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木子遥终于侧过头。
“明天帮我圆谎,和我一块出门好不好?”木子初眼巴巴望着她。
“不好。”木子遥别开眼,又将视线集中在书本上。
“一起出门吧~”
“……”
“一起出门吧~”
“……几点?”
“欧也!”木子初在心里欢呼,笑得眉眼弯弯:“十点。”木子初自从小时候无意察觉一贯冷淡的姐姐实则对撒娇无力抵抗后,便央着她帮自己忙,果然百试不爽。
“嗯。”木子遥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木子初偷偷打量她的神色,小声说:“那个,姐,其实……呃,是这样的……明天出门后,你估计得到傍晚才能回来。”见木子遥皱起眉,她连忙改口,“下午估计就可以了。”
“嗯。还有事吗?”木子遥神色淡淡,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没有了没有了!”木子初从身后扑往木子遥,叫道,“姐,你最好了!”
鼻翼间充满甜甜的糖果香——那是木子遥洗发露的味道——木子初才惊觉自己闯祸了。森森的寒气不绝地从木子遥身上释放出来,木子初讪讪然收回手。“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姐,晚安!”深怕刚说好的事告吹,她手忙脚乱地从姐姐床上爬下来,夺门而出。
好险!木子初站在门外,拍拍胸膛。姐姐最是讨厌与人肢体接触,更遑论熊抱。自己这个一得意忘形就喜欢抱住人的习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
◇◇◇◇◇
回房后,木子初先开了电脑登陆了QQ,便去洗澡。等洗完澡回来,右下角一个头像不住跳动,一点开木子初便被吓了一跳。首先是一幅巨大的抹泪的图片,下边血红色文字若干。
【林扒皮】木木,你说我爸是不是巴不得我嫁出去?
【林扒皮】相亲相亲!每次回家都让我相亲!!(一个抓狂的表情)
【林扒皮】我今天跟他说了,下次他敢再提这问题,我就收拾包裹去你那!
【林扒皮】木木,木头,你在不?人呢?
木子初忍俊不禁,慢条斯理地输字:【本初子午线】那你就勇敢地冲吧!
【林扒皮】不行!凭什么每次都是我退让,我要釜底抽薪,彻底杜绝了他这个想法!
木子初犹豫了一下才问:【本初子午线】跃跃,你……还在等那个人吗?
那边很久了还没有回复,木子初只看见窗口上那“正在输入”几个字出现了又消失,仿佛窥探到了她矛盾的心情。但其实,数次删改后的文字异常简单,带着难言的嗟叹——
【林扒皮】嗯,不知不觉那么多年了。
【本初子午线】跃跃,那是什么感觉?呃,我是说……爱情……
【林扒皮】说不清……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不想有另一个人占据了那个专属位置。
木子初看着电脑屏幕想了很久,那头林跃又说道:【林扒皮】喂喂,话说为什么我们要讨论如此矫情恶心的话题,我已经有点倒胃口了。
木子初“噗嗤”笑出声,知道林跃又恢复了她平日元气十足的样子,遂放下心来。她顿了顿,才敲下这些字:【本初子午线】我今晚似乎伤害了他,我心里难受。
林跃也不用问“他”是谁了,能对木子初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言维显然还不够。
【林扒皮】怎么个伤害法?
【本初子午线】明天我陪言维去同学聚会,但我骗了他。我觉得他似乎知道了。(哭)
【林扒皮】……就这样?!
【本初子午线】那你还想怎样?
【林扒皮】木子初你没救了。不对,应该说,恭喜你,木子初,你恋爱了!
木子初心潮起伏,心跳的频率似乎也加快了。【本初子午线】是,我和他恋爱过,还分手了。
【林扒皮】你别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明白我到底想说什么的。
木子初正想反驳,一行字又跳了出来——
【林扒皮】木木,你究竟在怕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间没有爱情,凭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足以结婚过一辈子了。爱情又不是婚姻的必需品,它只是奢侈品。
是呀,木子初,你究竟在怕什么?
闭上眼睛,她说不出口。那头林跃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话说到这份上,剩下的就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
木子初叹了口气,将电脑关了,沉沉地倒向床。
◇◇◇◇◇
半梦半醒间,木子初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上午。也是盛夏,炙热的太阳似要将人烤焦,扑面而来的都是火辣辣的热潮。但木子初的心却冰凉一片,如坠寒窑。她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机场,脸上汩汩而流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放眼望去,机场里的人或拖曳着箱子疾奔,或慢条斯理地寻觅栖脚点,或依依不舍地与亲朋好友告别,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演绎着各自的故事。
几点来着?究竟是几点来着?
