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处东北,与外界隔绝,女真一旦强大起来,他们就是最先降服的一群,标标准准的井底之蛙而已,杀之无益。
只是为了威服诸部,以及业已陆续来降的女真诸部,免不了要作一场戏。待出征诸部返回之后,交验了首级器仗,功劳簿上记明了功劳之后,便将首级统统堆在大营门外的一个土丘上。随着各部陆续归来,战果日渐丰厚,这座人头山也渐渐高耸,没过多久便将整个土丘给埋住,不知者还以为这里原本就是一座高高的人头山。
这样一座首级堆成的高山,本是中原典籍中记载之物,也不晓得从何时开始,中原的军队若是获得了大的胜利,便会以此仪式来纪念,是以中华的典籍之中,对此也有一个专署的名词——京观!
高达数丈,宽广数十步的一座高山,全是各形各状的首级堆砌,或老或少。或狰狞或恐惧,唯有一点共同的特征:每个首级上,都有一条辫子!
“看的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恶心和恐怖的。怎么我小时候看港版射雕的时候,就会觉得练九阴白骨爪的骷髅堆很吓人呢……”高强负手辕门,眯着眼睛望着那座足以吸引任何人眼球的小山,向一旁的数人淡淡笑道:“我中国俗本如此,所谓耀武扬威之意也,过几日还要勒石纪功,为后世人纪今日之事,诸位莫怪。”
站在他身旁的便是前来归降的一众女真大酋,确切地说,是从宋军得胜后的血腥屠杀中侥幸存活下来的诸部郎君,这其中自以绳果兄弟与挞懒居首。
绳果垂着头,一双拳头却攥得死紧,斡离不的身子微微颤抖,双眼泛着血丝,俩人对于高强的说话都是恍若不闻,拼命地忍耐着心中的怒火。高强瞥了瞥他俩,心中毫不在意,想找死么?容易!我身后可是站着一个牛皋,一个操刀鬼曹正,还有成百的精兵想动我,问过本衙内的手下先。
挞懒在旁,看看高强嘴角微笑的诡异,又看看身旁按刀而立的宋军将士目光不善,心里吓得直哆嗦,好容易被高强准许归降,他可不想因为这一时之气而枉送了性命,不敢再看那座“京观”,上前插手道:“相公,北土入秋风寒,相公是南人,恐伤了身子,不如入帐去详谈我部献款之事,如何?”
高强看了看他,忽然又笑了笑,转身便进去了,理也不理几名女真人。他一走,宋军将士自然也簇拥着一起入营去,几名女真人被晾在营门外,衬着身后巨大的京观,一阵秋风卷起落叶飘过,当真是凄凄惨惨。
挞懒见绳果与斡离不两个脸色铁青,忙低声劝道:“两位太子,形势所迫,还请按捺雄心,留下族中人口,以待异时。”
绳果猛力推了他一把,低吼道:“还要如何忍耐?人家都骑到咱们头上了!纵使你肯低头,这高强乃是深知我金国底细者,你道他会象契丹人一般受我们哄骗么?”
挞懒被他推地踉跄两步,随即却怒了起来。一把揪住绳果的衣襟,吼回去道:“你给我醒醒!要作英雄不低头。就莫要随我到宋营中来,趁早自己将脑袋割了,给这京观再加几寸还来得痛快!”
绳果被他骂得一怔,他身为阿骨打的嫡长子,挞懒何时敢这般对他?反射性地想要反击一下,却被斡离不拉住了,劝道:“哥哥息怒,挞懒所言亦是道理,咱们既然败了,要想活下去就要低头。若学蒲鲁虎他们向东远遁,就便宋军不来追击,单单是野人诸部的侵攻,加上手中无粮,连皮帐都不够,这个冬天也未必能过的了啊!”
