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洛?是——是你吗?”他用颤抖的声音问小晓道。
我们预料的结果是羽凡会吃惊,却没想到这吃惊的程度会如此之深,几乎可以用受到惊吓来形容。
邱小晓本想简单地吓一吓羽凡,却没想到后果如此糟糕,她向前准备扶起倒在地上的羽凡,并澄清了自己的身份:“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我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小洛,我叫邱小晓,喏,她脖子上可没我这颗黑痣。”
“你——你别过来!”羽凡似乎仍旧惧怕着小晓。
见此状况,我赶紧上前扶起羽凡,“没那么夸张吧,她是我表妹,邱小晓,并不是小洛,先前听墩子说她俩长得特别相似,所以打算作弄作弄你。”
羽凡用颤抖的双手扶起凳子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来这一惊吓果然来得不轻。
“哎,我这是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会是她。”羽凡再次长嘘了一口气,然后冷笑着对自己说道。
小晓找了根凳子坐到我旁边,然后恭敬地对羽凡说道:“你好,我叫邱小晓,力齐的表妹,经常听他提起你,今天果真是见到了。不过,不过却给你吓成这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
羽凡仍傻呆呆地望着小晓,一言不发。而他此刻的表情却由惊恐转变为悲伤,而这份悲伤愈演愈烈,不知怎地,竟化作两行泪从他脸颊滑下,这一突发状况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没想到这弄人的后果居然如此严重。此种突发状况,我们措手不及,更无应对措施。相对沉默几许之后,羽凡转而趴在桌上,抱着头放肆地痛哭起来,如同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要将那积攒多年的悲伤倾闸而出,那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肝肠寸断,引得众人惊异的目光。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了解他曾经的那段感情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所以也根本找不到安慰他的任何只言片语,也只能任由他肆意放纵、肆意发泄。
几分钟后,他突然抬起头,用卫生纸擦拭着眼泪,继而停止了哭声。
“你——怎么了?”程之初温柔地关切道。
“我没事!来,玩牌!继续玩牌!”羽凡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砌着麻将,那强行挤出来的笑容令人心碎。
此刻的这种状况让我极为难受,因为每个人的好奇心都是难以抗拒的,我也一样,缠绕这个谜题的答案两次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就如同侦探遗落了破案线索一般遗憾。不过,好奇心虽侵袭着我的大脑,但理智却告诉我不能刻意探索,某些人心中的痛苦就如同那深埋在地下的煤矿,一旦挖掘过度,便有塌陷的可能,由此带来灭顶之灾。
通过目前的线索,我只知道那个叫作小洛的女孩曾来过羽凡的世界,从羽凡目前的精神状态可以看出她的重要性,但,如此深爱的人,为何会离他而去?那短短几年之内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羽凡眼中的那份恐惧又代表着什么?或许这一切谜题会在某一天突然揭开,也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掩埋,永远不得解开。
那整个下午,我都再没见过羽凡的笑容,他眼神迷离,反应迟钝,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与平日里叽叽喳喳惹人烦的他判若两人。当然,如果没有了那个吵吵闹闹的羽凡,我们的世界也终将变得暗淡无色,那次赏花最终以失败告终,不再有欢笑与打闹,却多出了许多沉默着的悲伤。
我本以为这只不过是羽凡暂时的应激反应,休息一段时间便好,可没想到以后的几个月,他都一直是这副消沉、堕落的状态,做任何事情都无精打采,仿似撞邪一般,被拿掉了三魂七魄。平日里我们的活动他也极少参加,即便是来了,也只是应酬几番后便借故一个人离去,我们实在不愿见他如此继续下去,但又有何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自己心中生出的那个死结,也只能由他自己亲手去解开。
在这几个月之内,小晓已与大家完全打成了一片,这一点在我预料之中,毕竟她性格随和,平易近人,能满足各类人的心理需求,当然,在小晓的连带之下,蚯蚓也走入了这群大哥大姐的生活之中,虽仍旧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却也没惹出什么大的乱子。从此,我们的圈子再度扩大,多出了两个实在的表妹。
七月的一个深夜,我正光着膀子躺在床上,享受着空调的抚慰,却突然接到羽凡打来的电话,这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声音虽夹杂着疲惫,却比以往精神了很多。
“怎么了?”我问道。
“嗯——”电话那头沉默数秒之后,他长嘘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出来吧,陪我说说话。”
“嗯——好吧,你现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天府广场。”
那时已是凌晨三点多,我不知道羽凡为什么独自一个人跑去空荡的天府广场,但既然他决定约我出来,我便能感觉到真相已离我不远,不过事到如今,那个真相似乎并不再那么重要,只要羽凡能从回忆中走出来,重拾欢乐,回归属于自己的生活,那所谓的真相对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我穿了拖鞋短裤,打了车,不过好在天府广场离我那不远,没过多久便已到达,四处寻找,最终在那樽毛主席塑像下发现了羽凡的身影。他依坐在路灯下,也是穿着一件背心,踩着拖鞋,抬着头傻呆呆地望着毛主席挥臂的样子。
我悄悄走近他。
“咦!什么时候喜欢上毛爷爷了?”我笑着打趣道,以此方式开局,以免再次陷入那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羽凡没说话,只是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对我来说,这俨然属于奢侈品。
“来,坐一会儿。”他拍拍身边的一块儿草皮,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再次转过头,继续凝视着那樽雕像。
“这塑像,有什么特别?”尴尬之余,我傻傻问道。
羽凡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以前,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会经过这里,每次走到雕像前,她都会拉扯着我的手,傻乎乎地给毛主席敬礼,我喜欢她那天真的笑容,喜欢当年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他回忆这些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仿佛过去的一幕幕正从他眼前浮过。
“你说的是——小洛?”我轻声问道。
“嗯,她爸跟我爸从小就是同学,只不过大学毕业后,她爸选择了国际贸易,而我爸则成为了公务员,前途虽不同,但两家人的感情却一直很好,所以我跟她也算作是青梅竹马吧。从流鼻涕时的幼儿园,到青春萌动时的高中,我们几乎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她管我叫哥,我称她为妹,我习惯了照顾她,她也依赖我的关心。”
“那——那她又怎么变成了你女朋友?”
