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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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 第6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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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在这番错进错出的对答之后,高强却惊奇地发觉,他原本悸动不安的内心变得一片宁静,照得见自己心中的影子一般。他伸出手来,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姐姐,我当日既然与你设下誓言,要待迎回颖儿之后才作夫妻,如今岂可轻易破誓?临阵之时若行此事,只怕神明不佑我哩!”

李清照骇然抬头,一手捂上高强的嘴,却已然来不及了,气急道:“生死大事,相公岂可妄出不祥之语?”

高强大笑,李清照愈恼,俩人这般相对,却好似比方才相拥而泣还要来得轻松和睦许多。徐徐宁静之后,高强方道:“姐姐,你我彼此心照,亦无需许多言语虚文。我明日出征,家中诸事还要你一肩担当,此处比不得汴梁,人心难测,凡事多多与曹正商议。”

李清照点了点头,道:“相公便不说,妾身亦早有心,待相公出征之后,便合门不许内外交通,凡事皆由曹正传递。而此院之中,当积起一座柴山……”

“柴山?因何而设?”高强脱口问道,心中隐隐已晓得一些,只是还不敢便信。

“妾身在此城中,只待相公消息,若是相公兵败,小衙内自有鲁大师护持南归中原,妾身情愿燃起柴薪,为相公尽节。”李清照的语气一如往常,甚至更为轻松自若。

“……”高强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方轻轻喟了一声,将手环上她的腰间,微微用力,李清照便偎依在他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处,仿佛水乳交融,又仿佛自天地初开,彼此间就是这么纠缠在一起。

“……莫要轻贱自己,务必珍重至再见之时,我定会平安归来!”

“……是,相公出阵之时,请务必珍重己身,莫要伤于矢石;若是乘夜研营,还望莫要感染风寒;军中食物粗粉,若是与士卒同食,务必多饮一杯热茶。”

大宋政和七年二月十一日,辽东宣抚使高强自辽阳府大出兵,马彪率众四千为前部,高强与常胜军左军统制李孝忠,率两万军为中军,尚有教师营六百骑随中军同行,王伯龙六千兵为合后,兼运粮草辎重。大军自辽阳出时,共计三万。

在辽阳府的十余日招兵,高强麾下补充了些许新兵,俱是辽东历年兵乱中打出来的猛士,战力心志方面都全无问题,至于行伍纪律,一时也教不了那许多,编入营中之后自有都头什长等人去教他。此中有百骑入了教师营,以林冲选人的水准,这一百骑只怕比之李孝忠所得的两三千新兵还要来得实在些。

出兵之时自然少不得些仪式,什么祭天祭地祭大旗之类,反正是和金国开战,高强便教取了狱中的十名女真人出来,将他们颈血祭旗,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这时候哪里管的了许多?从辽东百姓与将士的反应来看,好似对于这位大宋来的宣抚使的手段还颇有些欣赏。

誓师已毕,高强正要下令出发,怎知台角一阵小小骚乱,儿子长恭竟然不知怎的钻了上来,奔到高强身前,仰起头来道:“爹爹,与这许多叔伯待望哪里去?”

高强一愕,俯身将他抱起,笑道:“爹爹与叔伯们去杀女真蛮子,杀得尽了,便好回来与你团聚,你只在家中等我回来,好么?大娘他们自会看顾你。”

这本是哄孩子的话,哪里晓得这小子把嘴一撇,大声道:“好什么?爹爹切莫将蛮子都杀尽了,留些与孩儿杀杀!”这小子,好大的杀性!

高强失声笑了起来,台上台下将士亦有不少听见了这句话,你传我我传你,但有听到的皆笑了起来,不消一刻,满场中皆是笑声。

眼见得笑声越来越大,高强提起一根杆棒,当空连挥三下,登时笑声止息。他横杖当胸,一只手将儿子抱到胸前,喝道:“虽我儿有请,今番却不得依他了。众将士,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起行!”

