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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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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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下有五千的兵了。
  她是一个总司令,且拥有一寸见方的官印,从此发号施令,即使反满抗日的武装,鉴于她王女身份,也会欣然归服,投奔她麾下吧?金司令有一定的号召力。自己那么年轻,已是巾帼英雄——芳子陶醉着。
  关东军乐得把她捧上去。
  当她以为利用了对方时,对方也在利用她。这道理浅显。
  但当局者迷。
  从此,日本人在满洲国的地位,不是侨民而是主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他们要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上,以“共存共荣”的口号,加以同化。
  日语成为中小学校必修课,机关行文不用汉文,日本人是一等国民,而新京的城市设计完全是京都奈良式的——横街都唤作一条、二条、三条……
  来观礼的是各界要人,穿和服的、西服的、和中国服的,都有。这是一件盛事。
  铁路、重工业、煤矿、电业、电讯电话、采金、航空、农产、生活必需品……的株式会社首长、财阀、军人、文化界、记者。
  镁光不停地闪。眼花缭乱中,芳子神情伟岸,但又保持一点魅惑的浅笑,跟每个人握手,头微微地仰起。
  然后;宾客中有递来一张名刺。
  “北支派遣军司令部报道部宣抚担当中国班长陆军少佐”,多么奇怪的职衔。
  她随即,瞥到一个名字:
  “山家亨”。
  山家亨?
  芳子抬眼一看。
  赫然是他!
  他被调派到满洲国来了?
  几年之间,他胖了一点。四十了吧,因此,看上去稳重了,神气收敛,像个名士派,风度翩翩的,一身中国长袍,戴毡帽,拎着文明棍。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从前打自己身上学来的呢。
  前尘旧事涌上心头。
  芳子有几分愧恨。自己已不是旧时人了,对方也不是——无以回头,这是生命中的悲哀。一如打翻了给“乌冬”作调料的七味粉。各种况味都在了。
  山家亨只泰然地道:
  “金司令,你好吗?”
  芳子恨他若无其事,便用更冷漠的语气来回话。
  “谢谢光临。”
  ——他一定知道自己不少故事,他一定明白自己的“金司令”是谁让她当上的。
  他也许因而嘲弄着。
  “你要证明我是个好女人”?前尘多讽刺。
  多子老羞成怒,但却不改真情,只飞身跃上一匹快马,不可一世地,策骑奔驰于长春,不,新京的原野上。
  惟有在马背上牌辅,她就比所有人都高一等!
  她是一个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的坏女人。也罢。
  无以回头了。
  她把他,和所有人,抛得远远的。
  又到上海。
  上海是她喜爱的一个地方——因为是发迹地。
  满洲国成立之初,推展虽然相当理想,但日本政府和军部担心各国的反对,宇野骏吉曾交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至今仍沾沾自喜。
  关于“上海事变”。
  上海老百姓抗日情绪已成暗涌,地下组织很多,芳子奉命收买一个“三友实业公司”的毛巾厂工人,袭击日本山妙法寺的和尚,制造死伤事件,然后,又指使为数约三十名的日本侨民,到毛巾厂进行报复。
  就这样,原来是少数人的纠纷,酿成毛巾厂被放火烧毁,上千职工中有死有伤,这个传闻中的“抗日据点”被打击。日中两国对立,世界各国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海,疏忽了满人,东北的地金更巩固,而武力的侵略也在南方展开。…这便是一二八事变。
  芳子觉得,作为间谍,乱世中的特殊分子,她是相当胜任的。
  再回到上海,她脱去戎装,又是一个千娇百媚的跳舞能手。
  天天在上海俱乐部狂欢。不能稍停地舞动,是因为血液一直在沸腾中,以致身不由己,难以安定下来吗?但通过不分昼夜,不分对手的跳舞作乐,自不同的男人身上,确实得到宝贵的情报:——十九路军孤军作战。蒋介石块将下野。谁抗战意向坚决,不可动摇。谁可以收买,倒戈相向。国民党系统的银行濒于破产。中国停战的意愿。什么人肯作卧底。
  日方不过出动一个女人,便事半功倍了。
  “我可不是为日本人工作呢。”芳子却这样同自己说,“不过我的利益同日本的利益一致吧。——但这是毋须向任何人解释的。”
  她操着流利的中日语言,往来中日之间。一时是整套的西服,一时是和服,一时是旗袍,一时是曳地晚装。
  一时是女人,一时是个“小男孩”。
  对于长年处身风云变色的战场上的军官,这是一种特别的诱惑——不但征服女性,也征服同性。她如同歌舞伎中男人扮演的女角,总之这是日本男人的欲望。微妙地,为之冲动。
  没见过她的人,听过“男装丽人”的传奇,越是着魔地想见一面。所以,因着这潜意识,初次的会面很容易便被俘虏。
  所以,有时她身穿浅粉色友禅染和服,花枝招展地应天行会头山秀三之邀,在东京国技馆观看大相扑。有时,出现在银座七丁目的资生堂二楼,与巨富伊东皈二携手吃茶。有时,穿着茶色西服和大衣,分头式短发,头戴黑色贝雷帽,贵介公子般坐汽车于上海招摇过市。
  豪华公馆中,经常有魁梧奇伟的彪形大汉,恭敬侍候,说是保镖,也是面首。——因为,她已无“后顾之忧。
  每天不到下午一二时,她是起不了床的。
  她也爱在床上,披着真丝睡袍,慵懒地下着命令。
  一个俊硕的男人,已穿戴整齐了。亲近到芳子小姐,是他的荣幸呢。
  芳子道:
  “事情已经成功,这个卧底不用留。”
  她递给他一帧照片。
  男人一直躬身倒退地出了房门:
  “是!”