绳果憋得脸色通红,一时想要杀人,一时想要大哭,到底最后还是忍住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好似要将心中郁愤尽数吐出来一般,方垂着头入营去了。
三人进了大帐,却见高强坐在当中,左边设立三个座位,右边是陈规以下参议官数员,武将只有花荣一人而已,亦没有想象中刀斧手林立,枪杖手横眉的景象,气氛颇为平和,不觉都有些惊诧。
高强察言观色,晓得自己先抑后扬的手法已经起了些出其不意的效果,便伸手作肃客状,待挞懒等三人坐定,方叹了一口气道:“一年之前,我领兵收复燕云回朝,本以为天下太平,自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从此优游林泉不问世事。岂料变起辽东,宋金两家大动干戈,伤折兵民无数,实非我本心所愿也!我中原有句名言,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信哉斯言!”
他这般说话,三名女真人只听得懂五六成,好歹也算知道他所说的大意,不禁脸色都有些古怪,这厮砍了几万个女真人的脑袋下来,还在这里说“我不是故意的”?绳果和斡离不都垂着头,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两个都是年轻血气盛者,对于高强这般姿态还是大为吃不消。
挞懒倒是铁了心要投靠大宋朝,忙附议道:“相公心怀仁厚,说得正是道理。当日我两国在边疆上生了些误会时,我便常常对狼主阿骨打说及两国交好不易。谁料狼主偏听奸言,终于贸然兴兵,成这般大错。”
高强眉毛一扬,讶然道:“原来挞懒孛堇亦与本帅一般么?实是可喜,却不知贵国力主出兵的奸臣是哪几位?此辈存心坏我两家和好,惊扰黎民百姓,累我大宋天子亦有宵旰之勤,实属可恶。”
挞懒与绳果二人对望一眼,情知这话已经说到了和谈的一个关键问题。开战的责任谁来承担?如果谈判的目标是要使得金国能在大宋的身边生存下来,那么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金国中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才能让谈判继续下去。
背黑锅的人,自然是以死人最合适,三人来前亦已对此做好了准备,挞懒登时一拍大腿,道:“不敢瞒相公,此事乃是已故狼主吴乞买力主,他是阿骨打母弟。有份作下任狼主的,故而阿骨打多信他言,我等谏言不用。”
高强轻轻撇了撇嘴,心说你们倒打得好算盘,拿个死人来搪塞我?话说回来,这吴乞买史书上吹得神乎其神,说是长相酷肖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是以当时民间传言,说道这是赵匡胤被弟弟赵光义害了之后,英灵不昧,转世投胎来讨债了!此等亡国之臣的附会之言,高强自然是嗤之以鼻,赵匡胤生前那般英武,岂有为讨自己江山,而害了天下百姓的道理?不过可惜,这吴乞买自己无缘得见,否则看看活着的赵匡胤是什么做派。倒也有趣,怎么说也是毛伟人称道的古今五大皇帝之一么。
今日之事,高强早有定计,自然不能容女真人轻易过关,哼了一声,便向挞懒道:“此事果真?为何当日我克了黄龙府之后,挞懒孛堇遣使来会,却说是出于国相粘罕之谋,又有国中萨满兀室赞成其事?”
挞懒一脸苦涩,望了望身旁的两人。绳果和斡离不都将眼神转开去不理他,摆明了你捅的篓子你自己搞定。挞懒无奈,只得向高强道:“相公容禀,此事吴乞买实是主谋,粘罕与兀室附和而已。惟其时吴乞买尚在用事,故而不得以此为言。”
高强点了点头,且将这事搁下,转道:“今既云议款,不知尔金国之中,现今以何人为主?我中国有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近闻尔国狼主已殁,此尊位不得其人,恐妨和议。”挞懒咽了口口水,他倒想跳出来说“我作狼主”,奈何身边这两个摆明了更有资本,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斡离不见挞懒不言,暗地里骂了一声“狼心狗肺”,便向高强道:“相公,我女真国中,俗云兄终弟及,今吴乞买既殁,尚有幼叔斜也领兵在外,合该为主。相公若以我等不足议款,亦不妨,待我等迎还斜也登位之后,再向相公议款亦可。”
高强故作惊讶道:“兄终弟及之俗,我亦闻之,只是贵国狼主阿骨打现今尚在,如何说得到兄终弟及之语?不妥,大大的不妥!”