她呼呼喘气,整个世界恍若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及急促的心跳声。
她掏出手机,寻到“亲亲老公”那栏,呼叫。无奈手指不可自制地颤抖,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按对。
“喂,连沐,连沐,你别走!你等等我!”木子初喊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失效。Sorry,the number……”木子初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哇哇哇哇——”木子初蹲下身嚎啕大哭,抱着膝盖将脸整个埋进去。懂事以来,再也未曾这般撕扯着嗓子痛哭,而这次似乎是要将这中间缺失的十多年都补齐了似的。
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这三个字,木子初这时才发现机场的冷气吹在身上,真冷。
◇◇◇◇◇
木子初是被冷醒的。她猛然张开眼睛,一时间还分不清眼下是何时何地,坐起身只见窗帘大起大落,打在窗户上哗哗作响。而窗外狂风肆虐,漆黑一片。
台风来了。
第11章 偶遇
台风席卷了一夜,无形中似有天神之手拂过,一下子将温度骤降了好几度。憋了一整晚,清晨时暴雨才开始下起来,老天跟不要钱似的将多余的水倾盆倒下,半点不留情。
连沐出门时正赶上一波将尽,雨势稍小时分,他驾着车淌过没过小半个轮子的积水,透过雨幕望去,这座他自小长大的城市也变得有些陌生。
穿过大学校门,他沿湖而上。正值假期,校园里稍嫌冷清,又恰是台风天气,目光所及之处没半点人影。连沐心想,这倒好。
他将车停在化学实验楼前,雨刷发出规律的声音,他的视线便这样一下清晰一下模糊,不觉便有些恍惚。
大学时期,除了宿舍和教学楼,木子初混的时间最长的便是这座实验楼。当初填志愿时固然是为了逃避文学课程,木子初亦是作了一番考量的。她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喜欢或剧烈或缓慢的化学反应,喜欢奇形怪状的化学仪器,更喜欢它们在自己手下变幻的感觉。
木子初说,搞化学的都是魔术师。连沐不以为然。
那时候,木子初经常钻进实验楼就废寝忘食,有时候饿得受不了时便打电话给连沐,可怜兮兮地让他帮忙送饭。连沐送了几回,但长时间饮食不规律导致木子初犯了胃病,连沐只好每到吃饭的点就来逮人。
事实上,连沐自己也很忙。他知道哥哥不可能继承父亲的衣钵,自己惟能加倍努力。除了完成规定的学业,他还接手了小部分父亲的工作,不断磨练自己。但每回木子初打电话过来,他都无法拒绝,听着话筒里她略带哭腔的声音,明知她是装的,却还是一次次心软。
连沐想,是不是对一个人好也会养成习惯?而木子初,就是那个他从五岁起养成的习惯。
连沐骗不了自己,木子初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一次次的忍让,一次次的默认,一次次的为她改变自己的原则。她却全然不知,真是个没良心的。
那天,她说出“连沐,我们分手吧”时,他简直想掐死她。他知道她害怕,但为什么她不能跟他商量,而直接选择放手?
连沐忍着心口的闷痛,惩罚性地回道:“好。”他想,若是她反悔了,他便原谅她。否则,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改掉这个名为“木子初”的习惯吧。
只是到最后连沐才知道,被惩罚的原来是自己。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拔除它无异于剜心。
◇◇◇◇◇
“轰隆隆——”一道闷雷在云层里炸开,连沐捏了捏眉角,深吸了两口气,依旧觉得心口闷。
他抬眼,正打算重新发动车子,却看见一个人影从实验楼里晃出来。他意外地睁大眼睛,见对方驻足于实验楼前,抖着一把蓝黑色格子伞,似要冒雨徒步行走,便连忙驱车驶近。
“程教授!”他降下车窗,喊道。
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稀疏的头发已尽数花白,身体却仍十分健朗。听到呼唤,他循声望去,皱着眉看了连沐许久,直到连沐撑伞站在他跟前,还在拼命搜寻着记忆。
连沐恭谨地静候在一旁,只听老教授嘴里念念有词:“别告诉我,我能想起来!”不一会儿,他拍了下自己的头,喜道:“连沐,你不就是‘试管杀手’木子初的男朋友连沐嘛!”
——其实木子初不知道,连沐身上也早被贴上了她的标签。
老教授笑得眯起眼,说道:“哎呀,这两年记忆力越发不行了,竟然没一眼认出来。”
见着故人,又听见木子初那久远的绰号,连沐也一扫愁绪,笑道:“您说笑了。”
“怎么只见你一个,木子初呢?这丫头,这一年居然忍得没回来。”程波教授说着还往车里张望。
连沐笑容不减,说道:“今天她没在,下回一定让她登门负荆请罪。”
“罢了,小心这丫头又摔了我新烧的仪器。”
连沐忍俊不禁,据他所知,木子初刚进实验室的那一年,统共摔了两百多支试管及其它大大小小仪器若干,并且很光荣地成为实验楼第一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学生,外送“试管杀手”封号一个。
为此事,木子初也没少跟连沐哭诉,说她的生活费都毁在这里头,今天赔这个,明天赔那个。她咬着牙,恨恨地道:“那试管好好地夹在试管夹里,我怎么知道它那么想不开要跳楼?!”
有一回,木子初要从茶叶中提取咖啡碱,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沙浴升华阶段还没发生什么意外,正要沾沾自喜,谁知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只见大蒸发皿里的细沙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一下子便把煤气灯熄灭了。
木子初立马把煤气灯关了,再看大蒸发皿,中间破了一个大洞,洞口往四壁还延伸了好几条裂痕。若非这是自己的实验仪器,她很想赞一句:“好一个冰裂纹!”
指导老师闻声而来,看了看现场情况,淡定地说:“换个蒸发皿,重头烧。”
木子初望着老师欲哭无泪:“老师,这回真的跟我没关系……”
老师“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慰道:“嗯,我知道,这是常见情况。估计是蒸发皿本身有裂痕,不是你的错。”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放心,这个不用赔钱。”
全班哄堂大笑。
这件事后来在某次聚餐时,被木子初同宿舍的人添油加醋地告诉连沐,也算是木子初的“奇耻大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