是无比新鲜,亦复叫人感动。
金莲便叹道:“真真衙内这副肚肠,菩萨也似,嘴巴更是调了蜜一般,叫我等女儿家如何受得?怪道几位姐妹花朵一样的人物,俱都着了他手脚,如今李姐姐亦是这般。”
李清照忽然听见扯到自己身上,措手不及,脸蛋立时就红了。她又与旁人不同,委实未着高强手脚,只是这些时日大家朝夕相对,李清照也不是对高强无情的人,心中岂无所感?本是心中有鬼,被金莲这么一说,顿时招架不住,起身便要走。
金芝一把扯住,笑道:“李姐姐且慢走,奴家有一事相求,万万允了再去。”
李清照挣了一把。当不得金芝亦有武艺在身,见挣不脱,只得嗔道:“哪有人家作妹妹的与姐姐这等说话的?快些说了,我允你便是。”原来李清照进门第二天,便将家中姬妾都召集起来,说明自己与蔡颖交情莫逆,本不忍夺了她高府正室之位,故而要众人权且呼为姐姐,并不许径呼大娘,以此众人都唤她作姐姐,哪里晓得作法自毙。
她为人既随和,又不以大娘自居,众妾见得便宜,便渐渐没上没下起来,也如对待高强一般,闲常都与李清照言笑不禁。偏生李清照又是个脸嫩的,又是生脸,这等人最是容易招人取笑,因此近来她倒成了众女开玩笑的对象。
金芝嘻嘻笑道:“如今满京里都说,姐姐是被衙内的才华打动,方才委身下嫁。听闻还有什么定情之词,当今官家亦要叫绝的,前日秦员外的娘子过府时,问起这词端的如何,我等惭愧之极,竟尔不知,委实不堪,因此今日趁着衙内亦在,要请姐姐将此中情事细细道来,免得旁人再要问起时,我姐妹无言以对,忒煞难堪。”
李清照方知还是与她取笑的,登即大羞。其实一般妇人家闲常说笑,都是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惟独李清照是才女心性,想要保持足够的感性,就和这种路数格格不入了,况且说到她自己头上,更加禁不住。她挣了几下不脱,又不好发作,只得苦苦哀求。金芝见她脸都涨得通红,晓得差不多到火候了,便也撤了手。李清照如蒙大赦,掩面奔出,身后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高强任凭众人嬉闹,也不加干涉,在一旁只顾看好戏。自打蔡颖与自己生了二心之后,家中这样和谐的景象已经是许久不见了,好容易这些日子来,高府中喜事连连,欢声笑语整日都闹个不休,他看在眼里,心中正不知多少喜悦,又哪里会来煞风景?“人生至乐,便是天伦,我忙了那许久,不就是为了下半辈子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着她们这般笑闹么?等到过两个月,再多一个小的,闹得益发叫人欢畅了!”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便是这般看着身边的女人们,高强一时竟觉得世间多少磨折也都是等闲了。
师师亦正在那里笑,忽然肚中一阵悸动,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高强屁股上象装了弹簧一般跳起来,握着她的手问道:”怎样怎样怎样?腹中疼痛否?”
师师见高强一脸紧张,微笑道:“衙内莫要着忙,只是那小儿踢了我一脚……哎呀!”不用问,又挨了一脚了。
高强这才放心,笑骂道:“这等顽皮,定又是个小衙内。师师,你莫要着急,且给他数着,今日他踢了你几下,来日待他落地之后,一一打还便是。”
众女一听,顿时笑翻,试阿世上哪有父母这般向儿女讨债的?金莲一面笑,忽然道:“告官人,我看师师妹子这怀大的异样,莫要怀的是双胞胎吧?当日我怀长恭时,那小儿虽是踢我,也不似师师现今这般,一日中倒要踢上十七八脚。”
双胞胎?高强忙把耳朵贴着师师的肚皮,众女不解其意,小环正问地一声,高强把手一摆道“噤声”,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女一起看着高强,只见他把耳朵贴在师师肚皮上,眼睛骨碌乱转,不晓得弄什么名堂。原来大宋时中医发展甚快,妇科渐渐成为了一门专门医科,从以往的内科中分离出来,历史上南宋人陈自明所著的《妇人大全良方》便是中医史上第一部妇科专著。然而当时人教育程度差,医学方面更加是依赖专业人士,再加上男女终究有别,即便是专门的妇科大夫,也无法去代替稳婆进行接生,因此生产方面还是被依赖经验做事的稳婆所把持。
高强身为当朝枢密使,按照当时人的看法来说,他是绝对不可能懂得妇科的,看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谁能想到他是在听胎动?哪知高强听了半天,抬起头来一脸的凝重,向金莲点了点头道:”莫不真是应了你言,只怕真个是双胞胎!”原来他屏息静气听了半天,好似真地听见有三种心跳声,只是苦无听诊器,听不真切。
