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若干天被颠倒的面目全非的工作日与非工作日,国庆和中秋节来临。万民同庆的大好时日,李乐桐去医院看了程植。
当然,她事先打过电话的。程植同意。
李乐桐说:“你现在是喝粥,还是吃东坡肉?”
程植哼哼,“你最好坐垫骨头汤来。”
李乐桐说:“对不起,本人不负责情敌的膳食。”
程植继续哼哼,“还情敌呢,你先拯救情人我吧。”
李乐桐哈哈大笑,第二天早上去早市买了大骨棒,炖了两个小时,才起锅装到保温桶里,往医院奔。
哪里都是人,地铁的入口处排的队像是高压水管,既长又具有冲击力。拎着骨头汤的李乐桐挤了三班,终于被人挤伤了地铁,然后又被挤了下来,终于到了医院。
一推门,穿着病号服的程植正在床上发愣,见是李乐桐,便换上笑脸,“你来啦?”
李乐桐放下骨头汤,“你没事儿跑医院装什么病啊?还这么远,你不知道今天挤个地铁多费劲。”
程植“啧”了一声,“我都这样了,你没点同情心,反倒说我?”
李乐桐拧开保温桶,骨头汤的香味儿立刻飘了出来,“你怎么样?好点儿么?”
程植说得不咸不淡,“嗯,还成,反正养着呗。”
“那那谁呢?”
程植装聋作哑,“谁啊?”
“你说是谁?她那天车祸,没事吧?”
“没事,腿骨折了,可能会有点影响。”
“这么严重?”
“她从小就身子弱,娇里娇气,风吹吹就要倒。”这话明明很硬,程植的口气也有些不耐烦,可李乐桐听出了关心。
李乐桐试探着问:“你见过她了?”
“嗯。”
“这些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是问的护士。”
“护士?”
“如果有‘模范病人’称号,估计我早得着了。你看,这明明是两个人的病房,我旁边那张床就是不安排人进来住,多向着我啊。”程植喝了口骨头汤,对着李乐桐竖起大拇指,“不错,虽然淡了点儿,味道还是很正的。”
“胃不好就不要吃得很咸。”
程植半坐在床上,把手枕在头后,“唉,李乐桐,你真是贤妻良母啊,我要是娶了你,就有福了。”
李乐桐语气自然,“行啊,我看行。”
程植歪头,“真的?”
“真的。”
程植嘿嘿地干笑两声。
李乐桐说:“说吧,你怎么忽悠上模范病人了?”
“病不怎么重,却喜欢赖在医院。长得又帅,而且,还特别积极地与护士套近乎,义务给他们弹吉他,是你你不欢迎?”
李乐桐嗤了声,“是够模范的。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程植不语,半天说,“没劲,真没劲。”
“你住了这么几天院,一次都没有和许和薇说话?”
程植的话含着无味,“人家有老公在,我说什么?”
李乐桐在心里同情程植,她想劝他算了吧。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你见着他了?”
“谁?”
“她老公啊?”
“没。见了他,我还用活嘛?光见个许和薇,我就难受得不得了。她还是那样,跟当年我见她时差不多。长头发,不染不烫不化妆。傻帽儿,都阔太太了,还打扮得跟学生似的。”程植是带着带点儿笑说的,却让李乐桐心酸。
“那你住在这里算什么?”
程植不说话,呆呆滴望着对面的墙壁,似乎能望出两个洞来。
李乐桐见他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说:“看你这样子,也不容易。这样吧,我说两件我不开心的事,让你开心一下。”
程植的眼神果然移了过来,“很不开心吗?”
“嗯。”
“那快说快说。”
“第一件,我得罪了我们公司的红人,该人已经向我的领导投诉了我两次,我的领导对我十分不满,我现在很被动,不知怎么化险为夷。也许工作不保,就失业了。”
程植认真地想了想,“这个经验我不大有。我在单位就是混日子的。修飞机相当高级,做一辈子技术也没什么,大家没有这么重的危机感。像你们管得跟铁桶似的,真不可想象。”
“你没让人穿过小鞋?”
“没有吧?”程植想了想,“许和薇老说我是线性思维,只喜欢与天地斗。没有与人争斗的意识。如果有人多我不好,我嘻嘻哈哈就过去了,似乎也没有特别和我认真的。”
李乐桐叹气,“程植,我得承认,你情商很高。”
程植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仅限于此,其他地方为零。对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啊,”李乐桐停了停才说,“我那天见着了你的韩师兄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很配。”
“嗯?”程植立刻翻身坐起,“真的?”
“嗯。”李乐桐低下头。
“没看错?”
“你看许和薇会看错?”
“也是啊。”程植又倒下去,“可这才几天啊,他还找我算账,让我离你远一点。这人说话还有谱没有?”
李乐桐低头不说话。
“他以前也这样吗?”
李乐桐摇头。
“嘿,这人真邪门。这事儿好,够不开心的,我开心。”程植歪头看看李乐桐的脸,“祝贺啊,你对你的过去死心了。”
“早死了。”
这次轮到程植不语,又过了好半天,他自言自语,“他妈的,这都是怎么了?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吗?”