甲叶锵锵,戈矛耀日,大军一日行五十里,两日一百里,出征后三天,便已与韩世忠余部汇合。其地已经是曷苏馆部地界,原名为大详稳寨,乃是昔日契丹所置曷苏馆部七详稳之一温迪罕氏所居,故而由此得名。后来阿海等温都部人投靠辽东,又扈从阿鹘产大王入生女真曷懒甸路作乱,九死一生始得归还,郭药师等人酬答其功劳,将其部置为曷苏馆路千户之一,并附近诸部而为其部下,阿海感戴恩德,将大详稳寨改名为怀恩寨。当韩世忠在来远城吃了败仗退至此处,便是阿海与召集起来的部民杀出救援,且资以粮草,韩世忠方得在此地立定阵脚,杀退了追击而来的金国三太子斡里朵部,且小有斩获。

闻听高强大军到此,韩世忠当即除了甲胄赤裸上身,唤军校将自己绑缚了。寒冬腊月里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跪在雪地里,一直等到高强中军到来,方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韩世忠有负相公重托,兵败来远城,请相公军法从事!”如此反复叫喊不休。

高强闻讯,纵马飞奔前来,果见韩世忠袒着上身跪在雪地里。这可不是什么负荆请罪,那样只是找打而已,所以要背后背上荆条;像韩世忠这样,叫做找死。

高强却也不下马,在韩世忠面前勒住缰绳,喝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于是又将那几句话听了一遍。李孝忠等诸将亦皆到了,只是见高强连马都不下,显然不打算草草了事,于是一个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看着。

高强哼了一声,大声道:“我来问你,你出兵之时,所部几何?现今尚存几何?”

“末将自辽阳出兵之时,有兵一万,后一千兵入开州相助守城,尚有六千一百三十人在此,另有被伤不能骑马者八百人,战马五千匹!末将无能,累得三军折损甚众。故请相公军法从事!”还是这一句结尾。

“然则我来问你,尔军自辽阳出兵,接战几多次,斩首几何,获俘几何?”

韩世忠微微一顿,复大声道:“末将率部与女真大小四十七战,斩首一千三百级,夺战马千匹,获俘前后七百余,皆囚于来远城,迄兵退之际,皆已斩杀殆尽!”

“如此,则损折两千余将士,斩敌亦两千之数,为杀伤相当矣,尔何罪之有?”说话之间,照夜狮子马已经绕了韩世忠一周,高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惜,因为站的距离甚近,他已经看清楚了韩世忠的上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条是已经愈合了的伤痕!并且,背后只有一处箭伤,其余都在身前!足以看出,他在最近经历了怎样的恶战,又是如何在受人背后冷箭的情况下浴血奋战。

韩世忠却恍若不闻,依旧大声道:“末将受相公重托护卫开州,今开州未失末将先退,是为违令,依律当斩!请相公明正典刑,以正军法!”

高强再也忍耐不得,大喝道:“你给我起来!金兵未退,你这颗脑袋权且寄下,待退敌之后,将一颗金国太子以上的脑袋来换吧!如若无有,定斩尔首!”

韩世忠倏地抬起头来,紧紧抿着的嘴唇颤动了几下,而后,以与方才同样刚硬的声调大声道:“末将得令!待退敌之日,当以虏酋阿骨打之首还报相公麾下!”

李孝忠见了这番对答,方始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人上前去解了韩世忠的捆缚,披上两条厚厚的毛毡,再灌下一壶烈酒。

韩世忠穿了衣甲,便如一个没事人一般,徒步赶到高强的马前,牵起缰绳道:“待末将为相公牵马入寨。”

高强这可忍不住了,大怒道:“你这杀才,身上许多伤未治愈,又受了风雪侵染,还不快快回去将息,若是现在就病倒了,不但杀不得金贼,本帅当时便砍了你项上人头!”