头胎便生双胞胎,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那可是有可能要出人命的。被他这么一说,众女一时都有些惊惶起来。偏偏除了金莲之外,众女之中连一个有生育经验的人都没有,更加不晓得如何是好。好在官高自有官高的好处,高强即刻派人去请翰林院太医局的金紫医官来,又差人重新请回李清照来,毕竟妇人家事,还是要妇人来办,自己终究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在家里。
李清照听说此事,知道干系不小,便即答允了。只是对于高强所嘱咐的一些事宜不大理解,譬如师师已然肚子如此之大了,却还是要每天活动,最好是出点汗,那是什么道理?殊不知安胎之法,正要动静结合。对于现代人来说,产前运动乃是一种常识而已。反正嘴巴说也说不清,高强索性决定自己来领着师师作产前运动了,不过当他提出晚上要与师师同房的时候。众女的脸色齐齐大变,还道他兽性大发,要和孕妇行那周公之礼。金芝和小环纷纷请以身代,弄得高强是哭笑不得。
一番扰攘过后,翰林医官来到,高强才算消停下来。这厢医官在为师师诊治,李清照见诸女注意力都在师师和医官身上,轻轻将高强袖子一扯,高强会意,跟着她出了师师住处,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
高强望望李清照的脸色,好似一本正经,然而适才被众人取笑引起的红晕却还微微残留,真好似一副古代仕女画一般,不由得多用几分眼力,狠狠盯了两眼。也不怪他这般,李清照过门以后,俩人约好了不接回蔡颖便不能正式做夫妻,私下相处时往往端庄自持,玩笑话也难得说一句,比从前没挑破这层窗户纸时倒还显得生分了些,高强心中不无郁闷。
李清照却不来理他作怪,正色道:“相公,现今有一件大急事,得要相公参详。”
大急事?高强一怔,方收起了闲心:“何事?姐姐请说。”两口子说话,女的管男的叫官职,这也还使得,男的管女的叫姐姐,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也就是高强能想的出来。
好在李清照也习惯了,遂道:“傍晚时我家舅父遣人传讯来,说道御史台今日多人相聚,欲要弹劾辽东宗宣抚数项罪过,其事直指相公,好在后日便是天宁节,纵使诸位台端要上奏本,也总得四日后晨参之时方可。故而舅父传言,教相公好生应付,不可怠慢了。今将其本略抄在此处。”说罢,袖中取出一张纸来。
高强的眉头已然拧了起来:御史台有多人要参他!话虽说是参宗泽,可是宗泽原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今又作辽东宣抚使,这辽东更是他的自留的一般,参宗泽还不就是等于参他?当年高强初到大宋,帮助蔡京扳倒赵挺之一派时,突破口就是选的赵挺之死党刘遣。后来他伙同郑居中弄走张商英时,突破口也是选的张商英门客唐庚,这种政坛的手法,原是高强用惯了的,岂能不明其意?
当下接过那张纸来,望见上面字迹潦草,写的满纸都是,全然没有格式,显然是急就章。然而字虽潦草,这内容却着实惊人,看上面罗列宗泽罪状,头一条开边生事,二一条用人逾矩,第三条滥施爵赏,第四条交通外国,第五条指斥乘舆,以下尚有许多小罪,林林总总加起来十五六条之多。
高强在大宋官场混了这些时,大概也晓得这些罪状的轻重,前五条每一条都够除名编管了,倘若罪状座实,大概宗泽此生再起无望,而事情必定牵连到他的上司高强自己,卷铺盖滚出京城官场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清照官宦世家,当然也知道此事轻重,见高强沉吟不语,她却在那里着急:“相公,兹事体大,不可轻忽。据闻自相公平燕还朝之后,诸位台端见相公望重资浅,便有参劾意,只是一时难发,如今来势汹汹,必定非同小可。相公若是一时并无良策,倒不如明日先上本辞官,以退为进,不失为上策。”
高强不答,将那张纸放在手心,“呼”地吹了一声,那纸飘起来,转了几个圈落在地上。他眼光随着这张纸落在地上,忽地轻轻一笑:“姐姐,人生在世,自有两般遭际,一者如雨打浮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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