听这一问,羽凡笑着回答道:“这个,说来话长,起初我也以为自己跟小洛只不过是简单的兄妹之情,毕竟从小一块儿长大,根本没有任何恋人的期待,我照看她是我的义务,而且也将她当成是实实在在的妹妹。不过后来我们才渐渐明白,也就正是那份平淡的生活,让我们再也无法离开对方。我不放心任何一个男人接替我来照顾她,她也不容许任何一个其他女人进驻我的生活。高中时,我们恋爱了,就那么简单,就那么平淡,就那么顺理成章。她不仅是我的恋人,更是我的妹妹。”
“那——既然如此,你们——怎么——怎么又?”
“你是想问,为何最终我们没能走到一起?为什么我从不肯向你们提起她?”
我点点头,羽凡则再次长嘘了一口气。
他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什么意思?”
“她已经死了”。
羽凡的这一回答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我头上,我曾幻想着各种分开的原因,比如花心的羽凡爱上了别的女人;比如两家人因某些事情感情破裂,双方父母极力反对;更比如一个更适合的人出现在了小洛的生命中。猜想了一万种可能,却从未想过死亡这一种结局,因为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气质、美貌如此完美的婷婷少女怎么就会突然之间香消玉殒、与世长辞了,此般上帝的宠儿难道不应该在生命中多停留几分?
“啊?那她是怎——怎么离开的?”我紧张地问道。
“也算是我杀了她吧。”羽凡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
“什么?你?”我吃惊地望着他。
“高考结束那晚,全班同学聚会,我喝得太多,又执意开车送她回家,她坐在副驾,那晚是如何撞上那辆卡车的我已完全没有印象,她当场就死亡了,而我,却连他妈一点皮都没擦破,你说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还是惩罚?他要让我活着,让我每天经受悔恨的折磨。从那以后我都不敢多喝酒,因为一旦喝醉,眼前就会浮现出她血淋淋的样子。”
我静静地听着,不敢多说话。羽凡缓慢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那只老款手表。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吗?”
“她送你的?”
羽凡点点头,然后说道:“那时我们还在上学,有一年我生日,她说要凭自己的本事送我一份生日礼物,喏!就这块廉价得不起眼的手表,这是她推销两个礼拜的绿茶以后攒钱买的。当时我觉得它外观太土,所以一直没愿意戴,直到——直到她离开以后我才发现,见证我们爱情的信物却只剩下它了。我从未送过她任何礼物,总觉得时间还很长,以后可以慢慢给她,可谁曾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往往都是一个未知数,有些爱始终经不起时间的等待,当我回头想为她做点什么的时候,一切却已物是人非,你根本不懂得物是人非这个成语到底有多么恐怖。”羽凡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眼眶中晃着泪花。
的确,从我认识羽凡开始,他的手腕上就一直戴着那只手表,我曾觉得纳闷,家境条件优越的人怎么偏偏钟爱这么一只平凡老旧的手表,现在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这些年,我交往了不少女生,也曾想试着忘记小洛,但她的影子却无时不刻出现在我眼前。上次在龙泉赏花,第一次见小晓时,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惊恐吗?”
我轻轻摇着头。
“就是在那前一天晚上,我梦见小洛了,她血淋淋的样子站在我面前。你说这是否就是上天的安排?第二天我居然见到了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晓,然而今晚,就在刚才,我再次梦见了小洛,你知道她在梦中对我说了什么?”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以为他会说出“还我命来!”等恐怖的语句。
“她全身变得很干净,再没血渍,还是以前那么漂亮。她紧紧抱着我,躺在我的怀里悄悄对我说话。”
“那她——她说了什么?”虽只是个梦,我却十分好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