韩世忠转过头来,呲牙一笑,忽地飞奔出去,跃上一匹战马,又取了一柄铁槊,在军前来回驰骤两遭,方弃朔下马,复奔到高强面前道:“相公放心,末将这颗人头安稳得紧,若不得阿骨打之首,怎甘心!”高强拿他无法,只得随他牵马去。

这一幕,朱武在后面看得分明,却也不敢开口相劝,直到看着韩世忠牵着高强的坐骑进了怀恩寨,方小声向李孝忠道:“韩统制为相公爱将,又领兵与金兵作战有功,何以他如此自苦,相公竟不加存恤,反要问他的罪?”

李孝忠看了看朱武,摇头道:“朱参议,你终不是行伍出身,不晓得将士心中所重者,首则军令,次则袍泽。今次韩统制虽然力战金国大军而杀伤相当,然而既有负相公军令,又于战事中失却两千余同袍性命,以他平素与士卒同食,待之如手足的性子,能够忍辱至今,只是要向相公有个交代而已。若是相公如你所说,对他加以存恤的话,只怕他要就此自尽以谢相公,再不肯忍辱偷生一日矣!”

朱武呆了半晌,亦摇了摇头,方道:“如此说来,相公这般对他,却正是爱之深切?”

“不错!”李孝忠叹了口气:“如果是私门相见,凭着他俩多年交谊,出生入死的相随,望见韩统制如此自苦,相公只怕要大哭一场吧?只是如今为全军之帅,相公非但不能哭出来,便连一丝姑息也不可有,否则如何能统御这些骄兵悍将?”

说到此时,李孝忠不觉已经咬紧了牙,狠狠道:“常胜之名,决计不容玷污!小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向金狗索回我背嵬军将士的鲜血!”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五一章

怀恩寨,从前的大详稳寨,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寨,城墙乃是用巨木和夯土混合而成,连大门都是用木头打造打造地,除了地势是在一座河畔的小山上,倒还有几分险峻之外,其余就委实乏善可陈了,大小更是只容千余人,顶多就和以前高强所见过的清风寨相仿。

似这样的小寨,不要说让三万大军进驻,就连韩世忠的背嵬余部也是无法进入的,而是在附近的空地上择地安营。高强任凭韩世忠牵着马,便是先行来到这片营地当中。

宣抚大军来到的消息,早已传遍营地中数千将士,而韩世忠适才雪地告罪之举,更是为诸军亲眼所目睹。当照夜狮子马的前路蹄踏入这营地的一刻,亦不须军将号令,无数将士都从营的四方慢慢走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在高强目光所及的两侧排成长长的行列。而这千百道无言的目光,却都凝聚在一手牵着高强坐骑的韩世忠身上。

一军之帅,年方二十人岁的韩世忠,发髻在刚才肉袒请罪之时业已打散了,现今仍旧是披散在脑后,在自己这些部下面前为高强牵马,面上却是一片宁静,丝毫没有现出尴尬窘迫的表情。

营地本是草创,连校阅军旅的高台也无,因此中军帐也只是设在一个小小土丘上而已。韩世忠牵着马到了此处,便请高强下马,高强却将眼睛四下一溜,忽地朗声道:“背嵬军将士!尔等,适才亦见到韩统制肉袒跪于马前,可晓得他因何请罪?”

一军皆默,偌大的营地里并不闻一句言语。然而隐隐却有一种声响在四周回荡,是心跳,是急促的呼吸?几不可辨,可是手握兵柄多年的高强,对此却不陌生。

他转过身,向韩世忠道:“世忠,你跳到我这马背上,这都是你的兵,你来说!”

韩世忠应了一声,也不推辞,脚尖在马镫上一点,便飞到照夜狮子马的马鞍上。如此矫健的身手,本当引来一阵喝彩,然而此际这营地中六千多将士却仍旧是一言不发,一个个眼光火热地瞪视着自己的统帅。

“儿郎们!”韩世忠的说话,竟仍是中气十足,身上十余道还未痊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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