斡离不险些脱口骂出来,我家爹爹阿骨打不是被你捉到南朝去的么?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好容易压住了火,问道:“相公此语,恕我不明其意。”
高强笑道:“此意至简尔,既然阿骨打狼主仍在,这兄终弟及便不当行,前此吴乞买实乃僭位尔,今当将狼主之位奉还阿骨打大王,我等去往汴京议和,才是道理。”
三名女真人听了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让阿骨打来作狼主?这高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斡离不忙问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要放我爹爹归国复位?”
高强连连摆手:“非也,不然!这位么,是要复的,归国却不必了,我大宋天朝,胜过尔这蛮荒百倍,阿骨打大王乐不思归,我朝官家自然也要尽地主之谊,住上了三五十年再归国,那也是有的。”
斡离不三人顿时明白过来,这厮敢情是想要把金国狼主就扣在手里,连一个领头人都不给女真人留下啊!绳果顿时跳了起来,指着高强气冲冲地叫道:“既云议款,焉可留他国国主而不遣?相公此言,太也无理!”
高强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我无理?讲和讲得把人家的皇帝给扣起来,这不就是你们女真人干出来的事么?当然了,现在本衙内来了,这事你们是没干成,不过也不妨碍我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啊。
要是换了一个饱读圣人书的儒生大臣在此,倒要和女真人好好讲讲这其中的道理,不过高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讲的自然不会是中原经典中的道理,而是女真人认可的道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而现在,明显是本衙内这边的拳头比较大一些。
他两手一摊,作无奈状:“孛堇以此责我,我亦是无奈,贵国狼主喜爱中原风物,乐不思归,我有何办法?我家官家好客,尽圣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道,我作臣子的更是惟君所止。”
不等绳果等人作辩,随即又换了副笑脸道:“闻说贵国之中,诸事无分大小。皆有诸位孛堇相商而行,纵使国主不在国中,想来亦无大碍吧?纵然有些大事,只须信使飞骑传往我国中,令贵国主定夺便是,何碍于国?我大宋朝讲的是孝道,贵国主年过五旬,在我大宋朝温暖之地安度时日,亦足见几位的孝道,我意该当尽心治理国家,不烦令狼主频频北顾才是。”
这番话说完,脸色又是一变,冷然道:“令狼主应邀往我朝国中议款已过半载,闻说颇有进境,尔等若是定要另奉新主,前议只得作罢,须得先定新主。再议和议条款。如今隆冬将至,不利用兵,我家数万虎贲在此久留不得还,若是生出些事端来,诚恐不美。”
顷刻之间脸色三变,可称为高三变,绳果等三人看得倒吸几口凉气,这厮当真是深不可测!话虽然说得拐弯抹角,意思倒还明白,那就是不立阿骨打为狼主,我就打你;想要索讨阿骨打回国,我还是打你;和议条款若不从我意,仍旧是打你,打到你听话,或者不听话的尽皆死光了为止!
绳果脸上阵青阵白,挞懒怕他压制不住发作起来,忙伸手去拉。一拉不动,心里更慌,使尽平生气力,终于将绳果按了下去,向高强拱手道:“原来实情如此,我等初时不知,一时错怪了相公,还请恕罪。既如此,不知阿骨打狼主与大宋朝如何讲和?有什么条款?”
高强心中大笑,还是你上道,不愧是女真中特出的反骨仔!好似这一年多来,本衙内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你们这号人了吧?辽奸汉奸女真奸,一个都不能少啊!
说道议和条款,高强早已备好,便吩咐陈规取出交到绳果三人手上。哪知这三人大眼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