国庆这几天的假期,李乐桐就往医院跑了。以往的假期是和陈思会和她过,今年陈思会怀孕了,李乐桐不方便把她叫出来,还不如跑医院省心。一天一次,权当散步了。
程植真的每天都去骨科病房的护士室报道,李乐桐在心里同情程植,最懦弱的也是最勇敢的,他关心许和薇,却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许和薇真嫁了程植,一定会很幸福的。可惜,她走错了路。为钱嫁给一个人,可能幸福吗?不知道许和薇自己是怎么想的。
长假的最后一天是中秋节,李乐桐让程植出来吃饭,程植不肯。李乐桐说:“过分了啊。你沉浸其中怡然自乐,干嘛老要我去探望你?”
程植一哀求的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你就体谅一下吧。”
李乐桐叹气,“程植,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么这,算怎么回事?你图的什么?”
程植的叹气声更大,“这么说吧,你说的我全都知道,可我还能怎么办?”
“……”
“许和薇有出院的时候,我就是在这儿等她出院,这都不行吗?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个时候了。”程植的话,差点没把李乐桐的泪给说出来了。
“程植,你真窝囊。你就应该冲上去问一问许和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当时非要嫁给有钱人。她……”
“唉。”程植一声叹气,阻断了李乐桐的一切话。
人都一样,碰上别人的事,就如诸葛孔明投胎转世。一到自己的事情了,东南西北都搅不清。
他的电话从昨晚就开始响,她一直没接。今天中午还在想,她也没接。她不想接。她没有程植的勇气,但她比程植有决断。
中秋节,街上的人不多,医院的人更少,好像许多病人都被接回去过节了。李乐桐来到程植的病房,程植笑嘻嘻的说:“乐桐,麻烦你了。”
李乐桐瞪了他一眼,“我如果真是你女朋友,早就被气死了。”
程植依然笑,“你别说这种让我伤心的话。我正在考虑娶你呢,你是三从四德的模范,没有比你更适合我的了。”
李乐桐卒了他一口。
程植问:“师兄呢?”
李乐桐斜他一眼,“你很想他?”
程植继续笑嘻嘻地说:“是啊。韩师兄自称要我离你远点儿,否则就对我怎么样怎么样的,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李乐桐指着程植,“你不许笑话他!”
程植收了笑,认真地说:“乐桐,你还是很在乎的,对吧?其实你今天没必要来。真的,我在这里就是陪许和薇,你不必担心我。”
“我权当去动物园参观了。”
程植嗤了一声,“韩师兄如果真的一片深情,那就算了呗。你想一想,他如果明天就死了呢?你今天会不会和他结婚?人啊,别难为自个儿。”
李乐桐说:“你说这些,我也不是不懂。我以前从来没怀疑过他对我的感情。可是,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后,我没有办法再衡量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对于这个人,我缺少最基本的信任与安全感。”
程植叹气,“你是被伤怕了。”
“你呢?”
“我?”程植看着天花板,“男人嘛,皮糙肉厚,无所谓。不过反过来,如果许和薇和你有一样的想法,我觉得很正常。女人不是男人,男人就是头驴,女人是个桩。桩拴着驴的时候,挺有劲儿。可一旦被驴拱倒了,再起来,就难了。”
李乐桐呵呵地笑,程植挺有意思的。
程植掀开保温桶,看着里面的饺子,自言自语,“今天真奇怪,许和薇也在。她为什么不回去过节呢?也不知道有没有饺子吃。”
李乐桐故意说:“要不,你去问问她?也许可以话中秋呢。”
程植恶狠狠地瞪了眼李乐桐,然后一次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我都替她吃了,权当我喂她了。”
结束探视,李乐桐要回家,刚出病房楼门,后面有人叫她,“小姐,小姐。”
李乐桐回头,是一个中年妇女,还穿着医院的制服。
“你找我?”
“嗯。是五楼我照顾的一个病人让我来的,是她要找你。”
“病人?”
“她说她姓许,你们以前一起喝过茶。”
许和薇?她找自己干什么?
李乐桐跟着这人上了五楼。
那是一间单人病房,门口的玻璃是磨砂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李乐桐不知道程植是想到什么主意看到许和薇的。她推开门。
病房里的许和薇正在看着窗外,听见门响才回过头来,见是李乐桐,淡淡点点头。
“你怎么样?”
“还行吧。”许和薇说话总是淡淡的,“医生说左脚恐怕会有点不利索。”
“这么严重?”
“没什么。你坐吧,站着说话,我有压力。”
李乐桐坐下,今天的许和薇看起来和那天不大一样。
“你来看程植?”
李乐桐愣了下,“对。”
“他没事儿吧?”
“前些日子急性胃穿孔。”
“胃穿孔?”许和薇的声音激动了,“怎么搞的?”
“吃了辣椒,又喝酒,烈性白酒,胃受不住。”
“他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没拦住他?”
李乐桐看着许和薇,她的目光中透露的是着急,这是无法掩饰的。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所医院里?”
许和薇的眼皮垂了下来,在被子上的两只手扭在了一起。
“我看到他了。”
“哦?”
“这医院就这么大,我怎么可能看不到?更何况他还总在护士办公室里弹琴。那些曲子只有程植会那么弹,我只要听一个音,就知道他在。”
李乐桐没有说话,这是两个人的记忆,说与别人,便是隔膜,
“你是程植的女朋友吧?”她又看向李乐桐。
李乐桐不想回答她,便模糊地说了个“嗯”
“那就让他出院,不要让他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