  “过几天在戏院子给我消息。”
  “我会自行出现的了,金司令!”
  “好。我干爹不在,明儿晚上陪我跳舞去。”
  “是!”
  他出去了。
  在门外,碰到芳子的秘书千鹤子,这日籍少女,忠心周到地打点她身边一切。此等荒淫场面早已见惯,从来不多事。
  她来,是完成了任务。
  “芳子小姐。我来向你报告山家亨先生来上海之后的详细资料。”
  芳子抬眼:
  “先给我放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吧》!”
  音乐轻轻地流泻一室。
  芳手伸伸懒腰。
  真像梦幻的世界。
  大白天,《月光奏鸣曲吧》,月光透过音乐,蹑手蹑足地洒得一身银辉。
  这些日子以来,他做过什么?到过哪儿?同谁一起?是喜是悲?……
  这样子打听着初恋情人的举动,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五内是起伏的,但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说吧。” 

 本文出自 。。

 第二章(四) 
  ——山家亨有一段时期萎靡不振,这是因为失恋。
  后来他到了北京,从事文化宣传工作。有个中国名字:王嘉亨。
  一九三O年在北京与一位新闻记者的独女清子结婚。三年后生了女儿博子。
  满洲国成立,他奉命到东北搞宣抚工作,发行了《武德报》、组织话剧团、策划文艺演出。颇有点权势。
  他在新京、北京、上海、天津都有公馆。
  最近,因宣传“五族协和,日满亲善”,预备在东北成立电影公司,挑拣合适的漂亮少女,捧作明星。幕后策划人是甘粕正彦大尉。
  因工作关系。他与电影文艺界接触较多,生活排场阔气。女明星们为了名利,希望得到他欢心,都向他献媚、争宠。
  传闻男女关系糜烂。
  女人昵称“王二爷”。
  女明星、男女关系、权势、亲善。
  资料说之不尽,但芳子耳畔,只有一大串女人的名字,回旋着:李丽华、陈云裳、周曼华、陈燕燕……,不知谁真谁假。
  他抖起来了——但愿他萎靡下去,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但他没有,反而振作,活得更好。
  芳子牙关暗地一紧,还是妒忌得很。
  她仍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行了。”
  唱片还没有放完。顽强地持续着。一室浪漫,围困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
  男女关系?
  她没有吗?
  总是在微微呻吟中喘道:
  “不准动左边!不行啦!”
  她护卫着左边的乳房。
  男人拥着看来娇怯的女人,这样问:
  “是因为‘心’在左边吗?”
  “是因为枪伤的旧痕吗?”
  “是因为……”
  她不肯把手放开: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强,就看见了——
  在左边乳房上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无意地发射妖艳的光芒,奇异地,激发他们的兽性。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痴如醉,用手、用舌头或牙齿去“感觉”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经共寝一次的男人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下意识地“不准”呢?是为他“留”吗?
  ——但他从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脸色苍白。
  她以为这只是昨夜风流,睡得不足的关系吧。
  有一个晚上。
  山家亨拥着艳丽的女人,她是上海的明星,还没进公馆,已在黑暗中热吻。
  二人难舍难分地,他一手打开大门,把灯亮着。
  一亮灯——
  赫见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烂的东西:撕成一片片洒得凌乱的照片,他与女明星们的合照、以“王二爷”为上款的情书、照相机、酒杯、花瓶、玻璃…他的西装、和服、连内衣裤也不放过,总之,眼见的没有什么是完好的。
  二人大吃一惊。
  这个“灾场”中,川岛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把手脚都摊开,当成自己的公馆一样,目中无人。
  她这样嚣张凶悍,显然在等着山家亨多时了。
  他识趣地,把女客半推半哄:
  “你先回去,我明天给你来电话!”
  女明星经此一吓,也急于离开。
  哄走了女人,山家亨掩了门,跟芳子面面相觑。
  看来她根本不打算为自己的作为抱歉。
  “你的风流史不少呀。”她冷冷地道,“在公在私,也有很多‘明花暗柳’来投怀送抱。”
  他道:
  “多半是公事。”
  “训练女明星演戏?床上的戏?”
  山家亨强抑:
  “这是我的私事!”
  芳子站起来,挑衅地:
  “要的尽是中国女人呢。”
  她突然大声地喝问:
  “为什么你不要日本女人?”
  他没有答。空气似乎很紧张,时间异常的短,但二人内心活动奔驰几千里,非常复杂,为什么他不要日本女人?
  芳子冷笑,胜券在握地:
  “嘿!——因为我是中国女人?”
  山家亨闻言。他曾经矛盾,壮志未酬,容颜渐老,待事业进一步时,却得不到纯真至爱,简直是被作弄的一个人。
  他也冷笑:
  “你自视太高了!金司令。”
  他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夜了,请回!”
  芳子不肯让他讲这样的话,她不要听,只扑上他身前,贴得很近。
  山家亨厌恶地,把这女人推开。
  她有点不甘心。
  在过去的日子里,要得到什么,只要热衷而有斗志,她的周围,都无意地散发如漩涡的牵引力,把追求的,卷送到核心,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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